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
“什么?”寇凛撑着床沿坐起身, “假的?”
楚谣拧着眉, 指尖从卷轴上掠过, 又不怎么确定了:“但这幅画, 比我先前临摹的赝品更像真迹……”
《山河万里图》是宋朝徽宗时代的作品, 出自翰林画院一位天才画师之手。刚问世时, 并未得到太高的评价, 只是被收入了国库之中。毕竟唐宋两朝乃是文化鼎盛时期,文豪画杰层出不穷,而那位画师毫无名气, 因是奉徽宗圣令所绘,画卷上都没留下他的签章。
真正令此画成为传世国宝,得归功于大梁的开国太|祖。
驱除鞑虏, 一统河山之后, 太|祖论功行赏,陪他打天下的兄弟皆封王拜相, 譬如定国公宋家, 镇国公傅家, 以及郑国公崔家。
但其中有一人不愿入朝。
此人是个巨富, 名叫沈方, 曾以财力资助太|祖夺取江山,功不可没。
太|祖再三要赐他爵位, 都被拒绝,只表达了想从前朝藏宝库中取些宝物回去的意愿。
太|祖没有不应允的理由, 而善画爱画的沈方在国库中挑来捡去, 最终拿走了这幅《山河万里图》,才令此画得见天日。
这也是此画第一次流落民间,楚谣先前拿来临摹的赝品,一直都被揣测是出自这位开国首富沈方之手。
但不过十年,沈方牵连进谋反案,被太|祖抄家诛族,《山河万里图》也成了他意图谋反的罪证之一——“不想为臣,想要朕的万里河山?”
因太|祖这句话,《山河万里图》成为帝王专属,皇权象征。
七十年前北元攻入京城,北元皇帝还特意派了一支精兵专门夺了此画,一路护送回北地。
七十年来,《山河万里图》沦为北元皇室的收藏品。直到此番为与大梁互市,北元才将此画送回。
“这幅画,不似做旧,应是出自前朝徽宗年间,且画工精湛,精妙绝妙。”楚谣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真迹,“可是,却与家中那副赝品,有一处不同。”
“什么意思?”寇凛听不懂,坐在床上看着他。
“东南海附近的岛屿,大大小小足有几千个,据说画师并非随意杜撰,是比着一本早已失传了的航海手札画出来的。但因画卷篇幅有限,肯定是不全的,其中被列入画中的岛屿,有些只是一粒粒黑豆,如墨滴在纸上晕染开的一样。”
画卷太大,楚谣没办法拿去床边给寇凛看,用手比划着,“这个位置,比家中沈方临摹的那副赝品多出一个墨点。”
寇凛半响才明白:“你的意思是,这幅画多出一个岛?”
楚谣点头。
寇凛皱眉:“你会不会记错了?”
将此画全部展开,铺满十几张桌子不止,连背在身后都沉甸甸的。画上绘有千沟万壑,江河交错,草木成荫,即使两幅画齐齐摆在眼前,也难以看出不同。
不,即使告诉他两幅画有不同之处,让他比对着找,他也未必能找的出来。
他是真不信楚谣能记得清楚这种微乎其微的小细节。
楚谣不满他轻视自己,觑他一眼:“我奉旨临摹,对着那赝品研究数月,莫说一颗黑豆大小的岛屿,连一片枫叶的纹路处理都了然于胸,不可能记错的。”
寇凛惊的呆滞,这是什么可怕的记忆力?
往后他一定得小心注意,不能再有任何行差踏错,不然肯定被她念叨一辈子。
最怕是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全由着她添油加醋,自己根本没办法还嘴。
楚谣见他面露惊悚,眯眼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感慨你记性好,怪不得会念书。”寇凛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继续揣测,“那会不会是沈方临摹之时,少点了一个墨点?”
楚谣托腮仔细想想,摇摇头:“应该不会吧,以京城家中那幅赝品的水准来看,沈方会犯这种错误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这样么。”寇凛寻思着道,“那就可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这幅画也是赝品,真迹和家中沈方那副赝品一样,没有这个岛。二是这幅画是真迹,家中赝品之所以没有,是沈方临摹时故意不画。”
“只能是这两种结论。”楚谣咬了咬唇,低头看着手中的画,顺着他的话说,“若是第一种结论,这幅画是赝品,与真迹几乎是同时代的,当时真迹并不出名,为何要耗费心思临摹,且还故意多出一个岛?”
放置于时代背景之下,说不通。
可换了第二种结论,手中这幅就是真迹,这个岛是真实存在的,沈方临摹时,为何要故意抹去了这座小岛?
寇凛正在推敲她这个疑惑:“根据谢煊告诉爹的……”
“谢煊?”楚谣疑惑,“谢煊是谁?”
“天影影主,你外公谢埕的双生弟弟。”
楚谣瞪大了眼睛。
寇凛尚未将此事告知她,关于柳言白,他还没想清楚该怎样处理:“先不提这个,说画的事儿。据谢煊所说,先帝修道不理朝政,却派大军几次征讨北元,正是受道士蛊惑,相信《山河万里图》是张藏宝图,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十八年前东厂黎阉煽动圣上御驾亲征北元,也是为了这幅图。如今定国公府宋家兄弟甘为天影驱使,同样是为了……”
他话音一顿,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可思议,“我们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莫非是真的?只不过他们都找错了,真正的藏宝图并非真迹,而是翰林画院里的赝品?是沈方留下的藏宝图?”
