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断情决裂
云初微手里的信笺是三皇子赫连钰写给云静姝的,上面说了,约她今日申时在七弯巷见面。
七弯巷这个地方,云初微隐约有些印象,是个废弃很久的巷子,又有些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会过去。
三皇子曾经在永隆帝跟前求娶过云静姝这件事,云初微有所耳闻,他在这种时候约见云静姝,想必是听说云静姝被许给苏家了。
不管三皇子对云静姝上心是因为云静姝本人还是因为云静姝背后的东阳侯府,他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既然要见面,那只有两个人怎么会精彩?
“梅子,准备一下,笔墨纸砚伺候。”
梅子也不问云初微要做什么,乖乖研了墨放在云初微面前的书案上。
云初微取了一张与原信纸差不多的,照着原信纸上的字迹临摹了一模一样的,待字迹干涸以后,轻轻卷了起来塞进袖子里。
这一切妥当之后,云初微站起身,对着梅子勾勾唇,“今儿天气晴朗,适合上街,走!”
梅子纳闷地跟在身后,“姑娘早前不是还说要做什么新型茉莉花头油的么,怎么这会儿竟突然想起来要上街了?”
云初微笑笑,也不解释,“别多话,跟着我走就对了。”
之前梅子捡到的小竹筒是寄信专用的邮筒,云初微后来临摹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信,但她手里没有邮筒,得想办法去外面找一个。
她准备把另外一张临摹的送到云雪瑶手里,若是没有邮筒,对方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关于云雪瑶的事,还得多亏云初微身边有个爱八卦的小丫头甘草,甘草喜欢八卦,也爱邀功,知道云雪瑶与云初微不合,便把云雪瑶的秘密告诉了她。
甘草有个表姐是云雪瑶的贴身丫鬟,名叫柳絮,柳絮很照顾自己这个刚入府不久的小表妹甘草,表姊妹谈心的时候,某回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云雪瑶心悦三皇子赫连钰的秘密来,甘草便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转而告诉了她的主子云初微。
梅子悻悻闭了嘴,随着云初微去往范氏的荷风苑。
——
“什么?你又要出府?”
荷风苑内,范氏明显对云初微三番五次想着出府的举动很不满,眉头紧紧皱着,“你可是大家闺秀,哪能常去街上抛头露面?”
云初微面无表情地道:“我跟我爹请示过了,他答应让我走的,如今来秉明太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一声亲切而低柔的“爹”,堪堪刺痛了范氏的耳朵。
云初微进府这么久,从来没唤过她一声“娘”,整日里以“太太”称呼,她何时与侯爷这般亲近了?
瞧见范氏晃神,云初微冷冷地道:“出府的对牌,太太给不给,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我赶时间,没工夫与你站在这里争执。”
范氏脸色青灰,“你……”
对上范氏有些通红的眼,云初微讥笑,“听闻我那即将成为苏家少奶奶的三妹妹今儿个又不肯吃饭了,太太不想着去规劝规劝她,反倒愿意花时间与我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女儿横眉竖目,这话传出去,岂不让人觉得太太你不爱重自己一手养到大的女儿?”
这话就难听了,讽刺意味十足。
尤其是那句“半道上捡来的女儿”直接让范氏脸色彻底变了,她嘴唇有些发抖,脑海里突然想起去苏家赴宴之前,云初微曾经质问过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着让云初微替了云静姝,好让云静姝将来能顺利嫁入皇族,再加上她以为云初微会喜欢嫁入苏家那样的豪门的。
今日听了云初微一席话,再加上她冷漠疏离的态度,范氏才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站在这个女儿的立场上为她考虑过问题。
“微微。”唤出这一声的时候,范氏声音都是颤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云初微不为所动,身子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范氏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丫鬟嬷嬷,“你们都给我出去。”
房里的下人很快就退散了,只留下母女俩。
“当年把你送到乡下,我也是迫不得已。”范氏哽咽着说完一句话。
云初微勾起唇角,“我知道,太太只是迫不得已把我送给乡下农户险些被溺死,迫不得已收了一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女儿,迫不得已把半道上捡来的这个女儿带大,迫不得已地给她锦衣玉食,请最好的教养嬷嬷,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后来赐婚圣旨下来了,你又迫不得已接我回来,迫不得已让我享受大家闺秀的吃穿用度,迫不得已让我代替你的女儿嫁入苏家。”
末了,冷笑着补充,“太太身为东阳侯府的主持中馈的长房太太,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借口,我都理解的。那么,我理解太太,太太能否也理解理解我,我赶时间,对牌可以给我了吗?”
