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顾晏还在衙门里没回来, 柳芙先自己一个人去的福寿堂。
  “祖母。”去了后, 柳芙先给老夫人行礼请安。
  “小芙, 你过来。”老夫人朝柳芙招手, 示意她到自己跟前去。
  姜氏本来带着蕙姐儿陪在老夫人身边的, 见到柳芙, 姜氏给柳芙行了一礼。姜氏猜得到老夫人有话要与柳芙说, 于是识趣的道别说:“老夫人,王妃娘娘,蕙姐儿怕是饿了, 得让奶娘喂奶去,我先回屋里一趟。”
  老夫人本来就对姜氏母女就挺好的,自从知道其实刘聪才是自己亲孙子、姜氏是自己亲孙媳妇、连哥儿蕙姐儿是自己亲曾孙后, 便对姜氏跟蕙姐儿更好了。
  连哥儿住在前头, 与几位小爷一起在家里私塾念书,她管不着。
  不过, 她会每日都唤了姜氏母女陪在身边, 也越发喜爱蕙姐儿。
  “那好, 万不能饿着蕙姐儿。”老夫人对姜氏说, “你先回去, 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你再来。”
  “是。”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姜氏便应着了。
  姜氏平时不怎么说话,为人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但是心思却是细腻的。
  老夫人本来的确是对她们母子很好, 但却也不至于日日都唤了她们母女到跟前去。姜氏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老夫人更加对她们好了。
  难道,是因为她总吵着要离开,所以老人家不想她们离开,便越发对她们好了吗?
  姜氏想不通,但她感受得到,老人家这是真的喜欢她们母女,而不是虚的。
  等姜氏抱着蕙姐儿并奶娘一道离开后,老夫人才对柳芙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柳芙点头,“只是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这样做?”
  老夫人是知道原因的,但是她却不能说。
  这么大的事情,她不能说,不能随便说。
  于是,老夫人道:“圣心难测。陛下何故这样做,咱们谁都猜不透。”
  “只不过,喊你来是想告诉你,进了宫后,万事都要小心着些。”老夫人伸出手去,握住柳芙的手,望着她,认真又严肃,不似平时那么慈爱了,“小芙,若是在这顾府,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护得住你。我相信,澄之他也可以。”
  “但是你要知道,这世间,并不是遇到所有事情,澄之都能护得住你的。”
  “祖母还是那句话,既然做了王妃,说话行事便更要比往前慎重。进了宫,一言一行,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柳芙也认真回道:“是,孙儿记着。”
  若顾晏只是一个闲王也就罢了,可如今他只凭借办了一桩贪腐案,便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京兆尹,正三品京官,那得多少双眼睛盯着啊。
  不说前朝,就说本朝,顾晏之前的几任京兆尹,都是外放历练过至少十年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老夫人其实有些时候很是想不明白,既然当初陛下为了保护这个皇子,不惜费了心思将他跟顾家的孩子掉了包。如今,何故又要这般高调?
  陛下的心思,老夫人有些看不透了。
  其实当年,先帝的诸多皇子中,如今的陛下是不起眼的一个。别说当时身为长公主的老夫人了,便是先帝先皇后,都未曾想过,将来会是他继承皇位。
  先帝的几个孩子,都太过优秀了些。
  以至于,谁都不愿屈尊人下,谁都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孩子们都大了后,开始不听先帝的话。兄弟之间,各种明争暗斗,最后斗得惨不忍睹。
  有能力有本事的都厮杀得伤了元气,最后谁也没有想到,平时闷不吭声的七皇子,竟然也会参选夺嫡。
  靠着外家的势力,今上走上这条路,还是十分顺利的。
  只不过,嬴家心大,不满足于一等公的爵位,竟然逼着今上立为异姓辅政王。今上初登为帝,羽翼未丰,只能任由皇后与嬴王府摆布。
  当初,怕皇后与嬴家戕害皇嗣,留一个皇子在民间,甚至使了掉包计来保护皇子,那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般急匆匆要给与澄之权势,难道,就不怕皇后一党人心生疑窦吗?
