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来,来,十五娘,过来坐下说。”谢庄一见到小女儿就心情愉悦,笑着向她点手,让她到自己身边的榻上坐着说话。
  刘氏则是端起了茶盅,饮了一口道:“正好我跟你阿父说七娘和九娘的事情说得口干舌燥,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还是跟你阿父说好些。”
  谢妙容嘿嘿笑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只不过是有些担心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去谢庄身边坐下。
  谢庄摸一摸她的小脑袋,问:“十五娘,快跟阿父说一说,到底你在担心什么呢?”
  “阿父,几日前我曾经跟阿母说过,想把我们在会稽郡的那个大庄园的私兵增加一些人数,阿母觉得太多了。我本来想向她解释一下的,可是后面因为阿母收到七姐和九姐的信,我们去探望七姐和九姐,就没有来得及跟阿母细说。”
  “哦,所以你是担心时局不安稳,想要叫阿父把会稽郡的私兵的人数增加一些,但不知道你想让阿父增加多少呢?”
  谢妙容一听,不由得也暗赞到底她爹是当副宰相的人,听话听音,自己还没明说呢,他就晓得自己担心时局不稳了,狗腿地向她爹比起大拇指,赞他聪明,然后博得他爹捋须一笑,她娘微笑摇头。
  “阿父,我正是有此担心,我想吧,如今大景臣强主弱,北边又有强敌环伺,西南方向蜀州发生了流民暴|乱。咱们建康这边看着繁华,但世事无常,我就怕哪一天突然发生叛乱或者遭遇兵灾。当我们谢氏一族不得不退出建康,往南避乱的时候,会稽郡那个大庄园就成了我们可以据守的一个据点。若是有变乱发生,区区三百私兵又岂能保得住我们的庄园,保得住我们的安全……”
  “这……”谢庄听完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于时局的了解他肯定是比小女儿谢妙容更深刻,西南方向的蜀州,大将军桓翌带领的景朝大军和李汗的叛军正在激烈交战,战事呈胶着状态,现在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另外据北边跟秦国和燕国接壤的边境上的探子回报,秦国和燕国的军队最近也有异动,景朝边境上的驻军已经加强了防备。这些消息也只有景朝核心权利圈的人的才知道,为了让人心安定,皇帝下了命令,不许将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免得造成人心不稳。
  所以,建康城的高门士族们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们并不知道朝廷面临着危机。
  谢庄作为副相,尽管知道蜀州的战事和北边的边境上的敌军的异动,不过,他也是个乐观主义者,觉得朝廷应该能够度过这一次的危机,所以,并没有让家里做任何准备。
  但是,谢妙容的担忧还是引起了他的重视,所以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那依十五娘所言,咱们会稽郡的大庄园应该有多少私兵为好?”
  “最少两千,最好三千。”
  “这么多?”
  “阿父,我想问,现如今咱们会稽郡的三百私兵平时种田不?”
  谢庄摇摇头:“不种,因为咱们会稽郡的大庄园占地极广,二百多顷地,为了护住庄园中的财物,三百私兵轮流巡视,就没有空闲可以种田了。”
  “我的主意就是在耕田的佃客里面招募兵士,或者从外面招募那些愿意投靠的流民,让他们一边耕种田地,农闲时就派人训练他们。这样若是没有任何战乱发生,他们也就是平常的佃客,可若是一旦有事,就能将他们组织起来成为私兵。”
  “你这个法子很好,若是按照你的法子行事,那咱们的庄园里可以养两千私兵,只要在农闲时派人操练他们即可,咱们也能养得起。这就是屯田法,从汉以来,各朝多有采用。只是,之前,我一直认为江南还算安定,没有在自己的庄园以这种形式蓄养私兵。”谢庄对女儿的主意表示赞同,也表示此法他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有实行而已。
  “阿父,你可是副相,这些自然是比孩儿懂。”谢妙容先拍了下其父的马屁,后才继续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操办此事,我还是觉得越快越好,毕竟要将他们训练出来,可以有一战之力,怕是需要一到两年。”
  “这月,我就会选两个得力的人手赶赴会稽去操办此事,十五娘你这下子可以放心,好好地去玩了。”谢庄又摸了摸谢妙容的小脑袋笑着说。
  “好!”谢妙容拍手赞成。
  刘氏在一边听完两父女的话,不禁噗一声笑出声,说:“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儿哪有时间去玩,我本来数日前就要去叫黄庄头上建康来帮着她去看那挑上的庄园的,后来,因为七娘和九娘的事情,就耽搁了一段儿日子。再后来十五娘重提此事,我才想起,昨日派人去向黄庄头传话,让他来建康,帮着十五娘去看一看那个她挑上的庄园呢。估计明日他就能来了,到时候十五娘好由他陪着去,就不会瞧不真了。”
  谢庄也知道谢妙容要买庄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已经挑上了合适的了,就问:“十五娘,你挑上的那庄园有多大?要价几何?”
