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人5
但是现在赵翩然的样子, 分明已经说不通了。
赵家的人只能像是之前想的那样——
通过沈千帆那边入手。
沈千帆今年还不到四十岁, 他名牌大学毕业后就在建安找了一家业内新锐公司从最基层开始做起, 繁忙的工作的同时还抽空考了在职研究生。
这些年来职位也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在往上走。
这是一个戴着眼镜, 身材偏瘦的男子, 个头不算很高但是也不矮, 上班时总是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 加上褐色或者是黑色的酒红色的领带。
因为戴着细框眼镜，再加上读的书多，毕业后也一直都是在办公室里待着的, 看着就有一种很有教养、彬彬有礼的感觉。
他说话的样子也永远都是不紧不慢、语气温和的，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
公司刚刚建立时沈千帆就进来了，现在十几年过去, 他们公司已经算是行业内很不错的一家了, 而沈千帆就是这家公司的元老级员工。
公司里不管是上面的老板领导、还是同事、新员工，只要问起, 没有一个人不说沈千帆的好话、对他竖大拇指的。
他们觉得这个人真的就像是电视剧里的那种男主角一样。
完美无缺。
是真的挑不出毛病来。
无论是接人待物还是工作态度, 还有工作能力, 都没有任何问题。
进公司这么多年, 认真算起来沈千帆就没有犯过错, 永远都是沉着冷静的。
沈千帆这个人的性格也没的说，有人找他帮个忙什么的, 一般都是能帮就帮了。
因为在公司里久了，大家多多少少也都知道沈千帆跟他老婆是从校服到婚纱, 老婆也是跟他一个大学毕业的, 有才有貌的高材生。
毕业在家里做了家庭主妇、生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一家三口生活非常幸福。
在沈千帆的公司里的很多人看来，沈千帆一家三口简直可以作为他们公司的楷模了。
他们一家人，就像是很多人看电视剧、或者是畅想未来的时候幻想的自己成家立业以后的模样。
因为沈千帆是公司的元老，所以老板也很看重他——
公司从最初建立到现在，员工其实已经换过很多次了，留下来的没有几个，其中就有一个沈千帆。
老板对这些一直留在这里的员工自然是很看重、也愿意重用的。
新员工们知道沈千帆这样的是公司元老级人物，而且又是管理层，当然也愿意说他的好话，当面背后都是夸奖。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沈千帆渐渐的也在心里觉得自己就是同事们、下属们口中的那个模范丈夫、好爸爸、公司最得力的员工之一。
第一次对赵翩然动手的时候，他是真的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深夜回到家里，看到赵翩然素着一张脸披散着头发，穿着朴素宽松的居家服，就像是一个保洁阿姨、或者是像一个钟点工一样。
尤其看到自己到了家，完全不懂他的心情也不理解他的压力，还要上来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地说着家里的事情……
他越听就越烦躁，终于在她弯腰给他倒水的时候——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他失去了控制。
等到回过神来就看到赵翩然跪坐在地上捂着脸，惊恐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那时候的沈千帆回过神来，理智回笼，他也是很后悔又后怕的——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自己以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大学的时候跟室友们开玩笑聊天的时候他分明也表示过的，动手打女人的还能叫男人？
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想也不想就抱着赵翩然拼命的道歉说对不起，过后几乎天天都对她轻声细语的，还连着送了很多天的花、给她买了最贵的一套护肤品……
赵翩然也就不在意了。
沈千帆也知道，即使他失去理智对妻子动了手，她还是深爱着自己的，尤其是听了他的忏悔和道歉后，更是非常心疼他的那些压力，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本来还想着这一次的事情一定要引以为戒，绝不再犯，但因为赵翩然的态度，也因为他的工作压力的确很大，所以后来渐渐的就忘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就有了下一次。
再下一次。
直到被赵家发现。
沈千帆也是吓了一跳——
他当年娶赵翩然的时候就知道她是建安本地人，家里条件挺不错的，爸爸妈妈也认识一些人有一些关系。
虽然没有想着利用什么，但在听到周围有人说建安人怎么怎么、外地人怎么怎么的时候，他的心里不是不得意、不是不骄傲的。
第一次对赵翩然动手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失控感到害怕和后悔，最恐惧的时候赵翩然如果回去告诉了她的爸爸妈妈。
他是一个人在建安的，这些年老家的人都没有怎么过来这边。
