孕中

  一听这消息,青漓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董氏在侧见了,不免觉得好笑。
  “做什么呢,便摆出一副苦瓜脸来,都是多少年之前的旧事了,又不是天塌了地陷了,竟能叫你忧心成这个样子。”
  岂止是忧心,青漓心底的忧伤简直都要溢出来了——不只是溢出来了,还要逆流成河呢。
  她纠结的想了一会儿,又凑到母亲身边去,压着声音道:“阿娘,你说……他知不知道呀。”
  她这话问的有些含糊,董氏初时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应是皇帝。
  “此前我问你,你不是说陛下没不高兴吗?既然如此,那八成是不知道的。”
  董氏见她面有惶惶,怕她为此担忧,又想着叫女儿安心,便拿之前的对话来回她:“再说,陛下便是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那时候才多大,说出去的话如何能做的了准?”
  可是,在那之前,我还一本正经的要别人娶我呢。
  青漓瘫在床上,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不知为何,忽的想起昨日章武候走后,皇帝说过的话了。
  ——怎么,舍不得他?
  再一想昨夜他阴阳怪气的模样,青漓就觉得眼前一黑。
  ——还有什么好纠结的,肯定是知道了啊。
  董氏见她情状反常,心下猜出几分端倪来:“——怎么,陛下早就知道了?”
  “唔,”青漓了无生趣的点点头,道:“应该没错。”
  “知道便知道吧,”董氏摸摸女儿面颊,柔声抚慰道:“既然不曾生气,想来便是不会计较的,你还怀着孩子呢,陛下怎么会为多年前的一点小事不高兴?”
  董氏的声音温柔,话里头的意思也叫人信服,可青漓一点都不觉得安慰。
  要是皇帝不是天蝎座,或许妙妙还可以抢救一下。
  但现在……只怕是没救了。
  他的小本本上……应该已经写满了吧?
  妙妙好难过,妙妙还有点想哭。
  咦,不对呀。
  ——倘若他为了多年前我与章武候的事情而生气,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什么暧昧都没有!
  太好了,他还是妙妙一个人的!
  想通了这一节,青漓瞬间高兴起来,连之前可能会被蝎子蜇一下的忐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感情中的事情,与星座性情之类的因素其实并无多大干系,当爱的足够深了,任谁都会想着独占那个人,半分也不肯松懈。
  青漓也不例外。
  她爱这个男人,所以连他的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只想要完完整整的占据他。
  董氏虽不知道她脑子转到哪里去了,却也知她这是想通了,便不再多说,只作势扶她起身,道:“日头都升的老高了,你还赖在床上,叫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青漓嘴上抱怨了几句,却还是顺从的坐起身了:“只要他不嫌我,别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董氏听得直在心里摇头,可是想着皇帝的态度,却也没有说出来。
  女儿在家时便是被娇惯着的,出嫁之前,董氏还在忧心她嫁人之后应该怎么办。
  ——婆母丈夫怎么会像是家中父母一般惯着她?
  便是不需要立规矩,形形式式的事情也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逼着她硬生生自己立起来。
  女儿自有便是泡在蜜罐子里的,如果受不了,又该如何是好?
  眼下女儿出嫁了,嫁的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事情却完全往她担心的相反方向发展了,本就娇气的女孩子,反倒被养的更娇贵了。
  此前,外头有人说皇帝是将小他许多的皇后当女儿养,董氏听闻时嗤之以鼻,到了现下,却不由得信了几分。
  也好,这样的福气,寻常人想要还没有呢。
  目光温柔的瞧着青漓,董氏正颇觉欣慰的时候,便听外头莺歌的声音低低响起:“娘娘,夫人,陛下过来了。”
  “妙妙先把衣服披上,”青漓身上只穿了中衣,董氏一面为她将外裳穿好,一面出声询问道:“陛下不是往前殿去了吗,怎么忽然过来了?”