分明一句脏话也没有,却句句带刺,咄咄逼人。
范氏听完,心都凉了半截,紧跟着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姐儿,你都知道了?”
难怪她从入府到现在的行为反差这么大,原来是早就知道真相而刻意做的伪装!
云初微的眼神很凉,也很淡,“太太觉得,我不该知道真相么?还是说,你打算隐瞒我一辈子,让我认一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做妹妹?太太可以昧着良心认一个冒牌货做女儿,甚至不惜帮着冒牌货来设局坑你的亲生女儿,我却是个爱憎分明又没心没肺的,谁对我好,我会十倍还给她,谁对我不好,我也会十倍奉还给她,太太要认谁做女儿是你的事,但最好,别跟我云初微的利益挂钩,我是我爹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仔细惹毛了我,我会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范氏面部彻底僵住。
是了,一直以来她习以为常地把云静姝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事实上,眼前质问她的这个姑娘才是她的亲骨肉啊。
这么久,她似乎从来没因为云初微与自己的血缘关系而对她有半分偏颇眷顾,自己平日里做的那些,不过是依着她能代替云静姝嫁去苏府罢了。
如今云初微反过来质问她为何要帮着一个冒牌货设计她的亲生女儿,这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云初微显然很没有耐性,声音越发凉薄起来,“太太,到底给不给对牌,你吱个声儿。”
范氏马上回缓过来,自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支出入侯府的对牌给她。
云初微接过,连道谢都省了,直接带着梅子就走。
这次依旧是戴着四周垂了轻纱的帷帽,出府以后花了一两银子租辆马车坐着去。
在青阳县的时候,租一辆马车只需要几十文钱,但在京城,一两银子租到的都是中下等,高级一点的,得二两以上才能租到。
云初微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万恶的京城物价。
虽然她的铺子还算赚钱,但她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知道一两银子有多难挣,所以平日里也是能省则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花钱。
上车之前,云初微就交代了车夫要去一个能买到邮筒的地方。
这个时代寄信极其麻烦,虽然有驿站,但驿站专供政府公文和信件传递,一般老百姓的信件,他们不会送。
所以百姓其实没有固定的寄信站点,他们要想给谁写信,就得托人带,譬如张家屯的人想把信传到远在城里的某位亲人手里,就得看准时机,趁着屯里人谁要进城,请他帮忙把信带到。
这么算下来,寄信的时效是非常慢的,两地距离近一些的还好,若是远一些,则三五个月才能寄到也是有可能的。
从杜甫的那句“家书抵万金”不难看出,古代的书信要成功辗转到收件人手里是不大容易的。
马车停下时,刚好在热闹的街市上。
云初微扶正脑袋上的帷帽,在梅子的搀扶下撩帘走了出来。
车夫乐呵呵地道:“姑娘,对面那间铺子就有专门寄信的邮筒,你直接过去就能买到了。”
“嗳,谢谢老伯。”云初微冲他点点头,“麻烦您在这儿等我一会,我买好就回来。”
车夫挺客气,把马车赶到了路边,去了茶摊上喝茶等着云初微。
主仆俩进了铺子的时候,瞧见里面有不少竹制品,竹篮,筛子,簸箕,竹鸟笼,大多是新品,所以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店内只有一个人,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的高椅上,手指撩拨着算盘,似乎在对账。
这位大概就是掌柜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云初微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位掌柜的手指很好看,纤细匀净,肌骨莹润,指节分明。
甩甩脑袋,云初微走过去,伸手扣了扣柜台,“请问,你们家有专门寄信的小邮筒吗?”
