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威胁

  在邰老夫人身边伺候惯了的那几位何曾得见过老夫人这般失态,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却没人敢出声过问,就连门房都被老夫人这反应吓了一跳,禀报完以后就立刻噤若寒蝉。
  “去,安排人到前厅奉茶。”老夫人对着近身嬷嬷吩咐,“奉了茶就离开,谁也不准在那瞎晃悠。”
  近身嬷嬷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马上下去安排。
  一切就绪以后,老夫人只身来到前厅,见到里面早就坐了一人,他戴着银质面具,看不清楚容貌,穿的是天青色长衫,从衣着也猜不出什么来。
  “且不知阁下来邰家有何贵干?”老夫人坐下就开腔,几十年的积淀,让她看起来不怒自威。
  易白把玩着手里那枚玉坠。
  邰老夫人这才注意到,脸色跟着又是狠狠一变,这东西她认得,陆清绾来他们家的时候就一直佩戴在身上,只不过她从来不过问,但有一点能肯定,这种玉坠,翻遍整个皇都也找不出同样的来(当然,这是在老夫人的认知内,她并不认识靖安王妃楚相宜,更不知道楚相宜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另一枚玉坠)所以很容易就能从这玩意儿确定陆清绾的主人身份,更何况这个人一开口就说认识陆清绾,到底是谁?
  “你手上这东西是哪来的?”邰老夫人越来越忐忑,虽然陆清绾已经死了,就算有点什么“证据”,她也可以完全来个抵死不认,但有的事情并不在她掌控之内,尤其是她对陆清绾的过去一无所知,万一是她的娘家人亦或是其他重要人物找上门来,她怕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是我母亲的遗物。”易白这才开口。
  这声音,这声音……
  邰老夫人被吓得手抖心颤,猛地站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易白,“你…你是?”
  门房是新来的,他不可能认出邰家这位外孙的声音,但邰老夫人还没到年老昏聩的地步,她不会记错,也不可能记错,这就是她那宝贝外孙易白的声音。
  开初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极了易白。
  可是…怎么可能呢?易白分明已经死了!
  “你到底是谁?”邰老夫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冷静下来,她记得,陆清绾来陆家之前就生养过的,难不成眼前这位就是陆清绾的另外一个孩子?那么他会像易白也说得过去。
  “外祖母,是我。”
  易白缓缓摘下面具。
  看清楚他的皮相,邰老夫人险些从太师椅上栽下来,“阿白,好孩子,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后面的话,没出口已经闭了嘴,当初易白是被宣宗帝下旨送到殡宫去出灵的,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甚至是到了现在都还有人拿出来说。
  外面人都传颂宣宗帝极其爱重易白这位臣子,所以在他死后赐给了这么大的殊荣,易卓明怎么看,邰老夫人不清楚,但她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想想,宣宗帝要是真爱重他,大可以亲自给易白盖棺定论,或者再给他赐个特别一点的封号流芳百世,为何非得要把棺木弄去殡宫,据说最终换成了亲王棺椁下的葬,盖棺倒是宣宗帝亲眼看着盖的棺,但是没定论,光是这一点,邰老夫人就觉得宣宗帝有问题,他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惋惜易白的死而给他附加些能让世人羡慕嫉妒的条件,倒像是要借着此举让北燕所有百姓都晓得,易白已经死了。
  当然,这都是邰老夫人藏在心里只敢臆测不敢张口的逆天想法,当时还把自己吓了一跳,可是没办法,这就是她的第一直觉,虽然直觉这种东西很迷,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只是想想,也不犯法。
  “国师易白已经死了。”他毫不避讳地道:“而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只是阿白,一个回来为生母报仇的儿子。”
  “报仇?”邰老夫人疑惑更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阿白,你能否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易白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门外。
  邰老夫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打开西墙的暗格,这里有一条密道,进去以后是几间密室,也是邰老夫人当年藏陆清绾的地方,在陆清绾没能把自己“变成”邰芷云之前,她就在这里一遍一遍地教,从生活习惯,说话方式,兴趣爱好,平时惯用的小动作以及身上的肌肤哪里有个印记,全都教得一清二楚。
  易白没有多言,跟着邰老夫人去往密室,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当年发生的事跟老夫人交代出来。
  听罢,老夫人沉默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这么说,我那亲生女儿成了成孝帝的复仇大业上的拦路虎,所以被设计残忍杀害,目的就是让陆清绾顶替我的女儿嫁给易卓明,挑拨易卓明和靖安王的关系?”
