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谢庄倒是没有想到阮献竟然会发这样的誓,而且还大着胆子喊他“岳父”,好像已经认定自己绝对会把十四娘嫁给他一样。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停,你还真敢喊,岳父?谁说我就要把十四娘嫁给你了。今日我是为她讨账来的,你难不成不明白?”
  阮献脸色难看,他爬起来站稳,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还请谢尚书相信我说的话,给我个机会,让我能娶十四娘为妻,我一定好好待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引诱我家十四娘的那些伎俩,你说,能让人相信你么?”谢庄挑眉问他,他倒要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能说服自己。
  阮献从谢庄的话里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线希望,他咬咬牙,说:“谢尚书只管提出要求,我就算拼掉半条命也会去做到。”
  “要是你做不到呢,到时候可别怪我欺负你,还有,你要做不到就把借走我女儿的那些钱全部还她,另外去向我家十四娘说清楚你是如何骗她上当的,又或者你自己找个女郎娶了,断绝她对你的念想,你以为如何?”
  阮献已经主动把刀把子交到了谢庄手上,他当然不会放过,顺手拿过来,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思宰割。
  对于阮献来说,他认为谢庄肯接过去他递上去的刀把子,那就是有门儿,有希望。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他最终希望要面对的就是谢庄这个人。
  作为谢柔华的阿父,只有谢庄才能拿主意到底要不要接受阮献成为谢柔华的丈夫。
  阮献最怕的就是谢庄见面让人打了他,却根本不愿意跟他谈任何条件和要求,甚至,如果谢庄是个表里不一的名士的话,他甚至有可能为了谢家的名声,而令人将他暗中除去。这种事情,在景国可是司空见惯的。他敢向谢柔华下手,也是赌博,赌大名士谢庄不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赌他品性高洁,人品端方。而且,谢柔华还没有哥哥,要是有那种成年的袒护妹妹的哥哥,恐怕他也没好果子吃。谢庄有五女两子,可两个儿子只有几岁,完全无法替姐姐出头,这也是阮献物色谢柔华作为他的猎物的原因。
  谢庄提出来的要求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可他说明了要是阮献达不到要求会面临的结局,那就是全面的失败,甚至从谢柔华那里弄来的二十多块金饼也要全数还回去。
  从谢柔华那里弄来的二十多块金饼现如今只剩下不过一半还有十来块,那被他花出去的十来块都用于送礼,结交权贵子弟,以及给谢柔华买健康城最时兴的首饰和衣裳了。他接管其父给其母的那扬州的中等规模的庄园不过一年多不到两年,就算弄了些钱也不多,再加上他十分注重打扮,置办衣服车驾上很舍得花钱,所以并没有什么积蓄。要是他真达不到谢庄提出的要求,那么他要把借给谢柔华的钱都还上,恐怕就要向亲友借贷了。
  失败的结局会很惨,但是若是成功了呢,他几乎敢肯定一定会如同鲤鱼跃龙门,他将会踏上他梦寐以求的一条阳光大道,在他面前展现的是绝对不一样的风景。
  况且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谢庄肯提出要求对他来说,甚至都是一种成功。
  他咬咬牙望向谢庄道:“好,我愿意按照谢尚书所说的办。”
  “听着,来年我家十四娘就要及笄了,从今日起到明年今日,这一年之中,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去弄个著作郎当。你若是做了著作郎,才有了娶我家十四娘的资格,到时候我会将我家十四娘嫁给你。另外,这一年之内,你不许见我家十四娘,但是你可以给她写信,告诉她你在做什么。你要是在明年的今日做不到的话,自己乖乖地来谢府把借走的十四娘的钱还了,我也就不为难你,否则,我也可以不要脸面,同你阿父说道说道。今日我虽然让人打了你,也是因为你所做该被打,这打你都是对你好,想必你也明白。此事我为你还有十四娘都留了脸面和活路,算是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听了谢庄的话,阮献终于知道了对方的要求,原来是要他去做个著作郎。