赵家不一样，他们要是找过来对他动手，他就只有受着的份儿，毕竟他对人家的女儿动手了，理亏，被人家教训也没有什么好冤枉的。
可是赵翩然什么都没说，甚至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回娘家去诉苦寻求帮助。
沈千帆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其实心里渐渐放心了不少。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而再再而三。
这一次被赵家发现后，他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他已经在建安十几年了，在这里老婆孩子都有了，房子也买了，已经算是落地生根了。
可在他的潜意识里，本地人赵家还是跟他这样一个人在这里打拼的人不一样。
而且他动手打了别人家的女儿，如果人家找上门来打他，他的确无话可说。
最出乎沈千帆意料之外的是赵翩然——
这个实实在在受了伤害、被他下重手打伤了的女人，居然是头一个站出来维护他、替他说好话的。
赵家的人找来，意外的没有要对沈千帆动手的意思，而是直接提出了要让他跟赵翩然离婚，孩子的抚养权他也不能争夺。
沈千帆当时一副顺从的样子，表面看来是打算赵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听着。
其实心里怎么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自然对于儿子女儿没有什么偏见，沈俏是他的女儿，他疼爱了十几年的亲闺女，他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放手。
赵翩然也是他真心爱着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他虽然失控的时候对她动手，可每次理智回笼以后的后悔也是真的。
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忠于自己的妻子、忠于婚姻，从来没有在外面乱搞过，甚至有一些年轻女孩主动向贴上来，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现在赵家一开口，就要让他放弃一切，变成一无所有吗？
美满的家庭、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全都没了。
他如果离了婚，孩子也没有了。
看现在赵家的态度就知道，真的离了婚以后，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他再也见不到老婆孩子的。
所以只要他答应了，真的离了婚，就是彻底没有老婆孩子了。
他的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哪有精力去重新再找一个合适的妻子、再重新生一个孩子，看着一个小婴儿从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再到笑着喊爸爸，对他撒娇、家庭作业不会做的时候找他帮忙？
沈千帆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就一万个不愿意。
只是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还在读大学的时候的嫩学生了。
面对愤怒的赵家人隐隐的威胁的时候，沈千帆只是连连道歉，并且表示都是他的错，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别的承诺却是一概都没有给的。
赵家人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在意沈千帆的态度。
这一点沈千帆也能理解，换位思考，如果今天他是赵家的人找来，面对自己，也不会在意他的态度，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跟他好声好气的商量的。
他同不同意，赵家的人也不在意。
不过赵家的威胁沈千帆就不能不在意了。
赵家人走后，他慎重地考虑过，最后还是认为，这家公司是刚刚建立没多久他就进来的，在这里已经干了十多年了，老板老板娘都跟他很熟，同事和下属们更是关系一向都非常不错。
这里已经算是他的大本营了。
赵家的确是本地人，可是又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也不是特别有权有势的那种，他们不会真的有能力说让他在这里干不下去就干不下去的。
沈千帆对自己有信心。
让他意外的是——赵翩然居然也是完全不肯离婚的态度。
对待娘家的人她的态度也是一样的坚决。
甚至为了他，把娘家的爸爸妈妈都给惹怒了。
听说这个的时候，他是打从心底觉得很感动的。
沈千帆虽然对妻子动了手，但他认为那是因为自己回了家里，回到了自己最安心也最放松的地方，失去控制了。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
每一次过后对妻子的保证也都是真心的。
只是后来没有做到罢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认为、又是怎么真心保证，一再对妻子动手是事实。
她不怪自己，他已经很高兴很感动了。
没想到她还会为了自己，跟家里人翻脸。