  “约莫五六十顷地,地近水源,地还算好地,要价八万缗,若是金的话约莫七百金。”
  “这要价偏高。”
  “所以孩儿要去与那主人谈一谈,让他要价少些。还有也想让黄庄头陪着孩儿去瞧一瞧,那地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谢庄点点头:“凡事亲力亲为,不管成不成,长点见识总是好的。只是为父倒要用你方才的话劝你,这时局还不知怎么变化,若真像是你忧心的那样,这地买下来,要遇到变乱就只有白扔了。”
  “孩儿明白,故而,明日我去看,若是讲不下价来,我就暂时不买了。等到阿父派人去会稽,我也跟着去,在那边买地也是一样。”
  “你这家伙,咱们家在那边已经有个大庄园,你还买地来做什么?”刘氏在一边笑着问。
  “你们是你们的,我是我的,再说了,我的地里还要种我喜欢的东西呢。”谢妙容不以为然道,她当然不能跟她便宜爹娘说,她的那种植大亨的梦想一直都在,如今这里有这么好的条件,如果不实现的话,也是太懒惰……
  ——
  次日,果然替谢庄夫妻管着南康那边一个中等庄园的黄姓庄头到了建康。
  姜氏就把那个她派去替谢妙容挑选庄园的何管事叫了来,让他还有黄庄头陪着谢妙容去看早先瞧上那个离建康城三十多里的王姓子弟的五十多顷地的庄园。
  谢妙容带了两个婢女阿虫和阿蔗,坐着牛车,而黄庄头和何管事坐另一辆牛车,另外还有七八个谢府的私兵跟车,往那个离建康城三十多里外的中等规模的庄园去。
  一路上阿虫和阿蔗都叽叽喳喳的,主要是她们两个自从到谢府为婢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府,到郊外来过。如今又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她们不时掀起车帘子往外张望,指着外面乡野的景色,快活地说话。
  谢妙容也被她们的情绪影响了,顺着她们两个所指看出去。
  外面的田里的稻谷都收割了,只剩下些稻谷桩子,田里间或可以看到几只鸭子在里面游水找东西吃,有时候也可以看到几个种菜的佃客。远近的林木依然青翠,只有很少的树木朝北方的叶子有点儿枯黄。
  谢妙容知道她所看到的田地差不多都是建康城的高门士族和皇族所有,甚至一直到离建康城二三百里外,能耕种的土地依然是他们的。在这些土地上耕种的佃客甚至连户籍都没有,只不过是依附他们所种的田地的士族或者豪族。
  就好比她身边的阿虫还有其乳母阿枣,以及伺候她多年的婢女阿蔗,她们其实都是没有户籍的奴婢,身份等同奴隶。
  只有将来谢妙容给她们身份上的自由,她们才能拥有户籍。
  牛车跑起来也并不慢,约莫一个时辰后,谢妙容等人就到了那要购买的中等规模庄园里。
  庄园里的一个新鲁的庄头接待了他们一行人,他说要不是他家郎君急着用钱,也不会把这么一个好位置的庄园作价出卖。何管事便向他介绍谢妙容:“这是我家小主人,今日特来看看这庄园,若是她看得上,咱们再说价。”
  谢妙容让何管事跟那鲁庄头说话,她则是和黄庄头一起去踏看这个庄园。
  黄庄头亲自跳上一辆牛车,请谢妙容上去坐好,然后他赶车,带着谢妙容去看这个庄园。毕竟这个庄园有七八百亩地,很大,要是走路去看的话,不知道多久才能看完。
  所以,接下来,又花了半个多时辰,黄庄头才带着谢妙容把这个庄园转完。转完后,他道:“小娘子,这个庄园土质还不错,无论是种庄稼还是种果树都可以,此园东北有河蜿蜒流过,利于灌溉,可以种植稻谷,西北地势稍高,适宜于栽种果树。”
  谢妙容跟着黄庄头一起踏看庄园,还是很有收获,毕竟黄庄头管理她爹娘的庄园十多年,对于庄园的土地的土质好坏,适合种些什么都很有经验的,听他仔细的介绍了一番,让她觉得自己离种植大亨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不过,她买下这个庄园却是不打算种庄稼的,在她看来,西边那个地势高些的地方就可以修建一些亭台楼阁,种植一些果树,到时候既可以欣赏风景,又可以采摘果子。至于在庄园东北边地势矮上一些的地方,她觉得适合种葡萄还有那些蜜瓜,毕竟那边利于灌溉,又地势平坦。还有从庄园东北蜿蜒流过的小河边,也可以修一些游廊,来人可以在廊下坐着钓鱼,或者临水下棋吟诗,别提多惬意了。她不知道那些世家贵公子和贵女会不会喜欢这种采摘休闲,又有些风雅的活动,不多,她倒是挺喜欢的。但是,她也知道尽管她的设想不错,要是买下庄园的话,也能按照她的规划修起来,不过,这离建康城三十多里,那些只喜欢宅着宴乐的士族郎君和女郎们也许不爱跑这么远呢,她又该怎么办?