  “是,可我母亲完全是被逼的。”易白脸色微黯。
  邰老夫人紧握着十指,手背上青筋狰狞,邰家的确是找了个冒牌货嫁入丞相府没错,这一点也确实欺君,可没想到在她欺君之前已经先被君给欺了,算下来,邰家是“被欺君”。
  而陆清绾,陆清绾……自己的女儿竟然是为她而死。
  当年因为女儿惨死却又不能明着表露出来的那一篓子悲痛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涌了上来,然后邰老夫人几近崩溃,面色扭曲,跟着哭出了声。
  易白就这么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劝,甚至连一声都没吭,劝不来是其一,更多的是他觉得这种时候,邰老夫人或许哭出来要好点。
  当年真正的邰芷云死后,邰家秘而不宣,二十年没给她吊丧,而陆清绾死的时候,已经是丞相府的人了,轮不着邰家吊丧,所以邰老夫人在陆清绾的棺木前哭得昏过去,其实不是哭陆清绾,而是哭自己的女儿。
  找别的女人顶替自己女儿本来就是邰老夫人一辈子的心结,如今却让她晓得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换了任何一个当母亲的,想来都会崩溃。
  邰老夫人哭了好久才停下来,抹去眼泪,看向易白,“这些话,都是易卓明那个老狐狸告诉你的?”
  “是。”
  “你母亲她……”邰老夫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易白竟然是成孝帝的…奸生子?!
  易白也很不想承认自己如此见不得光的身份,可事到如今,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否则替母亲报仇的计划就得落空。
  “我母亲她一生坎坷,被同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榨利用,死的时候…死的时候我尚在襁褓,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只是听人说,她长得极美。”而现如今看来,美色和善良才是杀死陆清绾的那把刀,从一开始,陆清绾就不该救叶承,那么叶承早就被靖安王叶宽派去的杀手杀死在半路了,现如今哪还会来这么多糟心事?
  忆及当年,邰老夫人苦笑起来,“是啊,我记得丞相府吊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大抵是感觉到生母永远的离开了,哭得特别撕心裂肺,倒还把我也惹哭了。”
  “老夫人。”易白有些动容。
  邰老夫人“嗯?”了一声抬起头,“开初都叫外祖母,怎么这会儿改称呼了?”
  易白垂目,“阿白不是易家的人,与邰家也无半分关系。”
  “胡说!”邰老夫人皱眉,“整个北燕的百姓都知道,阿白是身份贵重的国师,更是邰家外孙。”易白的国师身份的确给邰家带来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但邰老夫人看的不是这个。
  易白或许会觉得她该恨陆清绾,是,她承认,得知真相的这一刻,的确是恨透了陆清绾,恨不能当年死的人不是自己女儿,而是她陆清绾,可自己同为女人,能想象得到陆清绾当时到底处在怎样绝望的环境中,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当娘的人为了保护儿子周全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若换了她,莫说只是当一颗棋子,便是让她杀人放火她都能做到。
  易白来的时候就想过,如果邰老夫人一口咬死把罪过都推到他母亲身上,那么他就拿当年的事情作为威胁,让邰家不得不为他做事,但没想到自己多虑了,邰老夫人对他的宠爱,丝毫没有因为自己那不堪的身份而减损一丝丝。
  “外祖母。”他不禁喊道。
  邰老夫人敛了敛情绪,问他,“好孩子,你打哪来的?”
