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你如此好心,还会来管我的死活?”他语气淡淡道。
谢妙容不跟他在这句话上头展开,她觉得他有点儿无理取闹。
“正好,我本来要喊你起来洗漱,你醒了,那就去洗洗吧。”
“我不洗!”
“你……”她气笑了,“不洗就别在我旁边睡!”
“你要不想跟我睡,可以去外面的榻上睡。”他立即毫不迟疑的反击道。
“好。”她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然后在他愕然的目光里,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一走出去,萧弘忿忿的在床上捶了一拳!
“这倔强的妇人!”他口中愤愤道。
他刚才饭都没吃完就进来躺着,原以为她会进来哄自己,可是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跟着进来。于是他憋着一肚子气,还有晚饭没吃饱造成的不满闭上了眼。不曾想,在等她进来的功夫他睡着了。一觉睡醒,他睁眼发现床前点着红烛,而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盖,他还是保持着发气躺下来的姿势。可见,她都没进来看过他,那红烛只是婢女点的而已。他刚跟她成亲,房里也没有通房,自然那些婢女是不敢找个什么薄的丝绵被给他搭上了。
恰在此时,他听到她在外面说什么明日再画两个图样就成了。
原来,她在饭后就去画她的什么图了,根本就没有管他。这一下,他心里难过得不行,心想,果真他娶的这个媳妇并不爱他,甚至都不关心他。她对他很漠然,只不过才成亲两日,就暴露了她的本来面目吗?他曾经以为,谢妙容是喜欢他的,是在意她的,他一走神,就可以想起昨晚他和她的种种恩爱和缠.绵,她含羞看他,她在他的身下用湿漉漉含情的眼望着他,怎么样,他也不能相信对他深情凝视的女人会变得这么冷漠无情。
在成亲前,他对于能跟谢妙容成亲,能拥有一个喜欢相处的妻子有太多的美好的幻想。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那些美好的幻想都落空了。他不止是丧气,失望,甚至还非常伤心难过。
他听到了她叫婢女们准备去备水,然后过来叫自己洗漱的脚步声,他那时已经撑着手肘,半躺半坐着,便保持了那个姿势不动,看向屏风拐角处。
烛光一晃,她走了进来,表情淡漠。一点儿都没有没来管他的歉然。
然后她语调无波,叫他去洗漱。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说他不洗。
一直以来,他最好洁净,在家里的时候,从来就不会不洗漱就上.床歇息。除了在军营里,没有条件洗漱的时候,他也会找点儿水擦了脸才会睡觉。
可这会儿当着她的面,他居然说自己不洗。
说出这种话后,他都小小的羞惭了一下,心想,这下子她肯定更加瞧不上他了吧?
果然,她用一种讥笑他的口吻说不洗就不要挨着她睡觉,是的,她讨厌不洁净的人。这让他想起了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用这种讥笑的口吻取笑他,说他们萧家是暴发户,不讲礼貌,让人瞧不上。这会儿,还加上一条,还不讲卫生。
他有所联想,就被她的这句话给激怒了,立即就说她可以去外面的榻上睡。
这个话说出口后,其实他是有点儿后悔的,毕竟今日才是他跟她成亲的第二日。昨夜那样甜蜜缠.绵,让他这一整天想起来还要激动呢,他是多么盼望天快点儿黑,然后晚上可以跟她一起再次做那些有情.人才会做的事情,听她在他身下动情出声,让她满足,也让自己满足。
但是这会儿他却说出来了这样一句赶她的话。
他一说出口,就怕她受伤,怕她愤然地看着自己,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根本没有这样,她表现得很平静,简单说出来一个“好”后就出去了。
她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所以他全部的愤怒,还有赌气,都没有激起她的回应,她连最正常的反应,就是生气,不快都没有。
她是真的不在意他。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骂她倔强。小时候倔,大了还是倔。为什么她就一点儿不向他示弱和低头呢。哦,除了一种时候,她表现得比外表看起来弱,那就是在他的身下,她会变得柔.软,柔弱无比,跟现在的她完全是两个样子。
一想起她柔弱的样子,他的心就要软得化成一滩水。他就没法子继续生他的气。
