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不过朱太医年事已高,体力大不如前,前段时间就已有致仕之意,冯怜容也不想多劳烦他,第二日听说金氏已经入宫,便领了金太医前往景仁宫。
  金氏刚刚拜见完皇太后,她便到了。
  皇太后询问道:“如何这会儿来了?”
  冯怜容笑道:“回太后娘娘,是皇上吩咐的,说王妃有喜,叫妾身请太医来看看。”
  皇太后很是高兴,看着金氏道:“那可是大好事啊,怎么刚才没有与哀家说?还是害羞了罢?”
  她虽是打趣,但到底语气是不亲的。
  毕竟赵佑棠是她养大的,二人都尚且谈不上亲昵,别说是赵佑桢的妻子了,金氏自然也清楚,只是为礼节,从睢阳回来拜见下名义上的母后,她抿嘴笑了笑。
  冯怜容侧头看她一眼,微微惊讶。
  本以为是个丰满的女人呢,没想到身段也挺苗条,除了肤色有些黑之外,五官很是清秀,又是官宦之家的女儿,气质也是端庄大方的。
  金氏察觉到她的目光,投来友善的笑容。
  皇上善待赵佑桢,那么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她没有理由不示好。
  二人对上,笑容更展开了一些。
  冯怜容请金太医上前给金氏把脉。
  皇太后问起宫中大小事宜:“你如今一个人管着,怕也是疲累的罢?”
  冯怜容道:“回太后娘娘,确实是如此,只望皇后娘娘能早日好了,妾身委实不是这等料子呢。”
  “不过上回宫人的事情,你还是做得很好,”皇太后话有深意,“希望这份善心仁慈,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冯怜容颔首称是。
  金太医稍后便看完,道一切顺利,只需安心养胎即可,又笑道:“靖王妃看起来身体很好,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可见平日里是时常走动的,将来生孩子定不成问题。”
  金氏对皇太后道:“是去了睢阳,妾身才常出来,说起来,都瘦了好些。”
  皇太后笑道:“那倒是,不过比往前好看了。”
  冯怜容也才明白,为什么金氏不是丰满的了,原来是去了睢阳之后变瘦了,她听着很羡慕,看来金氏嫁人之后便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佑桢那么和善的人,肯定常带着妻子出来玩儿的,指不定二人还坐船巡视江河呢!
  多有意思!
  皇太后这会儿道:“佑桢也是,你都有喜了,还不知道回来陪你,下回我让皇上催一催,又不是等着他一人治河。”
  金氏忙道:“谢谢太后娘娘,其实相公提出要陪妾身回京的,是妾身自个儿觉得没有必要,相公他喜欢在睢阳,便让他在那儿罢,左右离妾身生孩子还早着呢。”
  皇太后看她这么说就知道是个明事理的了,便没有再提。
  冯怜容又问金氏,靖王府缺什么,金氏又是很客气的推辞,后来还是皇太后亲自点了一些家具,布匹等东西,金氏才勉强收了。
  冯怜容一一记下。
  二人一会儿便告辞走了。
  路上遇到赵佑梧,其实他是故意来看金氏的,嘴里却道:“没想到那么巧。”
  冯怜容好笑。
  金氏行礼道:“见过四殿下。”
  “我哥哥他好吗?”赵佑梧问,“怎么没跟嫂子一起回来?”
  “相公很忙,不止巡视河道,还管河道两边农田事宜呢,是妾身叫他不要这么早回的,不然心心念念惦记这些,在家里也不安生。”金氏笑道,“不过相公总是念叨四殿下。”
  “什么殿下殿下的,叫我四弟就行了。”赵佑梧笑嘻嘻,“听说我马上就要有个侄儿了?”
  金氏脸一红。
  赵佑梧又看冯怜容:“冯贵妃,今儿我叫膳房准备烤兔吃,能不能让小羊跟阿鲤过来与我吃顿饭?”