  “南凉。”
  “那么远……”邰老夫人低喃一句,陆清绾就是南凉人,易白该不会是去找他真正的外家了吧?“那你冒着风险来北燕找我是想做什么?”
  易白不答反问:“外祖母可曾想过替您真正的女儿报仇?”
  想!怎么不想,这一想就想了二十年,可在前面的二十年里,她一直都以为邰芷云真的只是外出遭遇横祸不幸被山匪杀害的,哪曾想到罪魁祸首却是成孝帝,更讽刺的是,邰家这么多在朝为官的子子孙孙每天都在给仇人卖命。
  这就是君臣之别,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别说这只是暗杀,哪怕是当你面赐死你,你也得给他磕头谢恩。
  易白这一说,邰老夫人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虽然她很想为女儿报仇,但邰氏是一个家族,而不是单独的某个人,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行差踏错,带累的便是一整个家族,饶是邰老夫人爱女心切,也不敢随意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阿白,非是外祖母不愿意帮你,而是你要做的事太可怕了,一旦出了任何纰漏,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这些,你都仔细考虑过吗?”
  “考虑过。”易白淡淡地道:“而且考虑得很清楚。”
  “那你是怎么个说法?”
  易白道:“邰家有个女儿在后宫,通过她就能办成很多事。”
  邰老夫人脸色一白,“不行,婉妃娘娘心性纯良,让她出头,必然冒风险。”
  虽然她不在乎易白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外孙到底是谁的孩子,但这种时候,她必须权衡利弊而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显然,她不可能豁出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没有把握的局,因为成败不对等,成了,她也只是弥补了心头的一个缺陷,并不能让女儿活过来,就算能让女儿活过来,那也只是一条命,而一旦输了,就得赔上整个邰家,这是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孰轻孰重,邰老夫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易白脸色暗了暗,“既如此,那么我告辞了。”
  “阿白。”邰老夫人唤住他,“虽然我不能帮你什么,但你若是想回来坐坐,我随时都能帮你安排。”
  易白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显而易见,这次的失败恰恰说明了易白情商低,不通人情世故,多年待在道观,他只学会了清心寡欲,对于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以及把握和拿捏人心这一点,他是摸不准门道的,但如果换了陆修远,就能把今天这个大好的机会做到最绝。
  回到城南宅子,陆修远也回来了,像是等候他多时,“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走。”易白马上敛了思绪。
  “巧了。”陆修远勾勾唇,“我也是出去随便走走,却在融安街见到了一个人,看身形,十分的肖似你呢!”
  易白缩了缩眼瞳,“你跟踪我?”融安街正是邰家府邸所处的街道,而那一带既不是集市,也不是闹市,除了跟踪他,陆修远完全没道理去那儿。
  “我说了,只是碰巧。”陆修远神情不变,看向易白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你不是说,不想让任何亲人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吗?为何还要去外家?”
  “与你何干?”易白脸色微冷,摘了面具往旁边一坐。
  陆修远毫不在意地低笑一声,“看你这样子,似乎与邰家那头相处得不是很愉快,怎么,外家的人看到你,不高兴了?”
  “陆修远,你是不是对旁人的私事都很感兴趣?”
  当然不是,陆修远不是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他只是隐约觉得易白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压力,到底是因为再一次回到北燕激起了他某些方面的不安心思,还是说他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易白不说,陆修远便不可能得到答案,“你要对付的人,同样也是我的仇人,但我跟你不同,我可以不报这个仇,而你看起来却是不报不快,我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你不惜抛下国师身份假死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而以这样的方式回来报仇,或许你说出来,我能与你产生共鸣,甚至是激发我报仇的决心呢,这样你岂不是事半功倍?”
  易白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添一层白,“你的仇人?”难道陆修远已经知道什么了?