虽然著作郎是建康高门士族的子弟们进入官场最初级的担任的一个闲散官职,可也不是人人能当的。别说他一个庶子了,就是家族里面的嫡子,并且是进过国子学镀金的,也要排着队才能捞着一个著作郎当。像是他这个年纪十六七岁能当上著作郎的各大家族的嫡子都是少之又少,更别说他一个庶子了。还有,他自己本身读书马马虎虎,甚至连国子学也没办法进,所以不被其父和家族重视,阮家能做郎官的人选里绝对没有他。所以,基本上走家族之路他是行不通的。剩下能想的法子也就是在他认识的那些高门士族之中的朋友圈里想办法。可是要让人家帮你一个不是本家族的人做著作郎,除了交情到位,还要付出让别人心动的条件,这条件可以是美色,也可以是金钱……总之,他要出血本,才有可能达到谢庄的条件。
  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他认为要达到谢庄的要求尽管很难,可要是不试一试的话,就代表他完全认输和失败。他可不想试都没试一下就放弃了。只是试了以后要还是失败的话会很惨,但要是试了以后成功了那成就也足以吸引人。一如渊,一如天,他决定赌上一把,人活一世,当有机会登天的时候,不去试一试那都是失败。
  “好,谢尚书,我答应你,按照你说的做。”阮献毅然道。
  谢庄点点头,不再多话,领着两个下属扬长而去,只剩阮献立在当地陷入赌徒下注豪赌前的兴奋之中。
  ——
  谢柔华过了几日收到了阮献写来的信,在信中,阮献告诉她其父谢庄见了他,并且提出了一些要求,比如说最近一年不能与她相见,还有要当上著作郎才有资格向他提亲。他让她听话安心在谢府里呆着,他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娶她。在信中,他倒没有跟她说他被其父手下的人给打了一顿,也没跟她诉苦,可能也是怕写给谢妙容的信要过谢庄夫妻的眼,才能到谢柔华手里。
  他并没有猜错,谢庄夫妻现在是不敢放任谢柔华,一切由着她了。所以,尽管谢庄说了阮献可以写信来给谢柔华,但他派来的奴仆递进谢府的信是一定会过了刘氏或者谢庄的眼才会交给谢柔华的。要是在这以前,他们夫妻是绝对不会看女儿们的信的,可是自从出了谢柔华的事情后,他们就再也放不下心了。
  看了阮献的信,谢柔华才知道了其父向阮献提出来的具体的要求,之前,她阿父和阿母只是叫她去,对她说其父给了阮献机会,让她好好在家呆着,以后或有可能跟阮献一起,若是她再不听话,那么,等待她的绝对是严厉的惩罚。
  谢柔华也不敢问父母到底给了阮献什么样的机会,只是答应一定再不乱跑,现在她只是希望不被天天锁在舜华院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后面阮献给她写了信,她本来焦躁不已的心绪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并且升起了希望。有了希望,日子就有盼头,她也能在谢府里呆着哪里都不去了。
  她给阮献回了信,说她知道了,并且盼望他成功,能来娶她。
  至于阮明月后面也来找过她,但是却是被刘氏叫去,言语不善地告诫她以后都不许来找谢柔华,谢府不欢迎她。
  刘氏虽然没有明说是因为什么谢府不欢迎她了,但是她自己大概也能猜到一定是谢柔华跟阮献之间的事情暴露了,又或者她跟阮献一起哄骗谢柔华的财帛的事情被其父母知道了,因而他们才让谢柔华跟她断绝朋友关系。
  从谢府回去后,阮明月就跑去找阮献说事儿了,质问他是不是他跟谢柔华之间出了事情。
  阮献被谢庄的手下打了,他都好几天没有回家,主要是怕脸上的一些伤被他娘跟妹妹看见,会让她们两个担心,所以,他跑去了一个朋友那里呆着养伤,一直等到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别人看不出来了才回去。他几天不回家,其母侯氏和其妹阮静胜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等到他在外把伤养得差不多回了家,侯氏只不过是嗔怪他这几天又到哪里去鬼混了,等到阮献把给她买的一些吃食,以及给妹妹买的一副耳坠子都拿出来后,母女两人就也笑眯眯得拉着他进屋去说话吃茶了。
  阮献刚回到家,阮明月就找来了。她找到阮献,直接问他是不是谢柔华的阿父和阿母晓得了他跟谢柔华来往的事情,不等阮献回答,她又问他为什么出了事情不告诉她,让她被蒙在鼓中,到谢家去被刘氏羞辱。
  这件事情也不能否认,但是阮献也不会告诉中间的内情,于是对她说是有一点儿事情,不过,也不是大事。谢柔华那里,她不能去就不能去,如今还是对萧家上心一些好。又提醒她,明年她可就及笄了,萧弘那边要加把劲才行,可别被那卫琴莲占了先机,至于谢柔华尽管跟阮明月做了几年朋友,但是和女郎之间做朋友也不是一辈子,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要以家里的郎君和孩子们为重,所以,就不要斤斤计较了。