  对于一个穿越的二十一世纪现代人来说,她当然有招,就是去请她当皇后的表姐来当代言人。皇后代言她的采摘园,想必建康城的贵妇还有贵女们一定会趋之若鹫,来体验一把这种新鲜的高大上的休闲方式的……
  想到这里,她差一点儿笑出了声。
  不过,她还是有个关心的问题要问黄庄头:“那你觉得这个庄园价值几何?”
  黄庄头想了想道:“我听小娘子说过,这庄园的主人要价七百金,这个价也算合适,不算贵。不过小娘子可以给他压下来一百金,再慢慢地还价。不然,你一口答应,反倒会让这庄园的主人觉得卖少了,说不定会坐地起价。这件事小娘子就不必亲自去谈了,可以交给我跟何管事去与那鲁庄头谈。”
  谢妙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一会儿回去,我就先回府。你跟何管事与那鲁庄头谈吧。此事不用着急定下来,你们可以慢慢跟他谈。等到谈下来了,再回来回复我。到时候我再去拿了钱来和这家庄园的主人交接。”
  黄庄头躬身一拱手:“是,小娘子。”
  谢妙容把跟这个庄园姓鲁的庄头谈判的任务下达给了黄庄头和何管事后,就带着阿虫和阿蔗坐着刻有谢氏族徽的牛车回城了。
  回去后,姜氏把她叫去问了下她去踏看庄园的情况,谢妙容就说了:“瞧上了,我留下何管事和黄庄头跟那庄园的庄头谈价呢。”
  姜氏问:“那你觉着多少钱能买下来?”
  谢妙容道:“那边庄园的主人要价七百金,我估摸着需要六百五十金就可以买下了。如果何管事和黄庄头能把价再压下来一点儿,我到时候给他们点儿赏钱。”
  姜氏点点头说:“这样吧,我给你准备九百金,庄园买下来后,除了买种子,买果树的树苗,你不是还要在里面修廊子,修亭子么,这些钱你先用着。要是不够,我还可以从谢氏宜家木器店你名下的钱里支。”
  谢妙容眨眨眼,盘算了一下:“估计也差不多够了。只是田庄里还需要人手啊,这些人难不成去买?”