楚谣也将精神凝聚在此事上:“也不能说找错了吧,若无这幅真迹,只看赝品,根本不会知道在这片海域少了一个岛,因为真迹原本就没画全所有岛屿。只有拿着赝品,与真迹相对比,才能确定沈方藏宝的岛屿是哪一座。”
也就是说,将真迹与赝品两图结合,才是真正的藏宝图。
寇凛的认知有些被这个推论颠覆:“听闻沈方除了是个商人之外,还是个术士,正是推演出太|祖乃是日后的天下之主,才选择资助他。沈方既然留下如此复杂的藏宝图,莫非世上真有令人长生不死的丹方?”
“我是不信的。”楚谣低头看着画中那处岛屿,“老师也是个术士,医卜星象,样样精通,他曾在课上说,天意和命数并不是卜出来的,而是根据自然规律再联系现实推敲出来的,天与地,阴与阳之间,都存在逻辑关系。”
沈方出身贫寒,能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动荡年代成为首富,其人必定眼光毒辣、能力超群。凭他之慧眼,在当时争夺天下的几股势力中挑中太|祖,将赌注压在他身上,赌赢了,有什么奇怪?
就像寇凛许多时候料事如神,难不成也是能掐会算?
凭借的无非是头脑和经验罢了。
楚谣喃喃道:“朝廷编纂的史书中,记载沈方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大梁立国后,不断向太|祖讨取经商便利,太|祖念着他的资助之恩,都允了,但他越来越贪得无厌,竟想索要漕运盐业的专营权,太|祖不应,他怀恨在心,才想要造反。这显然是太|祖命史官刻意丑化他……”
从他资助太|祖夺取天下后,不要爵位可知,他出钱,只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个乱世,而他本人是在乱世里发家的,应是希望世道越乱才对,足可见此人亦有忧民之心。
“据我所看过的野史杂谈和一些禁|书,关于太|祖和沈方的描述,多半说是历经兵戈战乱,立国后国库空虚,军费粮饷多半都是沈方捐助的,若有天灾,也是沈方慷慨解囊,太|祖对他不胜感激,与他称兄道弟。但立国第八年时,太|祖闲来离京,前往浙江私访沈方,见沈家家宅三百亩,其内珍珠可填海,金银堆成山,便觉得与家底比起来,沈方年年捐出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毫无诚意,对沈方心生不满……”
听见钱的事儿,寇凛格外关注:“假的吧,这样有钱,怎么会将金银珠宝都堆在宅子里?应该统一兑换成金银,放入不同的钱庄,揣着金银票据才对。”
楚谣解释道:“大梁前头几十年再怎样动荡,国仍在,制度也仍在。但沈方那个时代前朝已亡,天下无主,钱庄皆倒,票据等同废纸,民间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真金白银。立国之后,太|祖重建票据制度,但历经战乱的百姓很难再信票据,钱庄形同虚设,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二十年,才慢慢改变。”
寇凛拧着眉:“后来呢?”
书看的早了,楚谣当时也没怎么在意,仔细回忆着:“有几本野史说,太|祖想让沈方捐出一半家产,充盈国库,造福百姓,但沈方这个人,可能跟你一样是个守财奴……”
寇凛嘴角一抽。
“需要之时,他可以拿钱,已是如同割肉,如今没有急需,让他拿一半钱财出来,绝对不行。于是两人不欢而散,没过两年,沈方就因为卷入谋反案,被诛族抄家了,《山河万里图》也再次回到宫中,藏入皇家宝库。”
那些关于长生不死的传言,令人将目光凝聚在《山河万里图》的真迹上,都往前朝徽宗时代去想。
如今看来,是与本朝沈方有关。
沈方藏的应该不是什么长生不死的丹方,而是他的财富。
这里也有三种可能。
一种是沈方那“一百亩”房舍装不下,所以将其他的钱财送去岛上藏着,那座岛就是他的大金库。毕竟他居于浙江沿海,出海便利。
另一种可能,是沈方知道太|祖要对他下手,不想便宜他,便转移了自己的财产。
第三种,则是前两种可能的结合。
楚谣琢磨着道:“沈方没有子嗣,他将钱藏起来,临摹了《山河万里图》,少画一个点,以这种方式,留给有缘人……”
需要真迹与赝品结合,且起码将这两幅图中的其中一幅仔仔细细看上几千几百遍,铭记于心,才能发现这一点不同。
沈方心目中的有缘人,必定是位爱画之人。
也可见沈方有多爱画。
她想到的,寇凛自然也想到了,一骨碌下床疾步来到案台后,盯着《山河万里图》上的东南海域:“那个岛在哪里?”
楚谣抬头见他两眼放光,低头见他赤着脚,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的模样,好笑道:“刚才是谁说有钱也买不了健康?”
寇凛兴奋着捧着她的脸猛亲一口:“天降这么一大笔横财,我宁愿少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