  亏得阮献能说会道,本来阮明月气冲冲地跑来找他讨说法的,最后却被他说服了,认为他也说得有理,好闺蜜丢了就丢了吧,她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朋友。现在她已经在萧家混了个脸熟,接下来就要缠着她母亲常常去萧家走动了,两家搞好了关系,能跟萧弘定亲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说起来,她跟阮献之间的交易到现在为止,差不多各人都达到了目的,也是该一拍两散的时候了。失去一个可有可无的好闺蜜谢柔华,得到一个将来有可能做她夫君的萧弘,这一回的交易她不吃亏。
  “好吧,我还有事情要忙,就此告辞了。九哥自己好自为之。”阮明月凉凉地甩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十二妹慢走,我就不送了。”阮献客气道。
  阮明月一走,侯氏就进来了,问阮献阮明月又来找他做什么。
  阮献说:“前几日去萧家,听萧三郎提起,这年底要收购三万石粮食,来年运去徐州,只是萧三郎手上的钱不够,所以他放出话来,说谁愿意拿钱去入伙的,来年赚了钱除了还给原来的本钱外,还将所赚的钱五五分账。十二娘得知了这消息,让我也帮她赚点儿钱,她愿意拿她攒下的私房钱去入伙。阿姨也晓得,我跟萧家三郎那可是好兄弟,要是没有我帮十二娘,她怎么能够去赚这个钱。这几日我没回来,就是想法子筹钱去了,这样的赚钱的好机会,要是错过了多可惜。”
  侯氏贪财,一听就睁大了眼问:“九郎,你实话跟我说,这一千钱投进去能赚多少?”
  “一千钱?一千钱萧三郎都不会要,最少也要十万钱投进去。十万钱的话,最终可以分到三万钱吧。阿姨,你也晓得萧家每年用朝廷给的钱买军粮,收上来的粮食都不愁赚不到钱。所以,萧三郎这一次也是带着我们这些朋友一起赚钱,我也想加入进去。这几日去跟朋友借了些,加上十二娘投进来的,还差个四五万钱……”
  这么一说,他就皱起了眉头,显出烦恼的样子。
  “十万钱竟然能赚三万,真是赚得多……”侯氏一边说一边也动了心,可随后她也犯愁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可只不过一万钱,再加上首饰啥的,典当了也就值个一万钱左右,这样,都还差三四万钱……这眼睁睁看着钱赚不到,我这心里真跟猫抓似的……”
  “阿姨,咱们不是还有扬州那庄园的地契么?”阮献提醒她。
  侯氏一听立即摇头反对:“不行,那个庄园可是将来我们母子安身立命的最后的一点儿依仗。你阿父可说了,以后你成亲,也没有庄园再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产业。有一日要是你你阿父去了,我也老了,那我可是要跟着你去扬州的。所以,不能打这庄园的主意。”
  “阿姨,我也不是要卖扬州的庄园,我只是想拿这庄园去抵押借一些钱出来,好投到萧三郎的粮食买卖里头。最多等到明年秋天,咱们投进去的钱就回来了。赚了钱不但能把庄园赎回来,还能再买个庄园,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么,难不成你不想以后老了过得更好?你可要明白,这样赚钱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还有,你放心,萧三郎做的这粮食买卖是稳稳当当赚钱的买卖,保证咱们投进去的钱,以后一定回来。另外,我这年纪一日一日也大了,也想攒两个钱娶个看得上的娘子,阿姨,你总不希望我就这么一直落单到二三十岁去吧。”
  阮献提到娶媳妇儿,这可是直接戳到侯氏心里了,因为阮献是庶子,所以他的婚事就高不成低不就。门第高的看不起他,门第低一些的吧,侯氏也看不上。而且,她儿子一直以来就想娶个身份高的士族之家的嫡女,她可是知道的。但是身份高的士族之家的嫡女多半瞧不上阮献是个庶子,再加上阮献又没做官,又没钱,要想达到目的那可是难度太大了。儿子的心愿也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人的心愿。
