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9
赵丽珠当初走出家门, 到大城市的时候, 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小, 年轻气盛是有的, 但要说她懵懂无知当然就夸张了。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因为长得好看, 身材和身高都合适, 所以走在路上就被人发了名片, 问她要不要去做模特。
赵丽珠当时就是去大城市开眼界找工作的，听那个人说的模特工作不难，没有什么学历要求, 工作也不忙碌，而且赚钱还快，她就答应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就被带去做车展上的模特。
跟着别的女孩子一起, 自然多多少少会了解一些东西, 赵丽珠也在飞快的吸收学习着那些她原本一点儿也不懂的东西。
她学着一眼就看出来接近她的人身上的衣服鞋子手机眼镜是什么牌子的、用的钱□□带又是什么牌子什么价位……
后来知道的自然就更多，包括领带、袖口都能看出东西来。
还要学习怎么说话怎么察言观色、怎么不动声色的讨好别人。
赵丽珠当模特赚的钱的数目, 已经是她来大城市之前不敢想象的了, 她当时也挺满足的。
但是当她看到一起的女孩儿跟着“男朋友”出去玩了一个星期, 天天给她们发她在外面吃的喝的玩的, 还有住的豪华酒店开的超跑……
回来还直接拿出了一张卡来炫耀说这一趟出去了几天, 不仅什么都享受到了，还拿了对方七万。
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七万块。
这对于赵丽珠是什么概念呢？
在她们当地大多数人都是靠种地为生，一年忙到头刨开一家人的花销吃喝, 也不过收入五六千块钱, 一万就算是多的了。
去了外面打工的，在外面衣食住行都要钱，一年能攒下来三万块就很不错了，传回村子里大家都十分羡慕。
不管是在地里干活、还是在外面打工，都是要吃苦受累的，一天到晚埋头干活，一年里没几天能休息。
而她的同伴——也是年纪轻轻的，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出去玩了几天，吃得好喝的好玩得好，住的更是最高级的酒店，结束后还拿了七万块钱。
她们那里很多人家可能一家子的积蓄也就这么多钱了。
几天时间……
赵丽珠收到了巨大的冲击。
然后等到有人对她发出了邀约的时候，她就没有拒绝。
这个时候的赵丽珠眼睛已经非常厉害了，一眼就看出开口的人身上那条腰带是jc的，当季新品，价值在三万以上。
她没有拒绝第一个，后面自然也就不会拒绝了。
事情也算是顺理成章。
第一次遇到有特殊爱好的客人的时候，赵丽珠是有点后悔也有点害怕的，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才刚刚二十出头。
后来在圈子里的姐妹们当中一说，原来大家都或多或少遇到过。
很多人还传授了一下遇到这样的人以后的应对经验。
所有人都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因为这样的毕竟是少数，不是经常会遇到的。
赵丽珠也就没有当一回事了。
她当然也想过以后。
因为在那个圈子里基本就没有三十岁以上的女生，想也知道，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了。
三十岁，人生也不过一小半，或许还不到。
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当然也是需要思考的。
赵丽珠有钱了以后就开始想这个问题，她的“姐妹们”听说了以后都嘻嘻哈哈地逗她玩：“三十岁当然是结婚嫁人生子了呀！”
“三十岁我自己就攒下很多钱来了，那时候当然是要拿着自己的钱到处去旅游、或者是开店、总之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呗！我小时候的愿望可简单了，就是希望自己家能有一个游泳池，我可以每天在家里头游泳。不需要拿着一大袋子泳衣浴巾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去外面的泳池里游泳完了一大堆的事……而且外面的泳池那么脏，人那么多，有时候人多到根本游不开，那种下饺子一样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这个女孩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去泳池里游泳，结果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游泳馆的管理人员不允许她把游泳圈放进水里——因为真的放不下了。泳池人实在太多，她的游泳圈放下去，会阻碍到别人游泳。
想想那种画面有多可怕。
女孩仰着头笑眯眯地说道：“我以后啊，就买一栋带泳池的别墅，每天在家里游泳，请个阿姨每天给我做好吃的，吃完了我就去家庭影院看电影打游戏，优哉游哉的过日子，再也不用操心任何事情。”
但是像她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其实赵丽珠这一行的“车模”们，大多数都是因为身材长相太过出色，早早的就出了社会，没有受过很高等的教育。
她们也想不到什么丁克啊不婚主义这些东西。
大多数的想法都是，等攒到了钱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找个老实人结婚生孩子，组建一个自己的家，过好后半辈子。