掌柜的没吭声。
云初微以为对方忙着对账,不敢打扰,只好等了一会。
约莫一刻钟后,她又伸手扣了扣柜台,“掌柜的,你们家可有寄信的邮筒?”
柜台后的人像是终于听到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对着云初微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第一次。”
云初微脸一抽,猛地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柜台后的人,“九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柜台后这位起初让云初微觉得怪异的“掌柜”,其实就是宣国公苏晏。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能自成一种与众不同的气韵。
即便是换上中年男子穿的袍服,还是难以掩盖苏晏通身那种尊贵清雅的气质。
他洁白匀净的手指在算盘上扒拉了一下,含笑看着云初微,“夫人这是准备写信给我?”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家伙,他都要如此自恋?
云初微朝他翻了个大白眼,然后笑眯眯地道:“骂你的话,我不喜欢写在纸上,浪费笔墨,我喜欢直接来。”
苏晏一双漂亮的凤眸弯了弯,“我也喜欢直接来。”
谈话又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云初微后背一阵恶寒,再不想同他周旋,开始自己四处巡视起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邮筒好完成自己的计划。
转了两圈,云初微连邮筒的影子都没看到,不由泄了气,打算出门问问那车夫是否记错了位置。
苏晏变戏法似的,适时拿出了一个小邮筒放在指尖把玩着。
云初微急着办事,不想再去别处浪费时间,于是态度活软了些,“那个,九爷,你能否把这东西给我?”
“可以。”苏晏答应得干脆,“我不收你银子,但你得用东西来交换。”
云初微顿时皱了眉,“什么东西?”
“唔……”苏晏道:“你曾经在坛香楼说过,只要一个月之内我们见面十次你就……”
“不是,你等等!”云初微抬手打住他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苏晏一本正经地道:“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自从那天过后,你就一直躲在侯府不肯出来,分明是在逃避。”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有种“怨妇”的味道在里头?
云初微磨牙,“这不是重点好么?麻烦你捡能听的说!”
“哦。”苏晏道:“咱们今天算是上次一别过后的头一回见面,如果你答应这个邮筒能抵了剩余的九次见面,我就免费送给你。”
云初微:“……”
拜托,一个邮筒才多少钱?能卖到一两银子很了不起了,可那九次见面一旦抵了,就等同于承认他的约定同意嫁给他。
光凭一两银子一个的邮筒就想娶媳妇儿?他倒是挺会算!
“算你狠!”云初微狠狠瞪他一眼,甩袖转身,“我不要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她的终身大事哎,她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自己赚不了银子撕不了白莲对付不了绿茶了?非要上赶着嫁一个才见面就轻薄过她的登徒子?
关键是这厮的求婚方式太混蛋了!从来不问她愿不愿意,看她的眼神,好像随时随地能把她给吃拆入腹似的,简直就是流氓中的流氓,不能更流氓了!
见到云初微要走,苏晏慢悠悠地道:“整个京城,卖邮筒的铺子仅有五家,在你进这道门之前,我已经让人去打过招呼了,所有铺子都会开出同样的条件来,你确定要去别家拿货吗?”
云初微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眼神发冷,“你威胁我?”
“不,是帮你。”
“帮我?”云初微眼神狐疑起来。
“对,帮你撮合一桩天造地设的姻缘。”
分明玉树临风,天神之貌,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让人想狠狠揍他一顿。
云初微眉毛竖了起来,怒火蹭蹭蹭往头顶蹦。
她有些纳闷,面对云静姝那种不要脸的白莲,她都能冷静应对,偏生到了这个人面前,她就很想丝毫不掩饰地把全身的怒火都释放出来把他烧成灰。
苏晏白皙的指尖毫不规律地敲打在算盘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越发显得店铺内很沉寂。
云初微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最终在确认自己与对方实力悬殊过大之后还是决定走人为妙。
她素来大度,不与流氓一般见识。
“微微。”身后再度传来苏晏的声音,这回比先前正经了许多,“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九爷帮我的条件是天价,我可付不起。”云初微头也不回。
用一辈子的幸福做赌注,她才没那么傻呢!
