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不过,过得几日,冯怜容活蹦乱跳的,可以下床了,赵佑棠却病了。
  也不怪这病突然,他从不曾这样疲劳过,身心俱损,只强撑着而已,现在冯怜容好了,他浑身松懈下来,自然就承受不住,这事儿把冯怜容吓得不轻,日夜守在床前。
  幸好金太医说不严重,不像冯怜容那次,赵佑棠只用调养歇息几日就能好。
  她这才放心,但也不肯走,索性带着冬郎搬来乾清宫住。
  宫人禀告皇太后。
  皇太后听了一笑了之,并不插手。
  经过上回之事,她已然明白冯怜容的地位,那是牢不可破的,作为女人,她甚至都有些羡慕,当年她曾期望先帝也是如此,与她白头偕老,情比金坚,可结果,那不过是她一人的幻想。
  现在儿子,儿媳可以有这样的感情,也是幸事。
  这人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
  或者说,又有多少人能这般幸运?
  随他们去罢。
  什么乾清宫,坤宁宫,只是宫殿的名字罢了,如同她这皇太后的名号,若是能有选择的机会,当年她便是死了也不愿入宫的。
  她派人去问问病情。
  赵佑棠这会儿正在睡着,冯怜容小声道:“刚刚服过药汤,应是要睡到下午了,今日精神已是好一些了,你与母后说,不用太过担心,保重好身体。”
  宫人这就走了。
  冯怜容坐在床边看书,冬郎一岁多的年纪,正是好动,她叫宝兰带着出去玩儿,从窗口看出去,他小腿儿迈得扎实,走得很稳呢。
  冯怜容嘴角翘了翘,笑起来,又看看赵佑棠。
  他仍在沉睡,只眼皮子有时会微微颤两下。
  她不知道,他已经走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故而他坐在书房里,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不止自己变年轻了,严正也变回了当年那个白净的小子,还有黄益三,竟然也在跟前当差。
  可黄益三此人,他不是早早就派去延祺宫了,后来又是跟着赵承衍的。
  “严正。”赵佑棠唤他过来,问道,“现在是天纪几年?”
  严正道:“回皇上,是天纪二年。”
  赵佑棠嘴角抽了抽。
  他忽然就伸出手掐了一下自己。
  严正吓傻了:“皇上!”
  他不明白赵佑棠为何突然做出这种举动。
  赵佑棠咧着嘴,感觉手臂上一疼,暗道,这莫非不是梦?可怎么可能,明明现在已经是天纪十六年了,他招招手叫严正再走近一些,然后给了严正一拳。
  严正被他打得摔倒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爬起来跪着道:“皇上饶命!”
  赵佑棠却问他:“疼吗?老实说。”
  严正自然不敢隐瞒:“疼。”
  赵佑棠越发觉得稀奇,皱了皱眉问道:“娘娘在哪儿?”
  “娘娘……”严正迟疑道,“不知皇上说哪位娘娘?”
  还有几位?
  赵佑棠道:“自然是说冯怜容了。”
  严正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皇上,皇上是问冯良媛?”
  赵佑棠一听这话,立时就想到了冯怜容说的梦,一时竟不害怕,只觉得有趣,难怪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因她说的那事儿,自己也做梦了,他笑起来:“你接冯良媛过来。”
  严正一愣。
  结果赵佑棠又来一句:“算了,朕去看看她。”
  严正差点晕倒。
  他不是出现了幻觉吧?
  这冯良媛不知道多久没有侍寝了,怎么皇上突然记起她不说,还想亲自去看她?
  在哪儿烧得高香啊!
  “她现在住在……”赵佑棠出去后问。
  “回皇上,在倾云阁。”
  这么破的地方!
  赵佑棠皱了皱眉。
  他很快就到了倾云阁。
  冯怜容这会儿正歇着,这两日身体日渐消瘦,人也不舒服的很,她刚要合上眼睛,就听见钟嬷嬷极为兴奋的声音,好像捡到什么大元宝一般,在她耳边道:“主子,主子,您快些起来。”
  “怎么?”冯怜容有气无力。
  钟嬷嬷其实自己也不相信,见鬼似的道:“皇上,皇上来了啊。”
  “什么?”冯怜容猛地坐起来,可想到什么,又蔫巴巴的躺下去,“嬷嬷别胡说了,皇上怎么会来,嬷嬷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看错,就是来了。”
  正说着,就听外头一阵慌乱,冯怜容往前一看,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大踏步而来,只瞬间功夫就到了她床边,她一颗心差点扑出来,垂头看着眼底一片明黄之色,忙下床来见过赵佑棠。
  “把头抬起来。”赵佑棠道,他极好奇冯怜容在梦中的样子。
  冯怜容蚊蝇般的声音道:“妾身,妾身不敢。”
  细细的,柔柔的,没有印象里的娇憨。
  赵佑棠道:“那你倒是敢不听朕的?”