她们这一行的确来钱快，可是花的也快。
因为美貌和身体是她们工作的本钱，所以需要花费很多的金钱来保养，将它维持在最好的状态。
各种各样的高档护肤品、化妆品、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她们几乎不穿旧衣服，还有要去美容院要做头发做美甲……
样样都要钱。
而且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们自己也是需要生活、并且是很舒服很享受的生活的，这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一年下来就算是最会精打细算的女孩子，攒下来的钱也不多。
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们一般都是干到确实没有办法再干下去了才离开这一行，找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按照自己的计划重新开始。
赵丽珠也是一样。
她在这一行十多年，已经习惯了。
十多年里，周围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差不多的人，大家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或者是找她们“玩”的人，当然不会对她们有什么质疑。
对于赵丽珠来说，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哪怕是当年因为家里人知道了，父母家人跟她大吵一架甚至动了手，最后威胁要跟她断绝关系，以后就当没她这个女儿。
赵丽珠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更没有后悔。
她只是觉得，家里人都是一辈子在农村里呆着的，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
她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层级的了，话说不到一起去很正常。他们认为的对错，那是他们的，她当然也不用听，跟她没有关系。
赵丽珠还记得，当初跟家里断绝关系，她一个人什么都不带走出家门时，她那位朴素又苍老的母亲哭得肿着眼睛，哑着嗓子反复说：“我的珠儿啊，你怎么就不肯听爸妈的话！爸妈怎么也不会害你！你这样，以后后悔了也没有回头路走了你知道吗？”
她当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心里却对这话很不屑——
爸妈当然不会害她，只是他们缺少见识，眼界也就那么一丁点儿而已。至于后悔不后悔的……如果她现在听爸妈的待在家里种地，或者是去县城里端盘子收钱……那她才会后悔。
赵丽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走就是十多年。
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每当想起出家门时妈妈的话，都认为自己没有错，不会后悔。
可是现在……
赵丽珠挨了打，看起来很惨。
可是没有人同情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帮一下她。
女人们都看不起做鸡的，觉得她脏，男人们更要避嫌，怕被说闲话。
而张维也没有任何动摇的还是要跟她离婚，甚至因为发现她又说了谎，对她的态度更加冷漠了。
赵丽珠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狼狈不堪地把自己收拾好以后，不知道是因为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还是因为今天挨打、也受了惊吓，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头也昏昏沉沉的。
脑子里闪过的是很多年轻她在妈妈的哭声、众人的指指点点当中走出家门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张维冷漠的脸，他要跟她离婚，他们就要离婚了……
而此刻，她生了病，躺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的大床/上，她不缺钱，用的东西全都是最好的。
可是这个时候，又有谁愿意来关心她一句？
谁会给她倒一杯热水送到床头呢？
赵丽珠躺在床/上，身体难受得没有丝毫睡意，她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怕是她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被人知道了以后，也不会有人为了她流眼泪吧？
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回家过，家里爸妈弟妹们恐怕早已经忘了有她这个人了。记得她的就是哥哥嫂子还有姑姑这样，记恨她，恨不得她赶紧去死了别再给他们脸上抹黑的人……
张维也已经不要她了。
她们那个圈子吃的是青春饭，更新换代很快。
当初跟她一起的“姐妹们”现在年纪都跟她差不多，早就已经跟她一样，找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了。
