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动 第67节

  “……是这个意思。”
  元策越过半张几案,俯身慢慢靠近她:“姜稚衣,你想得美。”
  姜稚衣手撑在地上,人往后躲去,忽然后悔这几案准备得太窄了。
  “你不就是怕我暴露你身份才求娶我,才留我在这里的吗……”
  “今日之前可能是这样,但方才,我改主意了。”
  眼看他越凑越近,鼻尖都快碰着她鼻尖,姜稚衣心跳如鼓,后仰得腰都快折了,小心翼翼动着嘴唇:“你、你先坐回去,好好说话……这儿勉强可也算是你兄长的灵堂……”
  元策眨眨眼,低头看向她颤巍巍的唇:“我在我兄长的灵堂和我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做什么,又怎么了?”
  “你、你这个人……合婚书上写的名字可是沈元策,不是你!”
  “生辰八字是我的,而且,我也可以叫沈元策。”
  “你们家好奇怪啊……”姜稚衣欲哭无泪,“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怎么样——都不肯放你走。”
  姜稚衣提起的气一泄,腰垮塌下去。
  元策手臂一横,将人一把揽回,一身素白的人乌发如瀑倾泻。
  “姜稚衣,自己发过的誓忘了吗?说好若有一日你厌弃了我,我是要绑了你手脚的。”
  第56章
  这浓情蜜意的动作里浸染着危险的侵略气息, 被掌住的分明是腰肢,却如同咽喉叫人扼住,姜稚衣后背紧绷如弯折的弓, 瑟瑟看着明灭烛火下那张棱角锋利的脸。
  她将这“灵堂”布置得如此昏暗,本是想借此掩藏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好取信于他,这下烛火一跳一跳, 面前的人又说着这般阴森森的话,气氛恐怖如斯,反倒快将自己送走了……
  她从前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没发现这个人这么可怕呢?
  心脏跃动得快要冲破胸腔,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又或也有别的什么,震颤到极点之时, 姜稚衣死死闭上了眼——
  沈元策,你在天有灵,可管管你这个疯了的弟弟吧!
  漫长的等待过去, 天也没打雷也没下雨,姜稚衣睁开一道眼缝,还看见那双阴沉沉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
  看来他是当真不肯放过她了……
  忍气吞声、好言好语都无用,她也不忍了!
  “……骗人发的誓算什么誓?老天都看不下去你这种奸邪狡诈、诡计多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姜稚衣换了口气, 哆嗦地胸脯一起一伏,“的行径!还会应你的誓不成?”
  “老天不应, 我自己应。”元策一手揽着人,一手推开面前碍事的条案,往边上一扯,刺啦一声, 扯下一卷帘幔。
  眼看那帘幔被他单手绕成一股绳,这是真要来绑她手脚了。
  姜稚衣睁大了眼,一面想着惊蛰取个药膏怎么还不回来,一面急中生智一踢脚边的白烛。
  燃烧着的蜡烛砸上帘幔,帘幔瞬间燎起火来。
  元策意外了一刹,反手扑火。姜稚衣趁机飞快挣脱开他,爬起来就往外跑:“走水啦——!”
  院子里的玄策军齐齐飞奔上前,眼见少夫人急急打开房门冲出来,而她身后,屋里的少将军正在甩打着火的帘幔,一群人一股脑涌进去帮忙。
  一涌进去又齐齐一脚站住,一个接一个地拥堵在了门槛边上——
  这、这什么阴气腾腾的场面,府上有人过世了吗?
  可府上只有少将军和少夫人两位主子,都好端端在,难道是少夫人最近和少将军闹别扭,给少将军设了个……灵堂?
  元策三两下扑灭了火,一扔帘幔,抬眼一看众人惊悚的脸色,望向躲在人后的姜稚衣:“少夫人祭奠亲故,不必在意,都下去吧。”
  姜稚衣赶紧混在人堆里“下去”。
  “郡主走什么?”元策催命一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稚衣一个激灵一顿,立马埋下头去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出几步,身体蓦然一轻,一只手臂将她拦腰抱起,一把扛上了肩头。
  姜稚衣一声惊呼,脑袋朝下趴在他肩头,眼晕得厉害:“……这屋子都走水了这么危险,你敢关我进去,你就是、就是谋害当朝郡主!”
  “走水的屋子自然不能待了,为了郡主安危着想,今晚就去我房里住吧。”元策说着,扛着人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半刻钟后,姜稚衣在徒劳的踢打挣扎过后,筋疲力尽、面如死灰地被放上了元策卧房里那张榻。
  正扶着腰一口口喘息,一看元策进门后翻箱倒柜地不知找到了什么东西,径直朝她这边走来,姜稚衣立马抱起膝,缩起双手双脚往角落躲。
  元策上前一把拽过她手腕。
  姜稚衣吓出一阵哭腔,仰头狠狠瞪着他:“你要真敢绑我,我就……”
  手背蓦地一凉,姜稚衣说到一半一顿,瑟缩着垂下眼去。
  温热的指腹沾着清凉的药膏涂抹上手背,在香灰留下的那点红印附近一圈圈轻柔地打着转。元策屈膝蹲在榻前,掀起眼皮:“就怎么样?”
  姜稚衣一记后怕的抽噎,默在了榻上。
  “插香之前,先把香头的香灰抖了。”元策面无表情地说。
  ……已经暴露过阎罗恶鬼的真面目,还装什么好人?
  姜稚衣一把抽回手:“要你管,我为心悦之人上香,痛也心甘情愿!”
  元策摩挲了下指腹残余的药膏,撑膝起身,扯了扯嘴角:“你是心甘情愿,还是一厢情愿?可知你心悦之人早就心有所属,与他人私定终身?”