但这会儿他要是追出去,又会显得他自己心虚和软弱,他才不要被谢妙容掌握,捏在手心呢。
萧弘在床上躺着东想西想的时候,谢妙容却在外面吩咐伺候她的婢女阿虫和阿豆把温热水抬到净房里去,她要洗脸洗脚。之所以不沐浴,她认为今天晚上自己一个人睡,也就不用洗身体了。再说了,从昨天到今天,她可是洗了好几次,已经很干净。
阿虫和阿豆在净房里服侍谢妙容洗漱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郎君不来洗呢,他都没有出来。
谢妙容淡声道:“我去叫他,他说他不洗。他那么大的人了,不想洗,我总不能拖着他出来洗吧。他不洗,我就不会跟他同床。一会儿你们替我把外面的榻收拾下,我在外面的榻上睡。”
“什么?小娘子,不能这么做啊!”阿豆立即劝她。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难不成我要忍受他不洗就跟我同床。要是那样,我岂不是太抬举他了。”
“小娘子,您今日才算是和郎君成亲第二日,他或者也是发气才会那么说。可您要是这成亲第二日就不跟郎君同床,可是对您没好处。因为这事情传出去,要是被府里的老爷夫人晓得了,他们会认为你这个做媳妇的不对,留不住人。还有,府里的其他人也会议论,更重要的是,您这么做,不是正让那阿竹得逞吗?所以,奴婢劝您洗了还是回床上去睡吧。”阿豆建议道。
“哎,你们知道什么。”谢妙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像是要挥走眼前的烦恼一样。
她不想对阿豆和阿虫说,方才是萧弘说了那种话赶她,她怎么能无视他的那句话,还要厚着脸皮去挨着他睡觉?
“小娘子……”阿豆和阿虫切切地喊她,看得出来她们的脸上的表情是非常担心的。
“好了,你们别管了,我跟郎君之间的事情你们别管,我自有分寸。行了,我这也洗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出去替我铺陈吧。”谢妙容沉声吩咐。
“这……”阿豆和阿虫看彼此一眼,无奈只能依言退下。
她们两个也听得出来,主子谢妙容不高兴了。本来也是,主子夫妻两人的事情,限于她们的身份,她们也不该多嘴。
于是两个人尽管担心,还是退了出来,开了箱子,一个人去抱垫的,一个人去抱盖的。
谢妙容穿着木屐,身着寝衣走出去的时候,南窗边的榻已经让阿虫和阿豆都收拾出来了,原先的小几被放到了榻下,在榻的一侧摆放着枕头,还有薄薄的丝绵被,一盏侍女捧烛的铜灯放在榻边。
这张榻虽然不如里面的眠床宽,但是足够谢妙容一个人睡觉了。
谢妙容上榻,躺下,阿虫和阿豆就上前替她拉开被子,再给她搭在腹部。
“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着吧。”谢妙容吩咐道。
“是,小娘子。”阿豆和阿虫齐声答应。
“替我把灯灭了。”
“是。”
两个人欲言又止,阿虫上前去把铜灯用一个长铜勺子给盖熄了,然后和阿豆两人满腹心事的退了出去,再把门给反手阖上。
阿豆和阿虫一出去,就迎头撞上了在门口站着的阿桃和阿杏两人。
两个人见她们出来,就问了一句:“郎君是不是还在看书,没睡?”
阿豆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
阿桃当下立即不快道:“你们才从内室里面出来,竟然说不知道。也是,你们也不伺候郎君洗漱,当然不管这挡子事。你们只要伺候完了娘子就算干完了活儿。可我得提醒你们两个一句,这里是萧家,郎君才是正经主子,你们两个分明仗着娘子的.宠.爱,不把郎君放在眼里……”
“行了,阿桃你少说两句。”在她身边儿的阿杏赶忙拉一拉她衣袖劝阻她。
她又脸上堆笑对阿豆和阿虫解释道:“二位姐姐,实在是郎君好洁,他要是没洗漱,我们不敢去睡,故而问一问。”
阿虫是个善良不爱招事儿的人,这会儿听到阿杏已经说出了软乎的话,便也赶忙道:“阿杏,我们也不知郎君到底在干嘛,反正他跟前的烛火未灭,我看,你们还是再等一等吧。不定他一会儿就会喊你们两个进去伺候了。”
说完,把虎着脸的阿豆给拖走了。
阿豆那叫一个不高兴,她都被拖出去老远了,还在还嘴:“你算什么东西,敢不把娘子放眼里……”
阿虫吓得赶忙拿手去捂住她嘴,低声呵斥她:“你少说两句不行吗?我们这才赔着娘子嫁进萧家来,那个阿桃和阿杏可是这府里的老人儿。咱们新来的,虽然都是服侍一样的主子,可人家是比咱们占地利,你不说服软,就不说话也行啊,非得去说话得罪人。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进了萧府,就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在府里你不是挺老实么?怎么这一换了地方就变成刺儿头了?”