“我可以帮你弄到驿站的印戳。”他道:“你手里的那封信是三皇子传出来的,为了掩人耳目,他不敢用自己的人,索性借着京城驿站的驿夫们给各府官员发放阺报的时候把信夹杂在里面送了过来,今天正是发放阺报的日子,三皇子就是借此机会把私信夹在阺报里才有机会到东阳侯府的,至于侯府是什么人在接应,那想必就是三皇子安排在云静姝身边的丫鬟了。”
阺报与后世的报纸属性有些相同,负责阺报的人会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大臣们的奏章之类的官方文书写在竹简、绢帛或者书册上,然后送到驿站批量发放,远的地方由信使骑着快马去送,京城周边就由驿站的驿夫们去送。
苏晏若是不说,云初微都想不到三皇子那封信是怎么到达东阳侯府的。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她突然挑了挑眉,缩回脚,转过身,“九爷怎么会知道我手上的信是三皇子的?”
苏晏轻笑,“因为咱们俩心有灵犀。”
这种鬼话也编得出来?
云初微轻哼一声。
苏晏笃定道:“如果没有驿站的印戳,藏在东阳侯府的内应就不知道那是三皇子来的信,更不会转到云静姝手里。”
云初微有些意动,苏晏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既然三皇子选择了这么保守而安全的方式给云静姝送信,那想必云静姝也是知道这种送信方式的,三皇子安排在云静姝身边的内应更是熟知这两人的通信流程,到时候她见不到印戳,就不会认这封信。
那自己忙活了半天,岂不是全白费了?
京城驿站有重兵把守,哪里是云初微这种姑娘家进得去的地方,要想把此事办妥,看来少不得要劳烦苏晏了。
瘪瘪嘴,云初微不情愿地道:“你帮我这个忙可以,但条件不能开得太高,否则我要翻脸的。”
“我不跟你谈条件。”他微微一笑,“你在这儿等着,我亲自去京城驿站让人帮你盖上驿站的印戳,然后藏进阺报里,再遣人即刻帮你送到东阳侯府去,不出一个时辰,阺报一准到云静姝手里。”
竟然不谈条件了?这不像九爷的风格啊,云初微暗自忖度着。
见他不似在撒谎的模样,云初微最终还是把两张信笺都递给了苏晏,交代,“这是两份,一份上写着‘云静姝亲启’,另一份写着‘云雪瑶亲启’,是要同时送到这两人手里的,你可别搞混了搞砸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他笑着接过,把临摹出来的那一张信纸用他自己的邮筒装好,然后放到袖袋里,很快出了门。
苏晏走远后,梅子才敢探进脑袋来问:“姑娘,事情办妥没?”
云初微摇头道:“还得再等等,你去通知那位车夫不必等我们回程了,反正他等着也得收钱,白白浪费我的银子,你遣了他去,等事情办妥了,咱重新租一辆回去就是。”
“好嘞!”梅子马上走到街边,把云初微的原话转告了车夫。
车夫已经喝完茶,听完梅子的话就赶着马车回了车马行。
苏晏动作很快,才一炷香的时辰就回来了,挑开竹帘进了铺子。
云初微激动地问:“办妥没?”
“已经由驿站开始送了。”苏晏道:“最多一个时辰,阺报就能带着两封私信到达东阳侯府。”
云初微暗暗咂舌,有权的人面子就是大,上下嘴皮一碰就能使鬼推磨。
那京城驿站是什么地方?朝廷派发公文的重地,一般人连进都进不去,然而苏晏不仅进去了,还轻易就让人再往东阳侯府送一次阺报。
权利是个好东西,可惜云初微只是一介女流,不可能有。
她再能耐,也顶多日后跟着陆修远混个女皇商当当,说到底也还是个商人,与当官的可没法比。
虽然前头几次见面不太愉快,但这次苏晏的确是帮了大忙,云初微真心实意地道了句,“今天的事,多谢九爷出手了。”
“不客气。”苏晏轻轻抿了一口茶,“毕竟,这是我们约定里第二回见面了。”
云初微马上垮下脸来。
难怪这厮非得要求她亲自等在店铺内,原来是盘算好一旦他隔了一炷香的时辰再回来就算是第二次见面了!
