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们

  季景泽坐在驾驶位上, 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内心悲伤成河。
  他怎么会说出让安闲陪他回去见家长这种丢脸的话?!在炼药上输给他也就算了, 还要带他回去看自己被骂得跟孙子一样。
  季景泽偷眼瞥了副驾驶座上的安闲一眼, 琢磨着把他扔在半路的可能性。
  “你爷爷很凶吗?”安闲忽然问。
  怎么能说“很凶”呢?简直就是残暴好吗?!
  季景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瞬间掐灭了扔下安闲的念头, 还是带着比较保险, 至少可以帮他分担一下仇恨值。丢脸什么的,比起让他单独面对爷爷,根本不值一提。
  季景泽也是仗着安闲不了解季文泰的为人, 才敢提出让他陪同的请求。换做其他熟识的人,只要起个头,立马就会望风而逃。
  想到此处, 季景泽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 提醒道:“我爷爷的脾气比较……暴躁,说话也不怎么中听, 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还请你多担待。”
  自从妻子去世后, 季文泰便退隐山林了。但与世隔绝的生活, 并没有让他修身养性, 反而越来越不好相处。季家上下,除了季景泽之外, 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季文泰,就连过年过节也很少聚在一起。
  不过, 季文泰身为9级药师, 想要拜入门下的学子依然趋之若鹜,但最后坚持下来的,不过六七人而已。他们成为了季文泰的弟子,作为药物实验室的核心成员。他们每年推出的新药,都会成为各大药店的热销产品,绝对的品质保证。
  安闲跟着季景泽走进实验基地,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药田,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药香。
  她忍不住深呼一口气,感觉心旷神怡。
  “怎么样?这里不比起你的思悠山差吧?”季景泽眉眼间透出几分骄傲。
  安闲点点头:“环境不错,药草的质量也很好。”
  季景泽嘴角上扬,心情说不出来的畅快,刚才的忐忑一扫而空。直到进入基地内部,才蓦然恢复理智,小心脏犹如受惊的兔子,噔噔噔窜个不停。
  “小季,你回来了。”一名四十左右的男子走来,淡淡和他打了声招呼,“老师在3号实验室。”
  说完,目光在安闲身上停留片刻,点头示意之后便离开了。
  “这是我的大师兄杨舒。”季景泽一边领着安闲往3号实验室走,一边介绍。
  安闲感觉这里有些冷清,一路上只见到几名神出鬼没的工作人员,没有交谈,没有招呼,仿佛都当彼此不存在一般。
  “我爷爷的几个弟子,都是研究狂人,不擅长交际应酬,”季景泽小声解释道,“加上我爷爷的脾气,其他工作人员也不敢放肆。”
  药田风光如此美好,基地内却如此压抑,安闲表示无法理解。
  来到3号实验室门口,季景泽抬起手,却迟迟没敢敲下去。
  “咚咚。”安闲见他僵直不动,顺手帮他敲了几下。
  季景泽愤慨地转过头,用眼神控诉他:你敲什么?我还没准备好呢!
  “进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季景泽只能镇定心神,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爷爷。”艰难地上前几步,季景泽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恭敬地向季文泰问好。
  季文泰盯着显微镜,头也没抬,不冷不热地问道:“听说你进了精神病院?”
  季景泽苦笑:“我目前在溯源精神病院任职。”
  “哦。”季文泰继续问,“你怎么突然决定进精神病院?”
  季景泽嘴角抽搐,向安闲投去求救的眼神:“我……”
  安闲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兀自打量眼前的季文泰,九十岁上下,两鬓发白,浓眉虎目,不怒自威,粗犷的气质,与身上那件斯文的白大褂完全不相称。
  真正让安闲注意的是,此人的精气神,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境地,那是一种沉淀多年的厚重感,稳固而雄浑,境界堪比中级修士。可惜没有经过修炼,否则必然能成为一位修真高手。
  要知道修为可以通过各种方法不断提升,但境界却需要自己领悟。
  虽然还没有真正接触,但安闲对眼前这位大师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你好,文泰大师,我是溯源精神病院的院长,也是季景泽目前的上司,洛伊。”安闲主动开口介绍自己。
  季文泰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安闲。
  季景泽背脊直挺,如同一名等待检阅的士兵,安闲却是面不改色,平静回视。
  “原来就是你。”季文泰站起身,冷冷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季景泽答应留在你的精神病院?”