  “祖母。”柳芙见老夫人一直不说话,便轻轻喊了一声。
  老夫人回了神来,笑着道:“老了,不中用了,竟然与你说着话,就犯了困。”
  柳芙忙说:“是我与夫君的事情,叫您担心了。”
  老夫人摇摇头:“操心你们的事情,是应该的。”
  又怕柳芙会过于担心,反而心里会有压力,便说:“一会儿澄之就回来了,想必他会再好好与你说说。你也不必太担心,做好本分的事情就行。”
  柳芙道:“祖母您提点的对,其实我也怕。”
  柳芙心里是真的担心的,有人若是要陷害你,人家会设计好陷阱等着你往里面钻。
  往后的路,怕是防不胜防。
  “你很聪明,也机灵。其实只要你愿意花些心思在这些尔虞我诈上,你不会吃亏的。”老夫人又提点说,“小芙,人心善良是好事,但是善良的前提是必须要能自保。”
  “这人,该心狠的时候必须要心狠些才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
  “是。”柳芙将老夫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孙儿谨记祖母的教诲。”
  “那你先回去。”老夫人说,“出门大半天,想必也累了。”
  “孙儿告退。”柳芙行礼。
  晚上顾晏回来后,柳芙立即迎了过去。
  “夫君可都知道了?”一边问,一边挽着男人臂膀,随着他一道往榻边去。
  顾晏道:“已经知道了,方才回来的时候,祖父已经叫了我过去。”
  “祖母也叫了我。”柳芙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新煮的,你喝一口吧。”
  顾晏将喝了口后,将茶盏放下,拉着妻子坐在身边去。
  “你是不是紧张?”他问。
  柳芙点头:“紧张是肯定的,因为我总觉得不对劲。就算你是异姓王,可从前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顾晏眸黑如点漆,面容冷肃认真。
  “若是往后跟着我会有危险,你是否还愿意继续跟着?”
  柳芙想都没想,直接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相信我吗?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搁在你面前,你才信?”她有些小委屈,不高兴了,“你这样问,分明就是觉得我心里没有你,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的……”
  “咦……”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什么意思啊?”
  “危险?你已经知道了这回进宫去,会有危险?”
  “你们先退下去。”顾晏没回答妻子的问题,而是遣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
  顾晏牵着妻子的手进了内室去,两人一并在炕上坐下后,顾晏才道:“方才祖父找我了,说了有关我身世的事。”
  “你的身世?”柳芙脑袋突然跟炸开了一样,本能脑海里有个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夫君,你的身份不是顾家四爷吗?”
  其实他非顾家之子的事情,早在年初的时候便有所怀疑了。
  最开始起疑心的时候,是旻姐儿那次犯错,祖父叫了父亲母亲去受罚。当时,祖父鞭子抽打了所有劝阻的男眷,却是唯独没有打他,他当时便有了疑虑。
  后来,便是去杭州那次。
  前后两次想要掳走妻子的人,都是那个人派来的。
  他不满意他在民间娶的妻子,所以想要强行干预,让他另娶她人。
  而当时,不仅是他猜着了原委。他相信,顺王心思素来敏捷,想必也是什么都明白了。
  方才回来,祖父已经完全告诉了他真相。
  刚刚一路回来的路上,顾晏都在思虑,要不要告诉妻子。
  最后他决定,不管怎样,他也不愿瞒着她。
  虽说知道后,可能会跟着一起提心吊胆。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知道了,万事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正在顾晏与妻子细细说着身世问题的时候,皇宫里,皇后也去找了高宗。