  “我也不清楚,”青漓将外裳穿好,又去踢踏床下的绣鞋:“大抵是忘了什么东西,要不就是想着来见一见阿娘吧,总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猜的一点儿不错,昨夜睡前,皇帝拿了一份奏疏到寝殿去看,清晨走的时候却忘了带,再听陈庆说魏国公夫人已经到了,也觉应该去见上一见,便回了寝殿。
  因着那封信与自己心里头的一些猜测,青漓连着别扭了许久,偏生皇帝也醋着,轻易不去哄她,说起话来语气也不对。
  如此一来,这对夫妻相处时,虽依旧亲昵,较之此前,却也少了些热切意味。
  刚开始的时候,青漓还以为皇帝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可此刻一想,便知他应是吃醋了,心中那些有的没的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想着这一阵子二人有意无意的冷战,她既觉有些不好意思,还觉得有些好笑。
  她在吃醋,他也在吃醋,偏生两个人都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肯向对方说,活该一起郁闷这么久。
  不是冤家不聚头,委实是没错。
  皇帝待女儿亲厚,却也终究是皇帝,董氏深知其中的微妙差别,眼见皇帝入内,便起身施礼,正想悄悄的瞧一眼女儿衣裙整理好了没有,却被她此刻动作给惊住了。
  青漓懒洋洋的坐在床上,不仅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还伸着胳膊,一双杏眼水盈盈的看着皇帝,作势要他抱。
  皇帝自己在为多年前的旧事心闷,偏生小姑娘不知怎么了,也梗着脖子不理人,心下正是无奈的时候。
  人一进内殿,却见小姑娘不复此前的疏离,娇娇的嘟着嘴求抱抱,一颗心便先自软了,也顾不上近前的额国公夫人,便大步上前去,将撒娇的小妻子抱起,动作轻柔的拍拍她,顺势坐到一侧椅子上了。
  夫妻二人这一套动作熟练的紧,可知如此行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董家与魏家有旧交,董氏与魏国公也是从小青梅竹马郎情妾意,情热缱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骤然间见这对夫妻如此亲昵,即使只是看着,都觉得有些脸红。
  为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事情,青漓与皇帝暗自有所疏离,等明白过来,登时便后悔了,一见他过来,便下意识的想贴过去,连想也没有想,便伸手要他抱了。
  眼下两个人是贴到一起去了,却董氏诧异的目光瞧着,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面颊微红,将小脑袋埋到皇帝怀里去了。
  皇帝虽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又对着自己热乎起来了,却也消受的很,一方面对自己的别扭有些好笑,另一方面却是对她的爱护,示意一侧目瞪口呆的岳母起身,他轻声道:“皇后年轻,性子也活泼些,夫人不要同她计较才是。”
  什么叫不要同她计较?
  那是从我肚子里出去的,陛下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会欺负她一样。
  董氏嘴角忍不住的抽动起来——陛下对女儿也护的太厉害了点。
  在心底感叹一声,她含笑道:“娘娘在家时便懒散,嫁了人也是这样,是臣妇该请陛下多加包含才是。”
  “朕自幼便被拘束惯了,叫她在身边陪着,倒是相得益彰,”皇帝轻轻拍小姑娘的肩,道:“妙妙好得很,哪里用得上包含二字呢。”
  这下子,董氏是真的没话说了。
  她甚至于生出一种错觉来——自己正对着皇帝家的小姑娘挑刺,人家正将小姑娘护的严严实实的,依次反驳她的话呢。
  轻咳一声,董氏看向了坐在皇帝怀里的女儿。
  青漓面色还有些红,只拉着皇帝衣袖,轻声道:“我都听他的。”
  董氏:“……”
  原本是担心女儿在宫中住的不习惯,有孕之后身子不便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觉得自己有些碍事了呢。
  好像他们是一体的,而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一样。
  初时的讶异之后,董氏的心绪迅速平静下来,望向那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时,目光也平和许多。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至亲夫妻吧。
  在宫中用了午膳,又同青漓絮语良多之后,董氏便被莺歌送着出宫去了。
  青漓心头的巨石没了,想着自己与章武候的那段渊源,更是心虚的厉害,再念及皇帝醋了的样子,那一点儿心虚,便统统被甜蜜斥退了。
  她这样在乎他,他也这样在乎自己,天下之大,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等到晚间,皇帝回到寝殿时,见小姑娘正穿了中衣,正侧躺在床上等自己,一双明媚杏眼笑盈盈的瞧着他,倒不复此前那般疏离了。
  上前去在她面上一亲,皇帝笑道:“不同朕置气了?”