  “我当然知道了!”
  虽然不晓得裴雪青这样文气内秀的姑娘怎会瞎了眼看上沈元策,不过一个吊儿郎当不着调的纨绔,将信物小心又郑重地藏在不见天日的瓷瓶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为了向“移情别恋”的情郎求个答案,不惧抛头露面于人前,这份两情相悦倒是令人感佩。
  若非形势所迫,她也不愿去扮演一个眼看别人两情相悦的第三人,况且这位男主人公还是沈元策,她可是酝酿了一整日才忍着鸡皮疙瘩想出那些词儿。
  早知道付出这么多也走不成,何苦来哉?
  见元策眯起眼,像在质疑她如此无所谓的姿态,姜稚衣眨了眨眼一挺胸脯:“那又如何?我姜稚衣喜欢谁是我的事,只要他值得我喜欢,我便是一厢情愿,不求回报!”
  元策阴沉着脸伸出手来。
  姜稚衣往后一躲,一抬眼,看见他用掐人的架势一把抓起榻边那罐药膏,像在拧断人脖子一样缓缓拧上盖子,转身往屉柜走去。
  见他收起药膏之后,背对着这里,手撑着一张翘头案默不作声,似乎气得不轻,姜稚衣攒着一股气,轻一咬牙:“虽然他经常斗鸡走狗,惹一身脏污,但在我眼里,他就好比天上的月光,皎洁明亮。”
  “与他分别这三年多,我对他日思夜想,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哪怕如今与他天人永隔,他在我心中依然像那经久不褪的丹砂,永不会淡去颜色。”
  “我独喜欢他出淤泥而不染的灵魂,将与他一模一样的皮囊放在我眼前,我——不屑一顾,无动于衷!”
  咔嚓一声响,姜稚衣人一抖,探头望过去,看见那翘头案被掰断了“头”。
  ……气死他,气死他,走不成,那就玉石俱焚!
  恰此时,房门被叩响,门外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少将军,不好了,少夫人的婢女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姜稚衣一惊。定是惊蛰取了药膏回来发现她被元策掳走,跟人急上眼了。
  “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你不许动我的婢女!”姜稚衣着急地看向元策。
  元策回过身,走上前来:“说的是你婢女和我的人打起来了,你倒让你婢女先放下武器?”
  显然惊蛰是打不过他们的,硬碰硬只会伤着自己,姜稚衣连忙朝外道:“你去告诉惊蛰,让她与谷雨不必为我忧心,我已经想到了对付沈少将军的妙计。”
  元策:“……”
  他人好像还在这儿。
  门外士兵长长“呃”了一声,听元策没有反对,匆忙领命下去:“是,少夫人!”
  姜稚衣理理衣襟,振了振袖,端坐在榻沿,继续方才的话茬:“既然你要留我宿在你房里,长夜漫漫,我跟你讲讲我与你兄长的故事吧。”
  “……”
  元策:“我不感兴趣。”
  “暗慕你兄长多年,这份感情始终无人能讲,今夜终于有机会一诉衷肠,你不感兴趣我也要说,你绑得了我的手,我的脚,但你管不住我的……”
  下巴忽然被一把捏起,姜稚衣一噎,被迫仰起头来。
  元策弯身看着她:“我管不住吗?”
  姜稚衣颤动着眼睫,猛然间想起他以前怎么管她嘴巴的,轻轻吞咽了下,闭上了嘴。
  元策松开她下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转身走向浴房:“沐完浴再来管你。”
  “……”那你还是个挺爱干净的恶人。
  姜稚衣坐在榻上,精神紧绷地竖耳听着浴房里传出的水声。
  等他沐完浴,不会真来管她的嘴吧?
  门窗都被看守住了,注定出不去,更糟糕的是虽然时辰还早,但她昨夜一宿未眠,今日白天也想着办法不曾歇息片刻,这会儿听着这催眠的水声竟是忍不住犯起困来。
  恶狼在侧,就这么睡过去坐以待毙也太危险了,可他又不知几时沐浴完,她这眼皮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姜稚衣忍着困意看了看四下,起身下榻,将那张少了一头的翘头案使劲推到榻前,扯过垂落的床帐,将床帐绑上翘头案的案脚,造了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机关。
  然后重新钻回榻上,紧紧拉住床帐,闭上了眼——
  如果他进榻,必定牵扯床帐,只要她拉着床帐,就会被惊动。
  有此防御工事,姜稚衣坐靠着床柱,稍微放心了些许,在潺潺水声里打起了瞌睡。
  元策从浴房出来,一眼看见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在门槛前一脚站住,撇开头不知是气是笑。
  默了默,放轻步子上前,垂下眼睑看了看这机关,手一撑翘头案案面,无声翻身一跃,上了榻。
  再一低头,像松鼠护食一样牢牢扒拉着床帐的人还睡得不省人事。
  元策轻轻握住她手腕,将床帐从她手心慢慢抽出。
  姜稚衣失去依仗,软绵绵往后一倒,倒进他怀里。
  绸缎般光滑的乌发拂过下颌,香气盈鼻,元策气息发紧,低下头去。一身素服衬得怀里人今日黛眉比平日更深,唇也更嫣红几分。
  目光落在她艳丽的唇瓣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元策把人平放在榻上,抬起她脖颈,将枕子垫在她脑袋后,捱着她平躺下来,望着头顶的承尘轻叹一口气。
  她在祭奠他兄长亡灵,他在这里想些什么。
  身侧的人却似乎不太满意后脑勺下的枕子,蹙着眉头不舒服地动了动,转了个身侧躺,手臂忽然一把搭上他腰。
  元策呼吸一窒,偏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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