  “对,血海深仇。”
  陆修远直言不讳,“我母亲年少时错付了人,所以才会未婚先育有的我,只是,答应一旦成为人上人就来接她回去的那个男人没有回来,因为他在大成之后娶了别的女人,后来是他的嫡妻派人来把我娘抓走的,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只是他嫡妻单方面的意思,但我想,没有他的授意,他的那位嫡妻也没那么大胆子,抓了我娘不说,还将毒针扎入我双膝,自那时候起,我这双腿便二十年不能下地。所以,你觉得我该不该恨?”
  易白还是没弄清楚他到底清楚了多少,“那你知道你娘后来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陆修远摇头,“在陆府的时候,我见你看到我娘的画像时激动不已,还以为你认识她。”
  易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做出很惊讶的样子,“原来那是你娘?你不说姑母吗?”
  “骗你的。”陆修远想都不想就承认,“名义上是我姑母,但实际上是我娘。”
  易白一脸的“恍然大悟”,“你不是陆嘉平的儿子?”
  “是他大外甥。”
  “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儿?”易白又问。
  “除了我的三位舅舅、苏晏以及你,大概也就只有我娘和那个男人知道了,不过他们俩早就不在,所以又少了两个知情人。”
  易白扬起眉梢,“你敢与我说,就不怕我捅出去?”
  陆修远当然不怕,“且不说你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就算是见得光,你也没命到处宣扬我的秘密。”
  “见不得光”四个字,陆修远说的是一重意思,易白听的却是另一重意思,像根刺狠狠扎在心坎上,疼得他俊脸都整体扭曲了一下。
  陆修远眉心一皱,“是不是又发作了?”
  “大概是累了。”易白挥手赶人,“你出去吧,我歇会儿。”
  陆修远本想说“我都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可还一样都没说呢”,不过看他这样子,要是敢再让他多说一句,没准就能一大口血喷出来。
  在陆府的时候,陆修远是亲眼见过他口鼻来血的样子的,很可怕,那时候他在想,易白这样每天被病魔折腾数遍的人都还有活下去的信念,自己当然也不能放弃,哪怕双腿不能再站起来,也要想办法找到母亲在北燕最后的下落。
  “我让人去请大夫。”站起身,陆修远道。
  “不必了。”易白回答得又急又快,急着将人撵出去一般。
  陆修远皱皱眉,“你确定自己能扛过去?”
  易白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扛得过去如何,扛不过去又如何,反正我都已经扛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受这点罪。”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陆修远拿他毫无办法。
  待人走后,易白仰躺到里间的床榻上,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看着帐顶,他不是发作了,只是通过“见不得光”四个字想到了很多事情,再加上陆修远把娘亲当年带着他在鹿鸣山等成孝帝的那些细节说了出来,让他听得满心不是滋味。
  那种入骨又灭顶的恨意,竟然找不着正主去发泄,易白有的时候甚至懊恼,自己为何不能再早一点查明身世,最好能早到成孝帝还在世的时候,那么他就能想尽各种办法将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给折磨致死,可是现在,唯有找他的嫡妻和儿子,这远远没办法消灭易白骨子里的滔天恨意。
  “主子,该喝药了。”
  外面传来金鸥的敲门声。
  易白懒得搭理,索性没作声。
  金鸥被他吓得不轻,踹门而入,见着自家主子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帐顶,就没眨过一下,更是脸色大变,“主子,您……”
  “什么药?”易白烦他聒噪的声音,偏过头来。
  “护心脉的,上次在陆府,国公爷临走前给您开的方子。”
  易白慢慢坐起身,瞄了一眼白瓷碗里的汤药,“又是什么作用都没有的,倒了吧!”
  “主子万万不可。”金鸥急急地说道:“国公爷开的方子可是其他大夫都开不出来的,就算效果不那么的明显,总会起到一点点的作用,您还是多多少少喝些下去吧,这样属下也能安心。”
  易白不想听他再啰嗦,索性端起碗来,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得干干净净。
  金鸥绷紧的面皮总算是宽松了些,“主子好生歇着,属下告退。”
  “站住!”易白脸上浮现冷色。
  “主子?”
  “我今天让你带着陆修远出去转,你为何带他去了融安街?”