  冯怜容身子一抖,忙抬起头。
  她容颜削瘦,衬得一双眼睛尤其的大,怯生生的像林中的小鹿,可便是这样,那也是冯怜容,赵佑棠目光又落下来,见她只穿了雪白的单衣,身材纤细,像是被风一吹就倒似的。
  他眉头皱的更紧。
  怎么梦里,她这么惨呢,明明他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现在该丰满的地方都很瘦!
  他吩咐众宫人黄门出去。
  冯怜容见就剩他们两个,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靠紧了床榻,她低垂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赵佑棠往前走两步,伸手就把她搂在怀里。
  她一声轻呼,身子绷紧了。
  赵佑棠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柔声问道:“你怕朕?”
  冯怜容不知怎么回,微微抿了下唇。
  她不敢随便说话。
  赵佑棠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只觉这头发也不似平日里的柔滑,不过这香味倒是熟悉的很,忍冬花的味道,他嘴角挑了挑,垂眸又看看冯怜容,她略有些蜷缩。
  年轻的脸看上去清丽又惹人怜爱,就是这幅姿态叫人不太喜欢。
  他身为皇帝,要什么女人没有,她这等样子只会怀了兴致,若他不知是她,哪有闲工夫去哄着她,怕她受惊呢。
  冯怜容啊冯怜容,难怪你在梦里只是良媛。
  真是个老鼠胆子!
  他捏住她下颌抬起来:“你以后不用怕朕,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冯怜容眼睛瞪大了,这是什么意思。
  “来,说说你娘酿的葡萄酒。”赵佑棠抱着她坐到床上,笑着道,“你不是很想见你父母吗?你与朕好好说话,朕指不定就会让你家人进宫一趟了。”
  “真的?”冯怜容的眼睛一下子迸发出了光辉,她的五官立时生动起来。
  赵佑棠道:“君无戏言。”
  冯怜容轻声道:“不过,不过皇上为何要说这个?”
  “哦,有回朕听人说冯大人的娘子会酿酒,朕便有些好奇。”
  冯怜容笑起来:“娘是会酿酒的,妾身入宫时,娘酿得葡萄酒就很好喝了,颜色也好看,娘觉得买葡萄贵,还买了田种了葡萄呢。”
  说起她的家人,她满眼都是感情,可笑容里却又带着哀伤,叫人不忍。
  赵佑棠握住她的手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也不知。”冯怜容道,“金大夫说先看看,吃些药试试。”
  赵佑棠道:“金大夫,怎么没请朱太医看?”
  冯怜容又不知怎么回了,只偷眼瞧瞧他。
  算起来,隔了有一年了罢,他单独与她在一起,离得那么近,他的手还握着自己的手,只让她觉得好像在做梦似的,也许真是做梦,他不像他了,对她那么好。
  赵佑棠说完才发现不对头,也是,一个良媛怎么有资格请朱太医。
  “一会儿朕会让朱太医来看看。”虽然是梦,他也不想亏待了她。
  冯怜容大吃一惊:“这不太好,皇上,妾身如何能让朱太医来看。”
  “如何不行,朕的话,谁人敢不听?”他垂眸看着冯怜容,她花容失色,像是因受到这样的优待而不敢置信,虽然这是梦,可这情感却那么真实,人也那么真实,好似她是另外一个冯怜容,活在这世界,做着她的良媛。
  他低下头猛地亲住了她的嘴唇。
  冯怜容唔的一声,便再也无力了。
  他享受着她的甘美,又有一种奇特之感,吻得一会儿,他道:“你没长手吗,还不抱住朕?”
  冯怜容被他连番吓到,立时就把手抱上来。
  他很久才离开她的嘴唇,低声在她耳边问:“如何,喜不喜欢?”
  冯怜容羞得满脸通红。
  “说。”
  她不敢不说,只得道:“喜欢。”
  她又怎会不喜欢,这是她原本就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她不敢去想,便现在发生了,她也不敢相信,也罢,就当是一场梦,已是到了这个境地,她还怕什么呢。
  赵佑棠把她慢慢放倒,二人缠绵在一起。
  外头的宫人黄门个个都惊喜万分,尤其是钟嬷嬷,高兴得都哭了,连连拜谢老天。
  好一会儿,他才起来,因见她还在生病,倒是不敢太过尽兴,只道:“以后莫要这般拘束。”
  冯怜容红着脸,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他立起来要走。
  这一走,或者这梦就结束了,冯怜容如此着急,忍不住大着胆子拉住他袖子。
  他回头一看,她满眼依恋。
  这一下,倒是有她的影子了。
  孺子可教也。
  赵佑棠道:“朕还会回来的。”
  冯怜容就高兴起来,慢慢放开手,乖乖的拿来他的腰带。
  赵佑棠笑着道:“要不我封你为贵妃?”