  “臣妾听说,今年除夕的合欢宴,陛下特意下旨让顾王夫妻也进宫来?”皇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不管是对待顾家,还是对这个顾澄之,陛下似乎都十分偏袒,尤其这个顾澄之。
  他的存在,将是将来太子登基最大的威胁。
  高宗抬手指了指一旁,似是晓得皇后会找来似的。
  “皇后坐。”
  他永远都是这样,待自己敬重友爱,但她心里清楚,这并非是爱。
  皇后坐了下来,继续抬起眸子,望着离自己不远不近的那个男人。
  她不再开口说话,只等着他先说话。
  高宗道:“朕其实是想热闹热闹,所以,才喊了顾王与顾王妃也进宫来。与先皇相比,朕的子嗣实在是不多。有些时候,朕倒是怀念起当年先皇还在时的日子了。”
  “光是同岁的兄弟,朕就有四个。”高宗眼一眯,笑起来,“皇后可还记得?那时候,每年的除夕合欢宴,皇兄们都争抢着表现自己哄父皇开心。便只有朕与皇后,坐在角落里,都不说话。”
  “臣妾记得。”皇后点头,她也笑,但是笑容却未达眼底深处,她望着陛下,仿佛已经看穿了这个男人的把戏似的,她说,“只不过,子嗣多有子嗣多的好处,而子嗣少,也有子嗣少的好处。”
  “先皇育有皇子二十四,后来都想争夺皇权,最后又是个什么下场?”皇后轻笑两声,“陛下您皇子虽不多,但却都是十分和睦的,不是吗?”
  “兄友弟恭,多好啊。对了,前些日子小四小五两个还说呢,太子带着他们去骑马了,两位皇子跟着他们的太子哥哥玩儿,可开心了。将来,等他们俩长大了,太子必然是多两个好帮手。”
  高宗冷眼看着皇后,目光阴沉沉的。
  可当皇后抬起眼睛望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陛下千年不变的那张儒雅的笑脸。
  “是啊,小四小五两个,都喜欢与太子一处玩。”高宗蓦地咳了一声,右手攥成了拳头,抵在唇边。
  皇后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可想着此番两人是在打着言语上的讥锋,便就没说话。
  高宗道:“朕也没有刻意善待顾家,从而冷落了嬴王府。朕早想好了,今年除夕夜,便让喜和也进宫来,几个孩子,倒是可以一起高高兴兴玩一玩。”
  皇后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喜和过完年也十五了,臣妾想着,也是时候替她择一门好的亲事了。”
  高宗道:“此事朕也有放在心上,等过了年,朕会好好替喜和选一个好夫婿。”
  皇后道:“陛下,其实臣妾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高宗问。
  皇后道:“便是大将军叶千荣。”
  皇后心中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她知道叶千荣早与自己的嫡兄叶侯爷断绝了关系。
  而他的生母以及胞出的姐姐,都与叶侯府有血仇。
  这番回来,想必是会找叶侯府寻仇的。
  而顾家,则是叶侯府的姻亲。若是她能够拉拢到叶大将军站在自己的阵营,那么无异于是多了一份很大的力量。
  她早谋算了这件事情,所以,当初才极力劝陛下册封叶千荣为大将军的。
  高宗却轻笑出来,摇摇头。
  “喜和虽不是朕的亲闺女,但也是朕看着她长大的。她从出生到现在,呆在宫里的时间要比呆在嬴王府的多,朕跟皇后一样,都是疼她的。”稍稍顿了片刻后,高宗继续道:
  “这叶千荣,如今虽为大将军,但论起来,不过就是一介草民。又是北境黄沙里磨练着长大的,皮糙肉厚,怕是配不上喜和。”
  皇后道:“陛下这话说错了。喜和平素也爱舞刀弄枪,最是喜欢骑马射箭了,她与叶将军,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事,挪一挪朝后再行商议吧。”高宗不想再说这个。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皇后的心思?他们嬴家,已经有了一个太子女婿,如今又想拉拢一个大将军……他们是真的想要造反了吗?
  高宗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登上这个帝位,亏得了嬴王府的帮助。但是,他才是天子,是一国之君!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会允许有外戚干政。
  而嬴王府,仗着自己权势大,做尽了让他厌烦的事情。
  皇后虽说是嬴王府的女儿,但也是他的皇后!