虽然没有明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好不要再联系了，免得引出往事、惹出麻烦来。
赵丽珠一个人躺在这里，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来。
这是不是就叫——众叛亲离？
她好像什么都有，可却又一无所有。
当初赵丽珠坚持自己没错，坚持了十几年，有捷径不走非要去吃苦头熬日子，不是傻瓜是什么？
可如今，她终于动摇了。
赵丽珠的亲人专门过来打了她、当众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没脸后，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雷厉风行地又离开了这里回家去了。
张维想到赵丽珠事发后对自己的谎言，终于连最后的一丁点动摇和心软也没了——
这样时时刻刻都用谎言来面对生活，而且对此不以为意的女人，实在跟他不是一路人。
他仍然坚持要离婚。
赵丽珠挨完打缓过来以后，就彻底死心地跟张维去把离婚证领了。
拿到了绿本本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是一个下午——
本地结婚的新人们有个讲究，都是要赶着上午把结婚证拿到手的。
下午来民政局的一般都是离婚的。
今天下午过来离婚的就只有赵丽珠和张维两个。
他们走出来，民政局外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
张维本来已经要走了，走出几步后，到底回过头来，看着精神与从前大不相同，神情憔悴又恍惚的赵丽珠。
他叹了一口气：“丽珠，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走在正道上。”
赵丽珠慢慢将视线转移到张维的脸上，对上他的眼神。
“我们小时候写作文我的愿望，都许愿长大了要做科学家、要做文学家、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其实，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不要同流合污走上歪路，就已经很好了。”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捷径的。成功要靠坚持和努力，所有的目标都要靠长久的坚持和努力来达成，没有什么捷径好走。就算走了捷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早晚的事。”
张维语重心长地说完以后，看着赵丽珠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的生活里就不会再出现这个人了。
而留在原地的赵丽珠，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好久好久，忽然就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微微的风吹来，有水渍透过她的指缝流出来。
旁边偶尔有不知情的路人路过，也是看这个肩膀不停抖动的女人几眼，就快速的离开了。
商夏再一次从余晚晚这里听说她的好朋友张舒悦家的事情的时候，据说张舒悦的气愤已经全都消了。
因为赵丽珠真的消失在了他们那里。
据说房子车子都卖了。
人也消失得很彻底。
因为她人彻底不在本地出现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无聊到一直记着那件事，对张家父女俩再议论什么了。
他们的日子平静了下来。
据说张舒悦的爸爸近期没有相亲的打算，可是周围不少人给他介绍的——
因为这件事，周围的一些人更是觉得张维是个非常靠谱、非常难得的老实人，靠得住的好男人。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好涵养好脾气的。
所以张舒悦心情很好。
尤其在听说赵丽珠领离婚证、和第二次离婚的时候，据说有人看到她站在街边哭得不能自已。
张舒悦和余晚晚说起的时候都觉得很解气——
如果她一直都坚持自己没错，她毕竟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
按照很多人的标准，赵丽珠现在年纪不算很大，但是已经有车有房小有资产了，的确算是成功人士。
可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做了见不到人的事情，做错事就是做错事。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正道的、相对公平的。
做错了事，早晚要付出代价。
余晚晚在宿舍里说起赵丽珠再一次销声匿迹远走他乡时，语气很认真地寻求认同：“我觉得她以后大概都是这样的日子了吧？再找一个男人结婚，谁知道她的事会不会再一次爆出来呢？”
“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赵丽珠这样的经历就属于不定时炸/弹，不爆炸还好，不管什么时候，一爆出来，就会把她很长一段时间的付出全部炸的灰飞烟灭。就像这一次。”
商夏点点头：“是啊，所以坚持本心很重要。”
“走捷径什么的，还是要考虑后果和需要付出的代价自己是不是付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