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蚍蜉渡海

  “磕着你哪了?”
  耳畔传来燕怀瑾关切的询问,裴筠庭顺从地靠在他怀中,发髻上的钗子微微摇曳,直至最终停下,她仍旧一言不发。
  燕怀瑾眉头紧锁,摸到她脑后有个小小的肿包,那处挽好的头发也散开了些,想必是方才开门时擦碰到的。
  至此,叁皇子才想起来屋内站着事件的罪魁祸首,抬眼望去,眸中冷戾毫不掩藏,吓得云妙瑛连连倒退几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哪个蠢货将她放进来的?”
  “主子对不起,属下失职,没能拦住这位姑娘。”展昭适时揽下所有罪责。
  燕怀瑾此刻是很生气,但他还没气到将所有事情都怪罪在一个人头上,更可况此人是跟随他多年的展昭。
  两个守门侍卫跪在地上,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裴筠庭想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奈何燕怀瑾的手还护在她脑后,稍一使力便将她摁了回去。她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这般亲近不合礼数,但燕怀瑾不肯松手,她便只好伸出一边手扯扯燕怀瑾腰后的发尾,瓮声道:“燕怀瑾,我没事,除了疼点没啥大碍。”
  “嗯。”
  摁在她后脑勺的手半分没挪动,故裴筠庭暂时还没机会认出云妙瑛。
  但燕怀瑾认出来了。
  而早在此前,在他与仁安帝书房密谈时就已经知晓,云氏与纯妃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合作关系,云氏选择将云妙瑛送到皇城里,只有一个目的——稳固云氏世家之首的根基地位。
  也就是说,即便有了仁安帝的承诺,云氏还是不放心,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下一任继位者还会不会认这个承诺,也不知道谁会是最终的继位者。
  那么拥有百年根基的云氏是如何选择的呢?
  答案近在眼前。
  他猜到以纯妃的性子,定会用尽手段和方法,无论大局还是感情,逼他亲爱的皇兄就范,娶云妙瑛和张裕臻为妻。一个是世家之首云氏的嫡女,一个是他母族清河郡所出的表妹,无论哪一个,对燕怀泽夺嫡都是极大的助力。
  可他足够了解燕怀泽,甚至在些某方面比纯妃这个母亲还要了解。
  物极必反,燕怀泽对纯妃的感情极其复杂,压迫之下必有反抗,燕怀泽是时候达到极点了。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燕怀泽对裴筠庭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尽管这份喜欢由来不明。
  所以燕怀瑾在发现他们都不在宴上时,才会如此着急。
  因为他害怕了。
  他和裴筠庭之间的关系总隔着一层窗户纸,他看不到裴筠庭的心意,裴筠庭也看不到他的,二人纠缠至今,总是得不出一个结果,却好歹保持着平衡。
  倘若燕怀泽将这个平衡打破,用什么他不知道的方法说服了裴筠庭这个傻蛋,那他该上哪哭去?
  在承乾殿里看到裴筠庭时,狂跳不止的心被悬在半空,接受凌迟,就好像对他对待感情自卑又懦弱的一份惩罚。
  蚍蜉欲渡海,而此心如一。
  唯有裴筠庭能握碎他。
  ......
  ......
  云妙瑛在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下也不忘注意那两人的动作。
  还真是和她听说的一样。
  亲密无间,两小无猜。
  在姑苏被他亲手杀死过的感情,又在她好不容易死灰复燃时,再一次被他亲手浇灭。
  云妙瑛实在难以保持冷静,她迫切的想听到一个答案,就像燕怀瑾想知道裴筠庭有没有答应燕怀泽一样。
  “李公子......不,叁殿下,想必您还没忘记我吧。”习惯性叫出曾经李怀瑜称谓的云妙瑛哽咽了一下,随后强撑着问道,“我来这里,只有一个问题。你们当初去姑苏,是为了什么?为了打压云氏,还是为了借我姑姑之事一举重创世家?”
  燕怀瑾面无表情,面对她的质问仍旧平静无波。
  裴筠庭终于认出来云妙瑛的身份,心存疑惑的同时推开燕怀瑾,率先回答了云妙瑛的话:“你是云家四小姐,月姐姐的妹妹吧?我们去姑苏的目的无可奉告,与你无关,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打压云氏无稽之谈,你没听说燕怀瑾和你父亲的合作吗?至于你姑姑的事,本就是我偶然发现,可我没有揭发,反倒是你先一步发现,我们甚至还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别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一番话答得问心无愧,云妙瑛怔愣一瞬,心中那股火气渐渐消散。
  裴筠庭对云妙瑛原就没有恶意,在姑苏时也只是觉得她被自己姑姑害成那样,有些可怜。
  察觉云妙瑛对“李怀瑜”的喜欢时,裴筠庭并未感到奇怪。两人自小成长的圈子里多得是世家子弟,其中不乏眼高手低,野心十足者。自认识燕怀瑾起,想方设法往他身前凑的,上至郡主小姐,下至宫女,说是狂蜂浪蝶也不为过。
  他身为皇后嫡子,深得圣上宠爱,出生起就极尽荣华,光身世便足以引人簇拥,再加上那副好皮囊,趋之若鹜者不知几何。
  换而言之,这孩子打小就招人喜欢。
  但是燕怀瑾一次也没有回应过她们,个别做得太过火的,也不过严词拒绝,加之他从前身上戾气太重,又有身份的威压摆在那,任谁也不敢上前自寻死路。
  这么些年,他身边人来人往,也就只有裴筠庭一直都在。
  云妙瑛又倒退几步,眼中浮现水雾,她攥紧袖口,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转身跑出承乾殿,就和来时一样。终于逃出那个让她险些窒息的地方,云妙瑛稍微冷静了下来,却又感到十分空洞。
  最后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燕怀泽的寝宫去了,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问些什么,只是希望找个人能同她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关于燕京城也好,关于他自己也罢,总归不要关于燕怀瑾。
  ......
  目送云妙瑛离开后,燕怀瑾遣走了侍卫和展元展昭,同时确认裴筠庭不会再走后,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仍不忘检查她的伤口:“真没事?”
  “真没事。”她答。
  见她脸色似乎比刚才还差,燕怀瑾以为她在猜想云妙瑛与自己的关系,就差没对天发誓:“裴绾绾,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
  “那你——”
  “燕怀瑾。”裴筠庭打断他的话,同时握住他搁在自己后脑勺的手,缓缓放下:“云妙瑛入宫,你是知情的。但是她刚才的态度说明你们是今天才见到彼此。云氏会将她送到燕京来,显然目的不纯,不是打算从圣上入手,便是从你和阿泽哥哥入手。”
  她毫不迂回,单刀直入说出自己的推断:“所以阿泽哥哥才会问我那些话。”
  两人离得这样近,他能清楚闻到裴筠庭身上熟悉的味道,无端贪恋此刻的安宁。沉默的寂静堆积在四周,仿若凝固的夜色,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随后道:“裴绾绾,你身上好香。”
  答非所问,裴筠庭怔愣一瞬,随后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泛红,她抬起手试图挡住他的目光:“我问你话呢,你有没有在认真听?”
  “嗯。”他又开始笑了,在裴筠庭面前,他一直都很爱笑。吐息掠过她的发顶,燕怀瑾回答了她的问题,“一字不落,都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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