  他原先小一些,还常去延祺宫的,可现在大了,生得丰神俊朗,为避免闲言闲语,也不好再去,可他却很喜欢那两个侄儿,故而时常要请他们去景琦殿玩。
  冯怜容笑眯眯:“自然好了。”
  她那两个儿子也喜欢这个四叔。
  冯怜容说完又对金氏道:“你现今怀着孩子,什么都要注意点儿,有什么事情都让奴婢做,尤其是现在起两个月,最是重要的,我会请金太医隔段时间就来看一下。”
  她说话温柔,态度特别和善,金氏虽然才与她见面,却已经挺喜欢她了,闻言笑道:“就是怕麻烦娘娘。”
  “哪儿呢,我最是喜欢孩子,以后你生下来了,我三个孩儿也有个伴呢。”
  她心想,赵佑桢的孩子,若是个男孩儿,将来肯定也要来宫里念书的,那宫里就更热闹了,若是个女孩儿,也可以与小兔儿做姐妹,现今宫里就她一个女孩儿,她自个儿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再生,便是生,也不知是男是女呢。
  回到延祺宫,她就把内宫监张缘,还有尚服局的管事姑姑叫来,吩咐他们把要添置的东西陆续送到靖王府去。
  二人应是。
  张缘又回禀延祺宫里的几样物什大概后日送来。
  上回她这儿补损的东西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补齐,不过现就只剩下些雕花繁复,需要大量功夫的小件家具,冯怜容道:“也不急,慢工出细活,叫他们不用赶。”
  张缘应了声,与管事姑姑走了。
  晚上,赵佑棠过来,见两个儿子不在,笑道:“去佑梧那儿了?”
  “是啊,说是要烤兔肉吃。”
  “这小子,吃个东西还花样多,定是叫人在院子里点了火堆。”
  冯怜容抿嘴一笑:“是啊,所以才有意思,指不定让小羊拿着自个儿烤呢。”她想着又担心,“哎呀,会不会烫到手啊?这火窜出来,可不得了!阿鲤又还小。”
  “别瞎担心了,佑梧又不小,朕瞧他做事还是挺有条理的,真危险,也不会叫他们去了。”赵佑棠安慰,“别说了还跟着黄门呢。”
  冯怜容想想也是,赵佑梧是个少年,可那些黄门都是有经验的,黄益三也在呢,应不会有事,她又松口气,好奇问道:“说到四殿下,皇上打算让他做什么?三殿下治河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好呢,听王妃说,都还会管农田了。”
  赵佑棠欣慰:“是啊,三弟越发能干了,现在就算曹大人退了,朕也不担心。至于佑梧,等过两年,叫他去宗人府罢,原先也是藩王管的,朕看还是回归原位。”
  宗人府在开国时便已经设下了,乃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现是礼部接手的,有些闲职的意思,冯怜容心想,可能他觉得赵佑梧年纪还小,是要给他练练手,二来,赵佑梧好似也没有表现出偏好来?
  不过这种事她从来不多想的,转头命人端饭菜来。
  到得辰时末,两孩子才回来,小脸红通通的,看起来十分兴奋。
  一问,果然是坐在火堆旁烤兔肉吃了。
  赵承衍笑道:“四叔还烤了叫花鸡吃呢,不过不是放在火上烤的,拿泥包了埋在底下,可香了!”
  “还烤了番薯吃,甜甜的,跟蜜糖一样。”赵承谟也道,拉着冯怜容的手,“下回咱们也烤,母妃,好不好?”