阿豆使劲儿掰开阿虫捂住自己的嘴,蹦出来两句:“以前在谢府,咱们服侍的小娘子没被人瞧不上,没被人挑衅,我就可以继续当我的锯嘴葫芦。可如今,很明显阿桃那一伙人不服小娘子管,她们在小娘子眼皮底下弄出些事儿来让小娘子膈应,你说,我还能不坑声吗?我要是不坑声,她们还以为咱们怕了,更是要欺负咱们了!”
“哎,都说不叫的狗儿才咬人,你这么闹腾,别帮不上小娘子,倒拖小娘子的后腿。”阿虫依旧数落阿豆。
“行啊,你就是不爱叫的狗儿,那你替我去咬一个试一试!”阿豆不屑道。
阿虫被阿豆这个话气得够呛,一转身往扔下她往前走。
阿豆知道阿虫这个人死脑筋较真,自己刚才那话可能是真得刺到她了。于是她只得大步跑上去追她,追上她后拉住她手说:“阿虫,方才我的话过分了,我不对,你不要往心里去好吗?我们都是为了小娘子好,而且我们都是老夫人挑上来伺候小娘子,帮她的人。所以,我们是一伙儿的。我听你的,明日起争取不明面上跟阿桃她们争执。等把小娘子吩咐的事情办妥当了再说。”
“这还差不多。总之,萧府这地方我们才进来一点儿都不熟,少说话就少招祸。除了在小娘子跟前,越少说话越好。”
“知道了。”
阿豆和阿虫低声说着话,往她们住的东边的耳房里去。
而在正房门前等着的阿桃和阿杏两人还伺立着,等着萧弘叫她们进去伺候洗漱。
此时在东边的内室里,依稀在糊着窗纸的直棂窗上透出非常微弱的烛光,令得在外面站着的婢女阿桃和阿杏不敢离开,同时她们两人在小声猜测着这会儿她们服侍的郎君到底在做什么?
晚饭的时候,萧弘跟谢妙容之间不知道为何闹起了矛盾,她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伺候完两位主子的晚饭后,阿桃和阿杏出来,还在小声议论这事情呢。阿桃就说新嫁进萧家的谢十五娘都不尊重三公子,说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在三公子跟前傲慢?三公子是多么出色的郎君,就谢家十五娘那样的根本就配不上三公子。她竟敢在嫁进萧家的第二天就惹得三公子不高兴,连晚饭都没吃完就被气下了桌。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该多么心疼……
阿杏让她少说些,怕被人听到,说她对新嫁进门儿的主子不敬。要是有人去告状,那以后她就要倒霉了。
可阿桃就是不忿,认为她们伺候的郎君被谢妙容给欺负了。这让她又跟阿杏说起了谢妙容的跋扈的往事,说她曾经听到过这位谢十五娘自打小就是个悍女,在家里抓伤侄子,后面还抓伤过自家郎君一回。就这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夫人竟然把她聘为三公子为妻。这下好了吧,才嫁进来第二天,就开始欺负三公子了。
阿杏在一边插了一句:“听说这位很会作诗,你忘了前几年在咱们萧府的曲水流觞宴上,她做的诗拿了头彩,而且传遍建康,个个都说她是诗仙下凡吗?还有啊,你忘了,她娘家陪嫁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传闻可是日进斗金呢?另外,她娘家陈郡谢氏,那也是跟琅琊王氏齐名的顶级门阀,她阿父还是天下第一名士,吏部尚书,位同宰相……就算放到满建康来说,又有几个女郎能达到这条件?也难怪老爷和夫人会替三公子聘她为妻了……”
这一番话倒是把阿桃的嘴给堵住了,让她哑口无言了。
便见她撇了撇嘴,说:“即便这样,她也不该才嫁进来就让三公子生气啊。她要是得罪了三公子,以后三公子不到她房里来,看她怎么办?”
不提这话,倒让阿杏想不起一个人来,于是她凑到阿桃耳朵跟前,压低声问她:“今日下晌三公子去阿竹那里,阿竹的病就好了么?”
阿桃噗嗤一笑:“她要不好,我能回来伺候三公子么?再说了,要不显出三公子这副药的灵验,那里能显露出她对三公子的痴恋?哪能让三公子也惦记上她?”