  青漓伸臂环住他脖颈,亲热的蹭蹭他,道:“你明明也在同我置气。”
  “朕生气是有原因的,可你呢?”皇帝脱靴上了床,捏捏她小耳朵,道:“你只是冷着朕,什么都不肯说,朕问了也不提。”
  “是我不好,”青漓伏在他怀里,乖乖的认错:“总是爱胡思乱想,冤枉衍郎了。”
  “嗯?”皇帝手几不可察的一滞,随即便掩饰过去,揉揉她头发,语气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青漓心里头正有些愧疚呢,再听皇帝此刻语气温和,并未动气,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给卖了,一边卖着,一边还老老实实的为皇帝数着钱:“前几日,我在前殿看见一封信,也不知是谁写的,还亲亲热热的叫你实秋……”
  一说到这个,青漓心里头的酸水儿又冒上来了,气哼哼的将皇帝推开,一脸委屈的道:“我还没问你呢,那是谁写的?我只想着可能是章武候,但转念一想,还有可能是别人呢!”
  “没有没有,”皇帝不是那种喜欢看小姑娘吃醋获得满足的人,他们的感情水到渠成,也不需要用那些会叫夫妻二人生分的东西去博取一点儿自满,一见小姑娘委屈的眼圈儿都红了,连忙搂着哄:“就是章武候写的,那时候朕还未曾登基,同几个亲近些的心腹也没有那般疏离,不止是章武候,英国公长安伯他们都是那般称呼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妙妙若不信,明日只管去看便是……”
  他答得毫无错漏,青漓一颗心松了几分,随即,她的娇气性子又发作了,气咻咻的打皇帝一下,委屈道:“以后不许了!我都没那么叫过呢!”
  “不许了,不许了,老早就不许了,”皇帝摸着她小脑袋,将小猫儿的爪子给按下去了:“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妙妙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只要是你叫的,朕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青漓被安抚下去了,舔着小爪子重新趴回皇帝怀里,继续道:“刚刚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看见前殿有封信,”皇帝提醒道:“上头还写着朕的字。”
  “对,上头还写着你的字,”青漓脸上还有些伤心,闷闷的道:“那时候我就有点不高兴了,等到第二日,听她们说章武候要入宫,我一下子就想起之前流传过的,你们俩之间的事儿了。”
  “……”皇帝微微眯起眼,语气却毫无起伏:“我们俩之间的什么事儿?”
  “还能是什么事儿?风流事呀,”青漓一脸“你没有见过世面的蔑视”,压低声音,兴致勃勃的向皇帝科普道:“你们俩年纪相差无几,还是旧交,一把年纪了都没有娶妻,哎呀呀,一看就是关系不正常……”
  话匣子一打开,青漓便有些刹不住车了,眼看都要说完了,才算反应过来——当着皇帝的面儿,她怎么全给秃噜出来了!
  皇帝目光微暗的落在她面上,磨着牙,笑吟吟的道:“说呀,妙妙怎么不说了?”
  “……”青漓心虚的对了对手指,也没敢抬头看他:“都是别人说的,我跟着听了几句。”
  皇帝含笑瞧着她,目光中隐隐约约的带了点儿别的意味:“妙妙听得……很详细呀。”
  “……”青漓最怕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小心肝儿都在哆嗦,当机立断的去抱他大腿,可怜兮兮道:“——妙妙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哦,无辜的路人,”皇帝默默地念了一句,随即便冷笑道:“朕怎么觉得,你这路人是罪有余辜?”