  冯怜容揉他们的小脑袋:“好,叫你们爹爹一起烤。”
  两儿子满足了,兴高采烈得去睡了。
  一晃眼,便要到过年。
  这日是赵徽妍周岁,得抓周,冯怜容一早就把她打扮好,里头穿了石榴红绣五蝙的小袄子,外头再裹个白狐皮做成的小披风,头上戴一顶兔儿帽,活脱脱就是个小兔儿。
  两儿子最近也不听课了,跟着一起去景仁宫。
  景仁宫里,赵承煜也在,两兄弟先见过皇太后,又与赵承煜互相见礼,皇太后抱起赵徽妍,眉眼都展开来,笑道:“哎呦,真是漂亮的小公主,永嘉小时候,也这个样儿呢,这孩子将来定是个美人了。”
  要说永嘉长公主,也确实是个大美人儿,只不是温柔那款儿的,显得有几分英气。
  皇太后也夸了冯怜容几句:“三个孩子都养的不错,你也辛苦了。”
  冯怜容谦虚几句。
  皇太后就让人抬了大案上来,上头放了好些东西,不过因赵徽妍是个女孩儿,除了往常那些,还加了好些别的,如剪子,尺子,花样子,绣线,这都是女工上头的了,还有铜镜,首饰等。
  这会儿赵佑棠也来了。
  冯怜容看着女儿被放在大案上,不免有些紧张,谁让那两个儿子之前的表现那么奇怪呢,一个吃花,一个又睡着了,抓都没有抓,她只期盼赵徽妍可以正常些。
  赵佑棠在她耳边道:“不过是玩乐,怕什么。”
  冯怜容摇头,玩乐也得正常点儿啊!
  刚才皇太后还夸她呢,一会儿这女儿要是也胡来,怎么办?
  她脸儿仍是蹦得紧紧的,眼睛眨都不眨,弄得这像是多么大的事情一样,赵佑棠好笑,但也没再逗她了,也盯着赵徽妍看。
  赵徽妍坐在大案上,先是四处看看,这才下手,只见她左手先是拿了铜镜,咯咯一笑。
  冯怜容松口气:女儿家都是爱打扮的,不错不错。
  赵徽妍玩了会儿,右手就伸向了算盘,这算盘有点儿大,一拿便是噼里啪啦的珠子声,她很是高兴,笑得更欢了,左手把铜镜一扔,索性两只手都抓住了算盘。
  冯怜容又是无言,不过之前抓了,应该还是算的罢?
  皇太后倒笑起来:“算盘好啊,哀家小时候也是抓算盘的,别说,那会儿西席教到算术,还真学得快呢。”
  赵佑棠道:“那小兔儿是像了母后了。”
  母子两个都是一笑。
  冯怜容上去把赵徽妍抱起来,皇太后道:“再叫我看看。”
  她便把赵徽妍又给皇太后。
  皇太后看着她的眼睛又大又圆,越发喜欢,索性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冯怜容没有不高兴的,毕竟女儿有皇祖母青睐,那是好事,当下就先领着两个儿子回了。
  赵承衍道:“妹妹抓了算盘,将来会不会做账房先生啊?”
  冯怜容扑哧一声:“什么账房先生,你妹妹再如何,都是公主,岂会去算账呢?”她点点他脑袋,“你那会儿还抓了花吃呢,难道大了种花不成?也就是图个好玩。”
  赵承衍道:“原来如此,那弟弟呢?”
  “都没有抓,困得睡了。”她看看赵承谟。
  赵承谟有些惊讶,原来自己没抓呀。
  赵承衍已经哈哈笑起来。
  冯怜容看着大儿子的爽朗,心里突然有些酸涩,过完年这就到明年了啊,他得搬出来,可自己一直都还没有与他讲呢,现在也拖不得了,她握住赵承衍的手摇了摇道:“小羊,你常去你四叔那儿,四叔一个人住一个宫殿呢,是不是很好,多宽敞呀。”
  赵承衍其实不太明白,但也点点头。
  “以后小羊也一样,好不好?”
  赵承衍奇道:“那母妃跟弟弟妹妹住哪儿?”