  既已嫁他为妻,心中应该明白,她凡事必须要以皇家利益为重。如今,却事事都帮衬着她自己的娘家。
  可以说,嬴王如今野心之所以这么大,一大半的原因,到归于这个皇后。
  嬴王府不除,必是心头大患。
  *
  次日,皇后差了自己宫里的太监去了嬴王府。下了懿旨,说是今年除夕夜的时候,让喜和进宫与诸位皇子公主一起吃饭。
  嬴王已经知道了陛下下旨意召顾晏除夕进宫守岁的事情,所以,此番就算自己的女儿也有这样的特殊待遇,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一来,是陛下召顾晏在先,召他嬴家的人在后,显得他有些落了顾家一头。
  二来,这异姓王受亲王同等待遇竟然待遇到可以参与到皇家的年岁宴中,让他心生不满。
  想他受封异姓王二十多年了,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如今那顾澄之才得封王位多久,竟然就有了这般待遇,岂不是骑到了他的脖子上了?
  嬴王府待皇后宫里的太监十分冷淡,那小太监是皇后的心腹,所以,就算嬴王再冷淡,他也是极力热脸贴了去。
  “王爷,皇后娘娘还交代了,请喜和郡主提前几日进宫去。”那小太监嗓子又尖又细,笑声也是阴阳怪气的,“皇后娘娘说,郡主殿下马上也要及笄了,说是要给她说亲呢。”
  嬴王回身望了眼那个小太监,这才叫了他进去,细细问了清楚。
  “皇后给凰儿选的夫婿,是叶千荣?”嬴王反问。
  “这还有假,是皇后亲口告诉奴才的。皇后说,让奴才来说与王爷您听,也好叫您心中有个准备。”
  嬴王摸着下巴,在他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你给本王带话给皇后,就说本王知道了。”嬴王很快便做了决定,又道,“这叶将军虽则出身不好,但却算是个有些本事的。放眼整个贵京城,能娶我凰儿的,也没有几个。”
  小太君适时拍马屁:“喜和郡主虽为郡主,但论品貌与出身,不比宫里的公主差啊。能选中叶将军做郡马爷,那是叶将军的福气呢。”
  嬴王笑起来:“你倒是嘴巴甜。”
  “去找府里管家吧,让他拿五十两银子给你。”
  “多谢王爷赏赐!多谢王爷赏赐!”
  嬴王虽然觉得叶千荣出身低,但他跟皇后一样,看中的就是叶千荣大将军的身份,以及在漠北的军威。
  所以,对这门亲事,倒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女儿出嫁,这是母亲需要忙的事情。所以,嬴王便命人去喊了嬴王妃来。
  嬴王与王妃说了此事后,王妃倒是有些不太愿意的样子。
  “王爷,叶千荣出身不高,又是粗人,怕是与凰儿不合适。臣妾想着,还是替皇儿择一个勋贵人家的子弟,也无需有太大的能耐。凰儿性子烈,若是再遇到一个烈的,指定过不来。”
  “臣妾想着,该是给她选一个性子温顺的才是。”
  嬴王顿时冷了脸。
  “你一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本王喊你来,是告诉你这个结果的,不是在与你商量。再说,凰儿适合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清楚吗?”
  嬴王道:“她性子烈,若是嫁一个懦夫,她能瞧得上眼?”
  “身世不重要,手里的兵才重要。”
  王妃素来温顺,这回却是为了女儿,与嬴王对上了。
  “王爷这是给挑女婿呢,还是选友军?臣妾不管别的,就想凰儿嫁一个她自己真心喜欢的。”
  “你!”嬴王气得爆炸,“你敢这样跟本王说话。”
  王妃道:“臣妾不敢。”
  嬴王说:“她身为嬴家的女儿,享受了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如今需要她做出贡献的时候,难道就不行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再说,那个叶千荣,未必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本王见过他,模样倒是俊美得很,人也威风凛凛,有大将风范,比他那个嫡出的哥哥强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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