  “这……”金鸥面露为难,“是陆少爷主动要求去的,属下当时也委婉地劝过,可他不听,非要过去看看,属下也不敢多加阻拦,怕他起了疑心。”
  “陆修远对北燕皇都很熟吗?”若是没打听错,这的的确确是陆修远头一回来北燕,他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就那么巧挑在融安街?
  “不熟。”金鸥摇头,“但在来之前,他的隐卫就把北燕皇都的街坊分布图送到他手里了,今天出去,与其说游玩,倒不如说他是拿着那份地图去确认位置的。”
  “原来如此。”易白深吸一口气,“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
  陆修远回到自己的院子,宛童在房门外等他。
  陆修远问:“有事?”
  宛童道:“少爷,埋伏在皇宫的隐卫刚刚有密信传来,您是先过目还是让属下直接送到白公子手里?”
  “送去给他吧!”陆修远说完,想到了什么,又改口,“拿过来我看看。”
  宛童上前,把密报递给他,陆修远拆开来,密报上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这是陆家隐卫交接情报时所用的“密码”,外人是根本看不懂的,每一个符号都有对应的“译文”,不过陆修远无需去翻那本记载了译文的册子,他是商人,很小就与账簿打交道,所以记忆力非同寻常,早就把那本册子背得滚瓜烂熟,眼下这份情报,只要随便扫一眼他就能马上翻译出来。
  看了一眼内容,陆修远什么都没说,递给宛童,“送去那边吧!”
  “是。”
  宛童很快将密报送到易白手里。
  火漆信封早就被拆开,易白不用想也知道是陆修远看过了,他同样也是随便看一眼就解开内容,然后问宛童,“你家少爷既然看了,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宛童摇头,“少爷只是扫了一眼,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便让我送过来给公子了。”
  “好,我知道了。”易白一边说着,一边把密报送到烛台上,不过片刻就燃烧成灰烬。
  宛童退下以后,易白再一次躺回榻上,密报上说,因为秦贵妃,宣宗帝和朱太后最近的关系越发的尖锐了,他们或许能利用这个突破口进行计划。
  易白也觉得,这是个大好时机,可是要想从秦贵妃身上下手,他就必须在北燕后宫里有支应的人,而邰家入宫的那位婉妃娘娘,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邰老夫人的支持呢?
  易白想了一夜,最终决定给婉妃下点料。
  他这么想,当然也这么做了,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于是第二天,宫里就传出婉妃娘娘身染奇毒的流言来。
  邰老夫人是又惊又急,立即换上诰命着装入宫求见婉妃娘娘,以邰家现如今的地位,宣宗帝自然不会为难她,直接让人给她引路。
  然后邰老夫人就惊奇地发现不过短短一夜,自己这个小侄女竟然看上去就像是老了二十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昨日之前都还好好的人,因何会在一夜之间身染奇毒,染的什么毒,太医院说,看不出来,何人下的手,林皇后说,正在查。
  实际上,不管是太医院的“医术浅薄”还是林皇后的“暂无消息”,或多或少都有朱太后授意的成分在里面,原因很简单,邰家的日益壮大将会成为叶家江山的隐患,朱太后的理念是我宁愿毁了你也不会让你成为日后威胁到我的毒瘤,而宣宗帝恰恰与她相反,宣宗帝认为邰氏一族还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只要在合理的控制范围内,很多事情由邰家出面更合适,既给了邰家无上的荣光,又给自己找个背锅的,一举双得。
  母子俩政见不同不是一日两日了,宣宗帝刚掌权的时候,因为年少,朱太后少不得会在背后指点他,而宣宗帝也从来不会怀疑生母的决策,毕竟他母亲是陪着先帝风里雨里过来的,在朝政上,很多事情都比他更有主意,但这种“指点”一日两日还可以,时间一久,就成了另一种意思了,为帝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哪怕那个人是他亲亲的老娘也坚决不行。
  再加上朱太后对秦贵妃的态度,让原本性子沉静的宣宗帝日益暴躁起来,以至于发展到了现在,母子俩只是在人前维持着母慈子孝的面子,而里子早就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破破烂烂,也正是因为隐藏得太好,再加上朱太后的“反侦察”能力强大,所以陆修远的隐卫到现在才查出蛛丝马迹来。
  至于北燕的文武百官们,绝大多数都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因为太后并未垂帘听政,她要给皇帝什么建议,会直接去太极宫找宣宗帝,如此一来便杜绝了御史口诛笔伐的可能,也成功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做个“幕后人”。
  而少部分心思通透的,或许嗅到了那么点苗头,但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们也不会乱说,再者,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太后真的干政了,皇帝都不发话,他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此时此刻,婉妃娘娘的病榻前,邰老夫人阴着老脸,沉声问宫女,“婉妃娘娘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宫女道:“早前太医来验过,娘娘近日的吃食都没有任何异常。”
  “那她可曾接触过什么人和特殊的物件?”