  “啊?”冯怜容吓死,连连摇头,“妾身何德何能,再说,皇上不是要封宁妃娘娘为贵妃的?”
  “宁妃,谁?”赵佑棠挑眉,在梦里,他当真有好几个宠妃不成?
  冯怜容迟疑了一下:“是苏琴娘娘啊。”
  赵佑棠无言。
  这梦里,竟然还有苏琴?
  “她当什么贵妃啊。”赵佑棠道,“便是你了,朕这就召见礼部尚书。”
  他很快就走了出去,一边让严正请朱太医给冯怜容看病,结果路上就遇到两个妃嫔,除了苏琴外,另外一个他并不认识,赵佑棠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两个……”
  严正问:“皇上是说宁妃娘娘与昭仪娘娘?”
  看来是自己的宠妃了,赵佑棠抬头看去,苏琴还是那般模样,论容貌,确实是颇吸引人,至于那个昭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见并不是真实的人,倒不知冯怜容嘴里说的,好几个宠妃,可是她们?
  他与她做的是不是同一个梦?
  赵佑棠真有些糊涂了。
  怪道说庄周梦为胡蝶,胡蝶不知庄周,人在梦里,也是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可管他呢?
  这儿有冯怜容就够了,多有意思。
  赵佑棠见二人上前请安,问道:“你们可知冯良媛生病了?”
  陈昭仪一愣,回道:“回皇上,好似听说过,只不知严不严重。”
  赵佑棠眼眸微微一眯:“既知生病,你为何不请太医去看看?总都是妃嫔。”
  陈昭仪被噎住,有些不敢相信。
  苏琴在旁边也很奇怪,那冯良媛虽说是潜邸老人,可并不得宠,皇上今日突然起兴去倾云阁,也是出于她意料的,听说还临幸了,更是叫她吃惊,这事儿皇后自然高兴,倒是陈昭仪过来与她说话,二人逛园子。
  这就遇上赵佑棠了。
  二人面上都有些惊讶,赵佑棠看了便很恼火,暗道冯怜容你在这梦里,怎么就这么叫人瞧不起呢!
  都知她不在他心上。
  赵佑棠道:“以后你们也不要叫她冯良媛了,朕打算晋封她为贵妃。”
  这话倒是不亚于晴天霹雳,那二人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苏琴,因赵佑棠原是要封她为贵妃的,那冯怜容凭什么,常年不得宠,也无子。
  她面色已是发白,原先只当赵佑棠爱她,看来也不过如此。
  君王之爱当真是如烟花一般。
  这等侮辱,她也不想受着,苏琴转身就走。
  陈昭仪抚着自己肚子,却是强笑道:“冯良媛当真是有福气呢。”
  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以后总是不差的。
  赵佑棠看她一眼,心道,这二人一个自持才华,清高万分,一个擅长演戏,深有心计,什么东西!竟然还是他的宠妃?这二人,怎么看都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赵佑棠过得几日就晋封冯怜容为贵妃。
  既然是梦,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他心头不解恨,只隔一日,就废了方嫣,封冯怜容为皇后。
  满朝哗然。
  可赵佑棠不在乎,冯怜容得他宠爱,日日就丰盈起来,病也好了,她不再害怕他,与他渐渐亲近,二人感情越发浓厚,她甚至还有喜了,不过赵佑棠没等到她生下来,就被冯怜容摇醒。
  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已是夜晚。
  冯怜容急道:“真怕皇上也跟妾身一样不醒呢,幸好。”她弯下身子扶他坐起,“该吃饭了。”
  赵佑棠借着烛光看她,忽地一笑道:“朕也在梦里看到你了。”
  冯怜容惊讶道:“真的?”
  她说的“真的”时候,眼眸与嘴角总是微微弯起来,像个惊喜的孩子,叫人看着就喜欢,赵佑棠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印上一吻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朕已经封你为皇后。”
  冯怜容迫不及待就叫他说梦中之事,听完眼里满是泪花,伏在他怀中道:“难怪当初……是妾身太笨拙了,不知皇上喜好。”若是一开始她便是如此,当年也不至于悲惨,白白错过。
  赵佑棠笑起来,拍拍她脑袋:“不过是梦,瞧你伤心成这样,放心,在梦里你过得很好,别人都叫你仁善娘娘呢,成天往外撒钱救苦救难的。”
  冯怜容噗嗤一声又笑了,过得片刻,她抬起头道:“皇上,妾身喜欢你。”
  赵佑棠一怔。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她一字一字都说得情动无比。
  赵佑棠脸颊竟是有些热,柔声道:“朕知道。”
  冯怜容凑过去亲他。
  在她嘴唇将将要到的时候,他道:“朕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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