  侯氏是低贱的歌姬出身,生了一双儿女,在阮氏宗族的大家庭里生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缩着脖子过日子。她的一双儿女相貌都挺出色,可是见到阮家那些嫡出的郎君和女郎们,都会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矮上一头。可是,要是有钱的话,一定会觉得腰杆要硬些吧,有了钱,也可以为一双儿女挑选好一点儿的姻亲,她可不想看到她的一双儿女在婚姻大事上不如意。这一辈子,她都活得够卑微了,不想儿子和女儿将来也像她一样。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再答复你……”对于把自己手中唯一的庄园拿去典当借钱,侯氏相当谨慎。她也想帮儿子赚钱,但是这庄园可是她半生忍气吞声做小伏低换来的,她不能不好好考虑,就轻易地拿出去了。
  阮献对于他这个娘的谨慎和犹豫肯定是了解的,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故而他也不催她,只是说:“阿姨,你可要早下决断,晚了,可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说完,拍一拍一边坐着的妹妹的脑袋出去了。
  阮静胜把她娘和哥哥说的话全都听到了耳朵里,她自己也有算盘打。就像她娘说的那样,扬州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是他哥和娘的,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过几年,她及笄了就要嫁人,极有可能也是嫁一个某个士族之家的庶子,陪嫁可能也有个小庄园,也有些不多的财帛。可要是她哥这一回入了萧弘的伙,挣了大钱,别说再买庄园的话,就是按照他哥的性子,她的好处也少不了。而且哥哥有钱了,她也会觉得走出去腰杆要硬些,头要抬得高些。比不过那些嫡出的郎君和嫡女的门第,但在钱财上比他们多,这也是一种找补吧?潜意识她还认为,要是哥哥有钱了,必定她的婚事也会更好。
  所以,她是赞成阮献凑钱去入萧弘的伙赚大钱的,等到哥哥出去后,她见到还在那里皱着眉头犹豫的娘,便说:“阿姨,我看你还是答应阿兄吧,他说得对,这样的好机会不抓住就太可惜了。有了钱,阿兄就可以娶个好娘子,我也能有个好嫂子,阿姨也能有个好媳妇,在阮府里头,咱们也能挺直腰杆了……”
  “你个小女郎晓得什么,去把没做完的针线活儿做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侯氏撵女儿走,女儿的话虽然也让她心动,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不敢那么轻易地把手中的扬州那个庄园的地契拿出来,她就怕拿出去容易拿回来难,尽管儿子说得那样信誓旦旦。
  阮献在外养伤的几天可想好了,为了成为谢庄的女婿,攀上陈郡谢氏,他必须要舍得下血本儿去钻营,谢庄给他的时间是一年。在一年之中,他要找到一个能够帮他做上著作郎的人,为了找到这样一个人,他愿意拿大笔的钱财去铺路,所谓钱能通神,他相信只要自己肯出的钱够多,是一定能从别人手里买个著作郎当的。
  可他自己手里的钱并不多,加上从谢柔华那里弄来的十来块金饼,也只够再结交几个士族子弟,送几次礼的。而要买个著作郎,恐怕需要数百金,向人借也是借不够的。他唯一能弄到数百金的地方就是他娘那里。在他娘手上有扬州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的地契,那个庄园能卖个六七百金,所以他就动了心思,想把他娘手上的那张地契弄到手。他也知道,要是把谢庄提出的要求据实告诉他娘,那他娘害怕还来不及,又哪肯把地契拿出来,唯有骗她拿出地契来能再赚回来一个庄园,能赚到让人心动的大笔钱财,他娘才有可能拿出地契来搏一搏。
  阮献回家后次日,他就开始出去跟他那些朋友们打听有谁能帮忙让他弄个著作郎当一当,不想他那些狐朋狗友平日除了吃喝嫖赌,都是不干正经事的,根本就给不了他什么意见。他们说,朝廷里的著作郎可是那些顶级门阀家族子弟的专利,一般的家族根本就没有那个名额。要想当上著作郎,除非能得到那顶级些门阀家族的当家人的推荐,又或者至少有朝廷里侍中,宰相,王爷这种级别的人的支持,才有可能得到这个官职。
  顶级门阀的当家人,侍中,宰相,王爷,这种级别的人,一般人又哪会接触得到,能走到他们跟前,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不是钱能够买通的。
  阮献为难了,他愿意用全部身家一搏,但却依然没有门路接近朝廷里可以帮助他当上著作郎的实权人物。
  就在他苦恼时,皇城丧钟齐鸣,当今皇帝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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