千算万算,她还是没能算过他的腹黑。
“我很期待咱们的第三次见面。”他微笑着说。
云初微“呵呵”一声,“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想急着回去亲眼看看云静姝和云雪瑶狗咬狗。
——
东阳侯府。
三皇子赫连钰安排在云静姝身边的内应其实就是早上摔倒在地上被梅子扶起来的那个小丫头,名唤双巧。
弄丢了三皇子送来的信,她一直没敢告诉云静姝,原路返回前前后后找了十来遍,就是不见踪影。
双巧提心吊胆,也不晓得三皇子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万一约了时辰,三姑娘没按时到,所有的罪过可就都得算在她头上了。
这个时候,她又回来大门外仔细地找,连自己没走过的草丛也去扒拉开来看。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是京城驿站的驿夫骑着马过来。
双巧心跳一滞,莫非是自己弄丢了信件耽误了时辰,三皇子又有信来催了?
驿夫翻身下马,见大门外只双巧一人,便道:“早上的阺报少送了一份,这是驿丞大人让我加急送过来的,烦请姑娘送到侯爷手里。”
双巧颤着手接过,待驿夫走远后,她特意捏了捏装有阺报的包裹,果然捏到邮筒,她见四下无人,马上闪身到一旁打开包袱把两支邮筒取了出来。
那两支邮筒,一支写着“云静姝亲启”,一支写着“云雪瑶亲启”。
奇了怪了,三皇子何时与四姑娘有往来了?
双巧毕竟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内应,也不敢多想,拿着第一支邮筒先去了云静姝处。
云静姝接过邮筒缓缓打开,看清楚上面三皇子约见的时辰后,憔悴了几天的她终于有了几分神采,马上着人梳妆打扮。
双巧没敢告诉云静姝三皇子也给云雪瑶写信了,偷偷送了过去。
云雪瑶对于这莫名其妙的信有些质疑,可看清楚了上面的印戳后,所有的疑惑都消除了,能印上京城驿站印戳的,绝不是捉弄人的把戏。
接过邮筒打开,云雪瑶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以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那是三皇子的字迹,她认得。
去年有一回宫宴,三皇子就给太后现场写下了一整本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华严经》的内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过他的字迹,当然也包括云雪瑶。
三皇子竟然约见她?
云雪瑶一颗心膨胀得都快炸了,她不再做他想,马上吩咐柳絮进来给她梳妆。
——
云静姝要出府,去范氏那儿要对牌的时候找的借口是闺中密友让人送来帖子,她二人许久没见,想过去走动走动。
范氏心里想着,静姐儿这段时日因为要嫁去苏府这件事郁结了不少苦闷在心头,去找好姐妹聊聊知心话疏导疏导也是好的,于是没多问,给了对牌。
没多久,云雪瑶来了,也说要出府。
范氏纳闷了。
今天到底有什么好事,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来跟她说要出府?
“我外祖父家设了宴,我娘不得空,让我替她走一趟。”虽然是编出来的借口,云雪瑶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范氏不想与二房的人发生争执,犹豫再三过后,也给了对牌。
如此,今天就有三位姑娘拿着对牌出府了。
——
七弯巷。
云雪瑶从没来过这地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
然而不远处的那一幕却让她惊呆了。
三皇子赫连钰一身曲水紫织锦长袍,肤色白皙,五官俊美,薄薄的唇微微扬起,正在与人谈笑,神采奕奕,明显心情很愉悦。
而与他谈笑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云静姝。
三皇子在永隆帝跟前求娶云静姝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但永隆帝一直没松口,那就说明这二人是没希望的。
更何况云静姝已经被内定为苏家的四少奶奶,这种时候,她怎么还有脸出来见三皇子?
云雪瑶越想越气愤,冷笑一声后提着裙摆走了出去,声音尖锐刺耳,“哟,这不是三姐么,你不好好待在闺房做嫁衣,怎么跑出来见三皇子了?”