  见他如此,青漓方的厉害,正想着撒个小娇求饶,却觉腰下骤然一凉,下裙被他扯下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个娇羞神情,便听“啪”的一声脆响,小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一时间,整只喵都有点呆住了。
  小姑娘怀着孕,皇帝尽管动气,也知道控制力气,那声音听着响,实际上却并不怎么疼。
  青漓之所以呆住,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羞。
  哪有这样儿的,她又不是小孩子,犯了错怎么还打屁股呢!
  打就打吧,做什么还脱了下裙打!
  青漓羞得面颊飞红,险些从床上蹦起来,瞪着一双杏眼指责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活该,”皇帝一只手就将她按得老老实实,口中冷笑道:“有功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可见还是打的轻了。”
  “你坏不坏,”青漓气咻咻的道:“讨厌你!”
  “这个可以稍后再说,”皇帝喘着气笑了,随即又眯起眼瞧她,语气直叫小姑娘发毛:“——方才你说,不应该同朕置气的,也向朕认错,也就是说,你能猜到朕为什么不高兴的,是不是?”
  “……”青漓眼睛眨了眨,终于默默的用小爪子捂住耳朵:“妙妙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怀疑的瞧着她,似是有些信了,轻声询问道:“果真不知道?”
  青漓想着骗人又不会少块肉,闻听皇帝松口,当即便信誓旦旦道:“真的不知道,妙妙从来不骗人。”
  “妙妙小时候说要嫁给朕,”皇帝的语气软了,拍拍她的小脑袋,道:“——是真心话吗?”
  青漓一双杏眼毫不避讳的看着他,几乎用尽了自己一生的真诚:“妙妙说得是真心话。”
  “朕就知道,妙妙是乖孩子,”皇帝温柔的摸摸她脸颊,温情过后,又道:“那说要嫁给章武候呢?”
  青漓不假思索:“妙妙骗他的。”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哦?”
  “不是!”青漓一下子反应过来,慌忙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根本没有那回事,这是个误会……”
  “啪”的一声,皇帝在她小屁股上又打了一下,语气温柔的叫青漓心慌:“妙妙从来不骗人,嗯?”
  这下子,青漓终于卡壳,说不出什么了。
  想了好一会儿,她靠到皇帝怀里去,开始撒娇卖惨:“衍郎打都打了,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
  皇帝笑微微的瞧她一会儿,终于道:“你安胎的药呢,放在哪儿了?”
  青漓见他发笑,心里头便觉毛毛的,想着打开一个突破口,也没有多想,披上衣服,便屁颠屁颠往一侧柜子里取了,颇为谄媚的递给他。
  “给朕做什么,”皇帝起身往一侧去,亲自为她斟水,喂着她吃了两颗:“这是给你用的。”
  “太医都说,已经没有大碍了,”青漓只当那一茬儿已经过去了,一只小脚娇蛮的在皇帝腿上踢了一下,一边将药咽下去,一边嘟囔道:“方才那两下不重,不必吃药的。”
  皇帝微笑着看她:“——以防万一。”
  青漓丝毫不知危险的迫近,拿自己面颊去蹭蹭他,尚且有闲心去撒娇:“衍郎真好。”
  “乖,”带着略显灼热的气息,皇帝在她白皙漂亮的锁骨上亲了亲,随即又抬起头,笑微微道:“朕最疼我们妙妙了。”
  他喘息声隐约有些急了,该起来的地方动静也大的不容忽视,青漓要是还不明白,那真是白做这么久的夫妻了。
  手忙脚乱的爬到床里头去,她紧紧的搂住被子,一双小脚丫无措的在一起蹭了蹭,急的都要哭了:“我不是都认错了吗,你这是干什么。”
  皇帝捉住她纤细的脚踝,顺势在上头亲了亲,上前去压住小姑娘,方才四下里看了看,状若不解的道:“除去我们妙妙,这里还是别的什么能干吗?”
  “萧丰衍!”青漓被他这句荤话惹得脸红,连带着说话都结巴了:“你要……不要脸!”
  “傻姑娘,”皇帝瞧着她染上绯色的桃腮,慢悠悠的笑了起来:“不要脸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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