  “自然还是住在延祺宫啊,只小羊自己搬出来。”
  赵承衍一听急了:“不好,孩儿不搬出来,虽然地方大,可是冷清呢,孩儿就想与母妃,弟弟妹妹住一起。”
  冯怜容叹口气:“可你长大了,就得这般了,你看你三叔,四叔,老早就住在景琦殿,没有与皇祖母住一起罢?现在你三叔还搬出宫了,因为长大了就要娶妻呀,怎么好跟母妃再住一起。”
  “娶妻?”赵承衍皱着小眉毛,“三叔四叔都好大了,比孩儿高很多,孩子还小呢。”他拉冯怜容的袖子,“孩儿不想搬出去啊,母妃!就不想搬。”
  他紧紧抓着冯怜容的袖子,满声哀求。
  冯怜容又说不下去了。
  不过她这儿心软,赵佑棠可不同,听说赵承衍不肯搬,过来延祺宫劈头就骂了一通,把赵承衍吓得小脸儿惨白,一个字都不敢说,等到年后,乖乖就搬到元和殿去了,与此同时,赵承煜也搬到了东宫。
  虽说这事情顺利,可冯怜容平日里跟赵承衍天天在一处的,哪儿能不想念,隔不到几天就要去元和殿一回,赵承衍也是,隔三差五的回延祺宫吃饭,赵佑棠听说了,回想起冯怜容苦兮兮的样子,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孩子长得很快,挡也挡不住的,等到久了,她总会慢慢习惯。
  还是给她一些时间罢。
  开春后,赵徽妍也越发活泼了,冯怜容常带她出来玩,小姑娘迈着小腿儿,跌跌撞撞得很欢快,她特别喜欢去葡萄架下面,围着竹架子走,但这样学习走路还挺好的,有个东西扶呢。
  冯怜容常常就坐在旁边,金兰白兰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护着,这两宫人是新升上来代替金贵银桂的,也算是机灵。
  这日,冯怜容照旧在葡萄架这儿,眼见天色有些暗了,刚准备带赵徽妍回去,就见小李几个黄门一脸惶恐的过来,冯怜容奇怪,这种脸色她好久不在他们脸上见过了。
  她心里不免起了担忧,眉头微皱。
  小李轻声道:“娘娘,不知怎么回事,宫里突然起了谣言,说大皇子才该是储君,还说是老天爷的意思呢。”
  冯怜容脑袋里轰隆一声,惊道:“你说什么?”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她忙先进去,叫小李跟着,到得殿内,让方氏抱着赵徽妍走了,这才请钟嬷嬷来。
  钟嬷嬷也很吃惊。
  宫里诡谲多变,向来皇子多,是非就多,可现在几个皇子还小,原本还不用担心的,怎么突然就出来这种谣言?须知,被外头听见,对冯怜容的损害会有多大!
  毕竟皇子还小,能有什么心思,而作为他们的母亲,冯怜容免不了会成为众矢之的。
  “到底怎么回事?”钟嬷嬷越想越惊心,质问道,“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出这个说法罢?”
  小李道:“奴婢也是今儿出去才听见的,还是有个黄门知道,偷偷告诉奴婢,好让娘娘有个准备,可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也还不知道呢,奴婢已经叫人去问了。”
  冯怜容心里七上八下。
  过得会儿,一个小黄门上来道:“原来今儿下午大皇子出去玩儿,在路上捡到一块龙形树根,怕是前日里下雨被冲出来的,大皇子就拿了玩儿,被人瞧见了。”
  钟嬷嬷大惊:“龙形的?”
  这太子虽然是储君,可真龙天子那是皇上,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担心,当下赶紧叫小李把黄益三给请来。
  黄益三很快就来了。
  冯怜容问:“小羊当真捡到那树根了?”
  黄益三低头回道:“是,也怪奴婢眼睛不尖,大皇子先发现了,就去捡了,奴婢拦也拦不住,回头才发现是……”黄益三跪下来,“是奴婢疏忽,本以为没什么事儿,谁想到就传开了!”
  钟嬷嬷骂道:“糊涂,这等东西能捡?”
  可又一想,赵承衍始终是个孩子,好奇之下,还真拦不住的!
  只是这事情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冯怜容思来想去,慎重的,又慢慢的道:“看来我得去乾清宫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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