  “回老夫人的话,您说的这些,太医都有查验过的,全都无异常。”
  “怎么可能!”邰老夫人不信,没吃错东西,没接触过特殊的物件,甚至于,周围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么婉妃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中毒?
  邰老夫人当然想不到,易白可是毒中圣手,要随随便便下点什么,一般的太医怎么可能会查得出来?再说了,陆家隐卫给易白的情报上说,朱太后不仅不待见秦贵妃,也不待见这位婉妃娘娘,婉妃能中毒,朱太后才是主谋,易白不过是刚好赶上,做了个推手而已。
  至于朱太后对婉妃的态度,究其原因,是因为婉妃背后的邰家。
  名义上,婉妃也算是易白的长辈,他这么做的确是有点背德,但先且不论易白有没有“心”以及“德”,单从出发点来看,他不仅仅是为了能让邰老夫人求上门,更是想让邰老夫人看清楚太后对邰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邰家往后继续凭借宣宗帝的“宠爱”而不知收敛的话,那么将来势必成为朱太后夺权之谋的拦路虎,依照朱太后心狠手辣的作风,她管你是谁,保准让你整个家族连根拔除,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说的就是朱太后这种人了。
  “老夫人。”病榻上的婉妃脸色青灰,虚弱无力地开了口,“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您不必担心。”
  双眼都呈现乌青色,脸上也看不到血色了,这还叫没事?邰老夫人心中恨极,握住婉妃的手掌,“娘娘宽心,臣妇一定会想到法子医治好你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婉妃心中明白,自己活不过这两日了,却还是很给面子的笑着点头,表示愿意相信邰老夫人。
  这笑容让邰老夫人看得心酸,出宫以后没急着回府,而是吩咐车夫,“去丞相府。”
  陪着邰老夫人来的长媳很是不解,“娘为何要去丞相府?”
  邰老夫人道:“找我那姑爷有点事。”
  长媳不敢多问,搀着老夫人上了马车。
  易卓明全然没想到邰老夫人会亲自过来,一脸纳闷,仔细整理了仪容之后出来迎客。
  “老夫人,您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
  “老身找你有事。”邰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易卓明的左右侍从。
  易卓明会意,马上将人都屏退出去,然后对着老夫人拱了拱手,“有什么事,您说。”
  老夫人深深看他一眼,她其实不大确定易卓明到底晓不晓得易白还活着的事,此番过来只是想敲打试探。
  “马上中元节了,贵府有准备好好祭奠祭奠我那宝贝外孙子吗?”
  “这是自然。”易卓明不敢怠慢,“老夫人只管放心,丞相府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他。”
  “那就最好了。”只一句话,邰老夫人就看出来易卓明并不知道易白还在人世,原还想着向易卓明打听一下易白在何处下榻,如今看来,怕是要落空了,心头有些暗恼,自己那天不该这么就放他走了的,怎么说也该先问一句他藏身何处。
  现如今,婉妃娘娘情况危急,也只有易白能出手挽救了。
  易卓明抬起头来看了邰老夫人一眼,见她面色惆怅,又多嘴问了一句,“听闻老夫人入宫去看婉妃娘娘了,她情况如何?”