才听到声音,云静姝脸色登时就变了。
“云雪瑶,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一慌,云静姝也顾不得维持自己在三皇子跟前的形象了,满眼厉色地瞪着云雪瑶。
“自然是三殿下邀请我来的。”云雪瑶看了一眼赫连钰,又瞅向云静姝,笑容逐渐讥讽,“我倒想问问,三姐这个苏家的准五少奶奶,怎么会出现在七弯巷这种地方?”
那一声“苏家的准五少奶奶”顷刻让云静姝眼前一黑。
被选定嫁入苏家这件事,她还没有跟三皇子提及分毫,原是打算一会儿再说,顺便问问三皇子可有法子解决的,没想到先被云雪瑶捅了出来。
“静儿,四姑娘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雪瑶是黄首辅的外孙女,赫连钰又是参与夺嫡的皇子,如今正是四处拉拢关系的时候,他可不敢轻易得罪了云雪瑶,所以对云雪瑶的出现,并没表现出过分的怒意,只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头寒光凛凛,视线落在云静姝身上,愤怒之意尽显。
云静姝百口难辩,急红了眼睛,马上揪着赫连钰的衣袖,“三殿下,这件事有些误会,你切莫听信了我四妹妹的一面之词。”
眼看着就要得到云静姝背后的东阳侯府,云家却突然要把她嫁入苏家,赫连钰如何不怒?
“你之前告诉我,嫁入苏家的人是你那位从乡下来的姐姐,这么说,那些话都是你骗我的?”
赫连钰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亏他信她爱重她花尽心思讨好她,到头来却只换得她的一番虚情假意满嘴谎言。
“没有,我怎敢欺骗三殿下。”云静姝直接哭了出来。
难得抓住云静姝的小辫子,云雪瑶又怎会轻易放过,她眼底满是讥诮,“三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挣扎什么?微姐姐进府的时候,大伯父就曾说过,她还没上宗籍,算不得真正的嫡女,是没法嫁入苏家的,怎么,你没把这件事告诉三殿下,让三殿下苦苦为你守候这么久?”
云静姝浑身充斥着恨意,恨不能亲手撕烂云雪瑶那张嘴。
“你别说了!”
怒吼一声过后,转头看向赫连钰,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眼下最关键的就是赫连钰到底相不相信她。
“三殿下,咱们这么久的感情,你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云静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他点头说信任她,那么云雪瑶说再多也没用,如果他不信,那她就算再有一百种解释,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三姑娘请自重。”赫连钰后退一步,神色疏离,对她的称呼再也不是之前的“静儿”,而是冷冰冰的“三姑娘”。
云静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苦笑着靠在墙壁上,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男人啊,仅仅是旁人的一句挑唆,就能瓦解他们之间所谓的“不离不弃”。
那些山盟海誓,都是说着玩的吧?
眼泪断了线似的涌出,不断倾诉着云静姝的绝望。
云雪瑶看着这一幕,心情大爽,愉悦地勾了勾唇,望向赫连钰,“三殿下,不知您传信约臣女出来做什么?”
赫连钰一愣,他什么时候传信给云雪瑶了?
不等他说出自己的疑惑,云雪瑶已经拿出那张盖了京城驿站印戳的信笺。
赫连钰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你手里怎么会有这个?”
云雪瑶满面疑惑,“这个是三殿下的字迹,我认得的,难道不是你亲笔书写又让人送来给我的吗?”
赫连钰一个头两个大。
那信笺上的确是他的笔迹,京城驿站的印戳也不可能作假,可信上邀约的人分明是云静姝,何时变成了云雪瑶?
赫连钰只得把视线转移到云静姝身上,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静姝冷眼看着这两个人,心头的苦涩一阵接一阵涌上来。
既然约的人不止她一个,如今又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
再次苦笑一声,她转过身就走,不想再看这两个人惺惺作态的嘴脸。
她是个性子高傲的人,也的确真心喜欢过赫连钰,可她还做不到为他卑微到尘埃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既然赫连钰为了一个黄首辅的外孙女辜负了她,那她也没必要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她是京城多少姑娘羡慕的东阳侯府贵女,岂能被这样一次小小的挫折打倒?