沈千帆再一次在心里头重复告诉自己，以后决不能再动手了——这真的是一个好妻子，失去了她，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赵翩然了。
同时也是告诉自己，他绝不会离婚。
知道了赵翩然的态度后，沈千帆就更是信心大增了。
本来他就不愿意离婚，现在知道赵翩然也不愿意。
夫妻两个谁都没有离婚的意向，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成年人了，谁也没有资格没有理由对他们自己的选择指手画脚。
赵家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法律也不会支持他们的。
这段时间，沈千帆的态度更是像新婚时候一样的好。
每天早晚都会跟妻子说早安晚安，出门进门有一个拥抱，每天回家都记得给妻子带小礼物。
他能够感觉到，虽然妻子脸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她已经不在意他又对她动手的事情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千帆回家后发现——
女儿不见了？
赵翩然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流眼泪。
看到沈千帆回家后，她自然就把女儿被她亲哥哥给接走了的事情说了。
沈千帆更是意外。
他没有想到，妻子没有离婚的意思，女儿却希望他们离婚？
赵翩然说起女儿的态度时，已经帮着解释，或者说她一厢情愿的猜测了，女儿年纪还小不懂事，肯定是听了别人说的什么话才会这样的。
但沈千帆不这样认为。
而且就算是这样，女儿为什么会这么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的态度。
沈千帆天天在外面工作、面对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不会像家庭主妇赵翩然一样的思想单纯固执。
女儿这样的态度，如果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或者是被赵家的人拿来利用做了什么事，他可能就要陷入被动了。
于是他回家发现女儿不在，从妻子那里知道女儿劝妈妈离婚不成离家后，第一时间就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沈俏根本不接电话的。
不管沈千帆打多少次，都是无人接听。
赵翩然在一旁看的更是生气——
这个女儿果然是白养了！她爸爸这么疼爱她，她怎么能这么狼心狗肺？！
沈千帆安抚了妻子几句以后，就坐在一旁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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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沈俏接过去以后，赵爷爷赵奶奶就接管了她的手机，防止她那对脑子有问题的爸妈联系她说些什么。
所以沈千帆打不通电话。
同时赵爷爷赵奶奶一问外孙女儿，没说几句话，也是心疼得不行——
这孩子才十一岁，可是说起爸妈的事情，分明像是二十一岁一样的成熟了。
尤其她说起自己前不久亲眼看见爸爸对妈妈动手的时候那种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惊恐，实在让当外公外婆的心痛不已。
最让他们痛心的是，孩子已经这样了，她那个妈还没有发现、死不肯离婚，反过来骂孩子白眼狼？
这也能算是当妈的？！
她还有脸拿孩子当借口不离婚？
赵爷爷原本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不为了那个糊涂蛋女儿生气了，现在再一次气得脸通红，坐在沙发上喘息不已。
赵奶奶的脾气也不好，气得只拍沙发扶手。
现在最气人的是，为了这个外孙女儿，不能不想办法让那对夫妻离婚，而且还得让抚养权在赵翩然手上。
本来赵翩然那样的态度，赵家的人是真的不想管她了。
烂泥扶不上墙，她自己非要往火坑里跳，别人制止她还不高兴，反过来怪你呢。
管她干什么？
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吗？
现在赵家的人真的要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了。
明明是帮着赵翩然，最后真离了婚，赵家的人回头还得在她那里落一身的埋怨和不是。
赵妍现在想到这个就觉得生气，偏偏又没有什么办法。
因此再一次在沈千帆工作时间找到他的时候，赵妍爸爸完全没有一个好脸色，就连上次的表面客气都没了。
他也彻底烦了这对夫妻。
不想再管他们之间的破事——他跟赵爷爷赵奶奶不同，赵翩然是他们的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割舍不断的血脉，虽然嘴上生气，说不管她了。但最后气过了还是会管、会忍不住为她操心的。
赵妍爸爸就不同了。
自己的女儿发现长歪了他都能下狠心去掰她的性子，不在乎女儿是不是会恨自己，更不要说一个妹妹。
不管沈千帆什么态度，赵妍爸爸都是直接把自己的意思给说明白了，再告知他，如果不照做他们会怎么办，然后就直接走人了。