“你说,阿竹伺候了三公子那么多年,她是不是已经……”
“这个我倒不知,不过,她都十九了,还没被老爷夫人放出去配人,那是极有可能。他阿父和阿母不是一门儿心思想让她留在三公子身边,以后做个妾吗?以前三公子是没有娶亲,不能纳妾。现如今三公子娶了亲,这纳妾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今儿帮她,说她病了,让三公子去瞧她,可是得了她的好处?”
“你忘了,我阿父可在阿竹的阿父手下当差?我不帮着她点儿,我阿父能得着好差事么?”
“可你今日竟敢在那位面前提阿竹,还是有点儿冒险……万一她恨上了你,可有得是小鞋给你穿,你可别忘了,这是内宅。就算三公子再看我们伺候他多年的情分,内宅的事情他也不会管的。”阿杏颇为担忧地道。
“我当时也是瞅着那个机会好,才提的。不然,错过那个机会,再在三公子跟前提,就不妥当了。这会儿经你一提,我也觉得有些冒险了。不过,你看今日她自己作死,必定会让郎君对她不满意的。她要是失了.宠.,就自顾不暇,哪顾得着来对付我。再说了,她要真想对付我,大不了我不在三公子这跟前当差,让我阿母在夫人跟前说几句好话,调到这府里别的地方当差也是一样。”
阿杏听了觑她一眼,半笑不笑地道:“我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离开……”
阿桃推他一把:“去!”
阿杏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由得干干一笑。其实不但是阿竹,就是阿桃,还有他自己都不是打着成为三公子侍妾的主意吗?这满院子的大大小小的奴婢恐怕都有这个心思,特别是阿桃,她就不信她舍得离开三公子这里。三公子长得多漂亮,能文能武,要是能爬上他的床,成为他的人,就算少活十年她都愿意。
这样一想,她抬头又望了望东次间那透出微弱的烛光的直棂窗,心里无限憧憬。
此时,睡在南窗下榻上的谢妙容虽然闭着眼,可却心绪烦乱,无法入睡。她有点儿懊悔自己的倔强了,因为里面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她丈夫啊,她和他已经成亲了,他就算婚前有房里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啊。况且,这个时代大家族的少年郎君大多数都是这样的,萧弘只不过是跟别人一样,她心里膈应这件事,是不是就此就要跟萧弘不同房了呢?
她想得脑仁儿疼,一会儿认为自己太执着,拿她穿越之前那些男女相处的模式来要求萧弘,对萧弘不公平,觉得自己太苛刻。一会儿又自艾自怜,觉得自己特别悲催,怎么会穿越到这里来,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躲得过这个时代的女人的命运。真是进退两难。她明白,自己心里要过这个坎的话,便只有接受这个时代给女人安排的一切才行。接受男主外女主内,接受男是天女是地,接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接受自己要和其她的女人一起伺候一个男人,一句话,她从里到外都要变成这个时代的女人,忘掉她是穿越者这回事,她才能麻木的过世俗的物质生活。然后,没有痛苦。
但,谁说的,会没有痛苦,至少现在她痛苦得要命。
她拉起薄薄的丝绵被,遮盖住头部,然后在被子里潸然泪下。她的心缩成一团,恨自己无力对抗命运。
奇怪的是,她并不恨萧弘。一点儿恨他的意思都没有。
她在被窝里啜泣,哭得心伤……
她想,哭够了,明早起来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她爱他,也想跟他过一辈子,白头到老,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她想要好好待他,让他以后也爱上她,对她一心一意。
而此刻在那四扇的描金鸾凤和鸣的屏风后面,萧弘根本就没有睡。
他坐在床边,垂头丧气,床边点着的那根喜庆的红烛落下蜡泪,不断滴下,在烛台上积攒悲伤。
他这会儿也异常懊悔,不该说那种让她出去睡的绝情的话。如今她果真在外面睡下了,他呢,身后的大床空空荡荡的,提醒他的落寞和孤单。
在成亲以前,他一个人睡了那么多年,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只不过跟她在一起一晚,他就尝到了她的美好,尝到了两个人相拥而眠,怀里不落空,枕边有人的那种满足和安稳,那种感觉比一个人睡好太多了。他一旦尝过了,便忘不掉,便戒不掉。
他紧紧的握着拳,使劲儿盯着眼前的那扇非常华美的描金鸾凤和鸣的屏风。他好想视线穿过屏风,看看外面那个睡在榻上的狠心的女人。她给了自己那样美好的感觉,可又立刻收回,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多么残忍,她真能安心睡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