  “我早给你考虑好了,你那庄园里种果子的佃客不用去买,我从谢家的庄园里抽一些人到你那个园子里就行了。”
  “如此,就太好了!多谢阿婆!”谢妙容狗腿地凑过去抱住姜氏,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逗得姜氏开心笑起来。
  ——
  黄庄头和何管事做事还算靠谱,没过两天,两个人回来了,向谢妙容禀告说那代表王家郎君跟他们谈价的鲁庄头,跟他们谈好了庄园的售卖价格,一共是六百三十金。
  黄庄头和何管事还告诉她,两边约好了,再过三日,也就是九月十八日,让谢妙容这边带上钱去那个庄园跟那王姓郎君交接,他那边拿地契,并请中人一起来把这个售卖庄园的契书给签订了。
  终于拿下了这个符合她要求的庄园,六百三十金,比谢妙容预计的价格还要低上二十金,她当然高兴,于是就赏了黄庄头和何管事各一万钱。
  她把这喜讯告诉了她母亲还有祖母,姜氏一高兴,就让何管事自此后就跟着谢妙容,帮着她管账,安排庄园里的诸多事宜。刘氏则是打算等谢妙容买下庄园,就把黄庄头派去帮女儿。毕竟女儿还小,头一次买个庄园下来,要是没有得力的人帮她,她这个当娘的的肯定是不放心的。
  很快就到了九月十八日,谢妙容依旧由黄庄头和何管事陪着,带着贴身伺候的婢女阿虫和阿蔗,坐着牛车,一行人去建康城外三十多里地的那个看上的要买下的庄园。
  这一次因为带了买庄园的钱,所以一共有三辆牛车,当先一辆是谢妙容坐的,中间一辆里面放了一口装了六百三十金的箱子,最后一辆坐着的则是黄庄头和何管事。另外,还有两队谢府的私兵,约莫二十多人在牛车两侧护卫主人还有中间那辆牛车里面买庄园的钱。
  当日,天有点儿阴,看着好象要下雨的样子,只不过因为跟那庄园的主人约了是这一日买卖庄园,所以谢妙容一行人不停顿地往那庄园进发。
  牛车载着谢妙容等人离开建康城二十多里路,眼看就翻过前面的一个小山,再走七八里路就要到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了。突然从那小山的林地里面冲出来一百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手持棍棒的人。
  这些人也不发声,冲出来就直奔谢妙容一行人过来,谢妙容坐在牛车里,只听到外面有谢府私兵的怒吼,叫外面的人站住,不许过来,接着便听了棍棒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喊杀声,以及惨叫声。
  “出什么事了?”谢妙容一边问一边掀起车帘子去看。
  不过,还没等到她发出任何喊声,就听到阿蔗和阿虫发出了惊呼的喊叫声:“不好了,遭遇了流民!”
  流民?
  这个屡次在谢妙容耳朵里进出的一个词,今天她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人。
  她忍不住把头探出去仔细观看,所谓的流民长什么样子。
  只见他们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蓬头散发,面有菜色,最让人害怕的就是他们的眼神,跟狼一样,带着凶光。仿佛谢妙容等人就是美味的羔羊,他们扑上来,要咬死他们。
  她在好奇地细看,身后的阿虫和阿蔗已经发起抖,一起把她给拉回了车内,然后两人哆哆嗦嗦地要谢妙容赶紧藏起来,不然要是被那些形同暴|民的流民发现了可不得了。
  谢妙容问:“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难不成要吃了我们?”
  阿蔗告诉她:“小娘子……这些流民凶暴异常,碰到他们,多半都是一个死。当然了,若是稍有姿色的女郎,就不会死,而是要受辱,或者被他们掠去发卖到秦楼楚馆……”
  什么?非奸即杀?
  谢妙容这下子也给吓得不轻了,看着眼前两个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婢女,谢妙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们见到那冲出来的一百多个流民后会吓得惊叫兼发抖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自己这一趟来买庄园的那六百三十金。遇到这些凶神恶煞的流民,显然这大笔钱就会落到他们手上了。
  她心里忍不住心疼,这么一大笔钱将会被流民给劫走。不过,比起钱来说,她更担心这一趟跟她一起出来的阿虫等人的安全。她想做些什么来保住大家的命,可是越着急脑子越木。
  从车厢外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谢妙容此时唯有希望那二十多个私兵能够起作用护住自己还有阿虫等人。不过,真是想什么不来什么,密集的兵器和棍棒的碰撞声和惨叫声过去后,谢妙容的车帘忽然被掀开,只见捂着一只流血的手臂的黄庄头在外喊:“小娘子快下来,让我和其他两个谢府护卫护送你冲出去!”
  谢妙容闻言就想下车,可身后的阿虫和阿蔗却拖住她,劝她不要下去。说一下去,指不定就会被那些流民看上,定是要受辱了。
  “我才不过八岁多……他们竟能做出如此禽兽作为?”
  “小娘子,那些流民都是畜生,我听我家大伯母说过,北边的流民窜到南方来,连五六岁的女郎也不放过,被他们糟蹋了……”
  谢妙容“啊”一声,瞪大了眼,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这些流民比她想象中的更吓人。
  黄庄头听了忍着痛,忽然道:“既如此,你们两个婢女也下来,我们护着小娘子跑,你们两个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好引开他们的人,这样,小娘子或者能跑出去!”
  阿虫和阿蔗听了黄庄头的话,脸色更难看了,不过,很快阿虫就答应了,眼里蓄泪,神情哀伤说:“也罢,今日我就用我这条命报答小娘子……不过,小娘子,若是今日你能逃出升天,就替我向我阿母说一声,她的生养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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