要她在他跟前摇尾乞怜祈求他丁点的同情和宽容么?她云静姝还不屑!
望着云静姝逐渐远去的清冷决绝背影,赫连钰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似乎不该用那样怀疑的眼光看她的。
“静儿!”
赫连钰对着云静姝的背影大喊,云静姝只装作没听见,连头也不回一下,很快就走出了七弯巷坐上马车直奔东阳侯府。
这处僻静而清冷的废巷里便只剩下赫连钰和云雪瑶两人。
“三殿下。”云雪瑶心跳得飞快,声音比先前不知柔软了几个倍,面上浮现羞赧红晕,“你约了臣女来,是有什么特别的话对我说吗?”
对上赫连钰,云雪瑶平素的嚣张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乖巧如小绵羊一般的温顺。
看到她,赫连钰就想起云静姝来。
云静姝与他独处的时候,尽管有说有笑,骨子里却自成一种清冷气质,绝不会越雷池半步,更不会像云雪瑶这般红着脸羞答答地与他说话。
想到这些,赫连钰心中突然浮现一丝厌恶,却又不得不压下。
没办法,云雪瑶的外祖家背景实在是不容小觑。
云雪瑶的外祖父黄兴贤乃是内阁首辅。
何为内阁首辅?就是当朝首席大学士,统领内阁,高于六部,行政权大到能对抗皇权,可以说除了皇帝,南凉政府的最高掌权者就是内阁首辅了。
赫连钰很明白,黄兴贤手中握着的权利是自己没法抗衡的,一旦自己因为今天这件小事惹恼了云雪瑶,云雪瑶跑回外祖家告状,黄首辅再去他父皇跟前敲打两句,那他这辈子就玩完了。
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来,赫连钰瞬间又成了温文尔雅的三皇子,那封信不管是谁的算计,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既然见着了黄首辅的外孙女,那要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岂不错失了良机?
“其实今天邀请四姑娘出来,是想说我从小就崇拜黄首辅的学识,但他为人刚正不阿,平日里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约去赴宴喝酒,南凉有他,内阁有他,是我赫连一族的荣幸,我身为赫连氏的子孙,理应替父皇好好谢谢他才是,听闻四姑娘素来与外祖家亲厚,不知你可否帮我请到黄首辅?”
云雪瑶双眼一亮,听懂了赫连钰的意思,合着三皇子想要拉拢她外祖父给自己的夺嫡之路增添助力,所以这才会找上她。
她可是黄首辅的外孙女,若是三皇子娶了她,那就直接跟黄家挂上关系了,到时候她外祖父还不得给个面子多多支持三皇子么?
想到这,云雪瑶甜甜一笑,“只要是三殿下所求,臣女一定想方设法替你办到,只是……”
话到末尾,显出几分犹豫来。
赫连钰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雪瑶顿时笑开,“臣女就知道,三殿下也是讲究人,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等太后大寿过后,臣女就找机会回外祖家帮你探探口风。”
今天才在大伯母跟前说回外祖家赴宴,近期之内,她是不可能再去得了黄府的了。
“那就多谢云四姑娘了。”赫连钰客气地道。
“三殿下客气。”
——
云静姝黑沉着一张脸回到侯府,范氏听得了风声,急急忙忙去往她的小院敲开门。
“静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范氏从未见过云静姝露出今天这样决绝的神情来,心中焦急不已,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出什么事儿。
云静姝深吸一口气,声音透着丝丝清冷,“娘,往后你别担心了,与苏家的这桩亲,我嫁就是了!”
范氏吃了一惊,“你,你真的想通透了?”
“想通透了。”云静姝淡淡地道,这一路回来,她想得透透的,既然赫连钰想要的并非是她本人,而是她背后的东阳侯府,那她为什么还要死乞白赖待在他身边成全他?
整个京城,愿意对她好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忠的男人落泪伤心。
因为,赫连钰完全不值得她落泪!
“三皇子那边,你准备怎么说?”范氏忧心不已。
“没什么好说的。”云静姝神色漠然,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事,“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的婚姻还是他父皇的命令,我岂有不从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