  “我们比试了一场。”安闲如实相告,“他输了,赌注就是在溯源工作三年。”
  “输了?”季文泰狠狠瞪向季景泽,后者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输给你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你就是那位在军事对抗赛中一战成名的云麟先生。”季文泰的弟子当初也以文泰大师的名义提供了战备药品,但无论是实用性还是战斗辅助效果,都不如安闲。
  “云麟”的名号,在军部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云麟就是安闲。
  季文泰对他早有耳闻,虽然知道他只是一名二十几岁的青年,但如今亲眼见到,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专门研究过花花世界出售的各种药物,在品质和药效方面几乎无懈可击,此人对药草细致的处理手法和精准的控制力,完全不是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的,这需要经年累月的积攒和千锤百炼的技术。
  季文泰自认季景泽的天赋已经是得天独厚,然而在这个人面前,却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稚嫩。
  “那么,不知文泰大师是否同意让季景泽留在本院工作?”安闲问道。
  “不同意。”季文泰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季文泰的孙子,怎么能待在精神病院?你明天就把辞了。”
  “抱歉。”安闲笑道,“货已入库,概不退还。”
  什么叫“货已入库”?季景泽无力吐槽。
  季文泰怒视安闲:“你把我孙子当成什么了?三年时间,足够让他晋升为6级药师,留在你的精神病院,只会白白耽误他的前程。”
  “原来大师对季景泽的期许,只是三年晋升到6级药师?”安闲轻笑道,“若仅此而已,我想这个理由不足以让我放弃我的员工。”
  季景泽:三年晋升到6级,还“只是”!盟主,你这是挑衅你知道吗?!
  季文泰果然被挑衅到了,怒极反笑:“听你的口气,莫非你还能让景泽更上一层楼?”
  “以他的天赋和勤奋,三年时间,晋升7级不是问题,8级的话,恐怕就需要一点机缘了。”安闲回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说一件不过尔尔的小事。
  季景泽:盟主,你说这种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吗?!我这么高傲的一个人都不敢说自己三年能够晋升到7级,你哪来的自信送我上天?!
  “呵呵。”季文泰踱步来到安闲面前,语气冰冷道,“你想让我拿景泽的未来和你赌?”
  “有何不可?”安闲对他的逼视毫不在意,“季景泽在你身边学习了二十几年,如今依然只是5级药师,说明你的教育方式并不适合他,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出去锻炼一下呢?”
  季景泽吓蒙圈了:盟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我爷爷教育失败吗?!你知道我爷爷是谁吗?联盟骨灰级的9级药师!骨灰级啊!
  二十几岁的五级药师,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在安闲口中,却变得不足一提。
  “据我所知,你才三级。”季文泰礼尚往来地回了个嘲讽。
  “这话说出来,大师你信吗?”
  季文泰:“……”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不做作的家伙!好气啊!
  季景泽泪奔:盟主大人,求你了,低调一点,谦虚一点,行吗?!
  “大师。”安闲又道,“不如这样吧?如果季景泽在一年内晋升6级,你就与我合作,为我提供优质药草。如果季景泽在三年后,晋升到7级,那就麻烦大师每年帮我输送一些医药人才。如果季景泽有幸晋升到8级,那就屈就大师,去我的精神病院做个挂名顾问,帮我镇个场。”
  季景泽给跪了:你拐了我还不够,现在连我爷爷都不放过?!你知道他是谁吗?联盟骨灰级9级药师!骨灰级!
  季文泰沉默半晌,开口道:“你觉得我会和一个小辈打赌吗?”
  什么都可以论,就是不要和安闲论辈分。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安闲背手而立,神色淡然,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韵,“大师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过来监督,本院欢迎任何有识之士。”
  季景泽:你一家精神病院欢迎个毛线的“有识之士”。
  季文泰发现,对方与自己交谈,从始至终都很随意,虽然唤他大师,却没有面对大师时的局促,也没有故作姿态的傲气,完全是以平辈论交。
  平辈?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与一个九十岁的老者以平辈论交?季文泰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诡异地觉得很正常。
  “如果你没有做到,又当如何?”季文泰忽然问道。
  季景泽一脸震惊:爷爷,你竟然真的打算答应?!
  “但凭差遣。”安闲笑了。
  “好,季景泽你领走吧。”季文泰摆摆手,“在达到6级前,不准回季家,也不准向季家任何人寻求帮助。”
  季景泽不敢相信他爷爷就这样把他送人了!
  安闲还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刀:“季景泽也是有工作的人了,我想他不需要再用家里的钱了?”
  季景泽瞪着安闲:你特么是恶魔吗?
  “说得对。”季文泰深以为然,和蔼道,“景泽,你的银、行、卡被冻结了,以后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没问题吧?”
  没问题?谁说没问题,问题很大好吗?
  季景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你们刚才明明还剑拔弩张,现在又统一口径了!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串通好了!只是为了找个理由让我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地待在精神病院里?!
  虽然预想的武装批-斗没有出现,但季景泽却被爷爷逐出家门三年时间,还是净身出户。
  回去时,安闲表示:“你爷爷挺好的。”
  季景泽泪流成河:去你的挺好,你和我爷爷特么就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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