他可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吓唬人，如果沈千帆和赵翩然不照做的话，他就要动真格的了。
因为这一次赵妍爸爸没打算虚张声势，因此开口威胁的时候，直接说到了能动沈千帆的关键人物。
沈千帆一听就知道坏了，原本他以为的赵家在建安就是普通人，还是小看他们了。
他有些着急。
虽然老婆孩子家庭是他不能舍弃的，可是干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能再进一步的事业也是万万不能丢的。
而且赵家的意思分明是，如果不离婚，他们不是要让他在现在的公司干不下去，而是在建安本地这一行都干不下去。
本来靠着沈千帆这么多年的资历，真的没了这份工作还可以再找的，都在一个圈子里，别的公司不是不知道他的能力。可是去了外地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建安毕竟是首府，别的地方跟这里能一样吗？
真的去了别处，哪怕还能找到好工作、表面说的再好听，在很多人看来也是越混越差、走下坡路了。
沈千帆决不能接受赵家对他的工作动手——
那怎么办？
赵家人的事情，当然还是他们自己来解决。
他真的算起来还是个外人，赵翩然不是。
沈千帆回了家里就焦急地对赵翩然说了赵家的意思，并且再一次表示一定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这一次他连毒誓都发了，说是以后自己如果再动赵翩然一根手指头，就出门二百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翩然一听丈夫这样，眼泪都要下来了。
而且因为这是自己娘家人给逼的，她心里头更是羞愧难当。
现在不止是恨娘家人多事，连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的沈俏也给怪上了。
要不是她胡乱说话，被不知道哪个别有用心的人给骗住了、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现在他们夫妻怎么会这样？
爸妈本来生了气都不打算管她的事了不是吗？
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这么大！
生她还不如生个叉烧。
赵翩然想到女儿心里就是一股恶气——
既然女儿这样不孝，一点不想着爸爸妈妈，跟娘家人一起逼着自己离婚，那她也不用太顾及女儿了。
赵翩然先是跟沈千帆保证了，她绝不会向娘家人屈服、绝不会同意离婚的，谁来说都没用。
然后又说，她会回家去找爸妈说清楚，她的事不要他们管。如果他们非要管，说是什么为了她好非得逼着她离婚，那就登报断绝父女关系，或者去找律师做有效的法律公证，以后她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不用他们操心。
如果最后哄不回女儿。
赵翩然咬咬牙，表示这样的女儿，她也不想要了。
就让她跟着外公外婆过好了。
她小小年纪就可以狠下心不要爸妈，那爸妈也不要她了。
他们想办法再生一个也不是不行。
反正现在多的是四五十岁的高龄产妇要孩子，她才三十多岁。
赵翩然越想越觉得这样可行。
沈千帆得到了她的保证、而且感觉到了妻子的决心，也放心了些。
第二天他照常去上班，赵翩然果然等他出门后，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好了自己，找到赵家去了。
想当然的，还是谈不拢。
因为赵翩然的态度和赵家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两方还都很坚决，谁都不打算退一步了。
赵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都顾不上用手机在群里跟商夏她们几个继续转述这件事的发展了。
沈俏放了暑假这个时候也在家里呢！
赵翩然还是当妈妈的，之前还一直拿女儿当借口说不肯离婚，结果现在……
明明知道孩子就在这儿，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孩子我和她爸爸一直都很用心地教养她、也很爱她，可以说长到这么大，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没想到她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她要非让我们离婚，那就让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别回家了，看不见爸爸妈妈就当自己是个孤儿，我们离婚不离婚的也就影响不了她了。”
这是什么话？
她还记得自己的女儿才十一岁吗？
赵爷爷赵奶奶看着女儿——只觉得她陌生的可怕。
本来还生气的，现在看着她，连气都觉得无力。
她已经是这样了，为了这样一个人生气，是真不值得。
赵翩然还没有说完。
“总之，我是绝不会同意离婚的。我和千帆都三四十岁的人了，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旁人谁说都不管用。你们要是非要管——”赵翩然咬咬牙，“那就是要逼死我。”
“就当我求求你们了，就不能放过我吗？爸上回不是说了吗，就当我死了，没这个女儿。爸不是一向说话算话的吗？”
尽管已经对这个女儿死心，可听到她这么说，赵爷爷还是气得指着她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