  “不太妙。”邰老夫人唉声叹气,就是因为不太妙,所以她才着急找易白,可现在她连易白在哪都不知道,更别提让他出面帮婉妃解毒了。
  “太医怎么说?”易卓明面露紧张。
  “还能怎么说,中毒症状罕见,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有效的法子来,只能熬点温补的汤药暂时养着,我这正琢磨着从坊间找一位精通毒术的能人入宫去给娘娘诊一诊呢,可是思来想去,似乎没有这么个合适的人,再则,那是皇宫大内,若没有皇上的允准,谁能随意进去?”可是她知道,自己那宝贝外孙子刚好就深谙毒术,他本人都不用出面,只消听听症状就能断出中了什么毒,又该用什么药。
  “那老夫人今天来找小婿的目的是?”生恐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威严颇高的前岳母,易卓明小心地捧着。
  “没事儿了,就是路过,进来坐坐顺便问问中元节的事,我又是个喜清净的,不习惯被下人们听着谈话,方才把人都撵出去,怕是惊着你了吧?”
  “老夫人哪里的话,您能亲自登门,小婿高兴都来不及,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应当的。”易卓明心里呵呵两声,摆明了是有事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何临时改主意了,也好,最好是尽快离去,别一会儿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才好。
  易卓明是官场上的老油子,皇上与太后母子俩对邰家的不同态度,他又怎么看不出来,但说句不忠的话,在太后与皇帝之间,太后更强势也更威严,得罪太后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儿去,所以自从易白死了以后,易卓明就再也不去邰家走动,甚至想把两家的关系就此划清界限。
  邰老夫人应付式地“嗯”了一声,站起身道了声告辞就带着人离开了。
  易舟过来找易卓明的时候,刚好看到邰老夫人的背影,猜到了来人是谁,有些疑惑,“爹,邰家老夫人怎么过来了,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易卓明直接睁着眼睛撒谎,“没什么,是我见她路过,特地留下来喝口茶顺便问问婉妃娘娘的状况。”
  “哦!”易舟兴趣缺缺地瘪瘪嘴,连找易卓明做什么也给忘了,转身要走。
  “阿舟。”易卓明唤住他。
  “爹还有事?”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想着把你那未婚妻娶过门?”易卓明皱皱眉,“上次不是让你娘跟你说了吗?你没听进去?”
  易舟仰了仰头,“爹,兄长这才走了没多久,你让我缓缓。”
  易卓明轻哼,“都快缓半年了还没缓过来,你这是真为兄长守孝呢,还是找借口推脱?可别让人姑娘等久了。”
  易舟翻了翻白眼,“是我的,就算等一辈子,那也是我的,不是我的,到嘴她都能飞了。”
  “你个臭小子!”易卓明直接给他一脑掌,“说的什么混话!”
  “本来就是嘛!”易舟吃痛地揉着脑袋,“她要是想跟我,那就继续等着,不想跟了,退婚就是。”
  “你!”易卓明气得要死,一张老脸黑成锅底,他怎么会养了这么个臭名昭著的混账儿子!
  易舟才不会给他老子继续教训自己的机会,一溜烟跑路了。
  路过皇都最出名的点心铺子,邰老夫人让车夫停了下来,准备遣嬷嬷去买她爱吃的那几样点心,掀开车帘却见点心铺子旁边的茶楼里走出一人,虽然头上戴着斗笠,纬纱遮了脸,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易白。
  这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邰老夫人心头大喜,与贴身嬷嬷嘱咐了一通之后自己挑帘下来,拦住那人,“阁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斗笠下的人也的确就是易白,闻言勾了勾唇,“老夫人请。”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夫人高悬的心落下一截来,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易白并未摘下斗笠,直接问:“老夫人找我何事?”
  听出来易白大抵是因为自己不帮他而刻意疏远,邰老夫人心头直叹气,“我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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