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皇后想打一个赌, 就赌这叶千荣的胆子。
若他也对嬴凰有意, 那自然是万般皆好。若是他对嬴凰无意, 她身为皇后, 又当着这么多勋贵之人的面赐婚, 他想拒婚, 怕是也得心中掂量犹豫几分。
皇后其实可以私下寻了叶千荣去, 告诉他自己的意思,再询问他的意思。
但是皇后也知道,这叶千荣, 的确是桀骜的性子。私下找他,他若是不肯,定然当即便会谢恩。
若是到那时候, 她再强行赐婚, 反而会生了怨。而这种时候,她赐了婚, 他答应最好, 不答应的话, 也只能是他大不敬, 到时候说出去, 也不会说是她这个皇后的错,只能说是叶大将军不知天高地厚。
这般一想, 皇后便笑了起来。
“陛下,今儿是除夕佳宴, 虽则说有君臣之分, 但到底都是一家人。不如……便让他们小辈随意敬酒吃菜吧,也不必束缚着,就当做是在寻常百姓人家一样。”
高宗点点头:“皇后说的,甚合朕心。”
皇后道:“是陛下仁慈,待这些小辈,都跟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陛下皇后宽厚,底下坐着的人又都高高举起酒杯来,恭贺大康风调雨顺,祝帝后福寿绵延,祝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时候,皇后便说:“趁着今儿是团圆的日子,本宫倒是想再添一桩喜事。”
说罢,她倒是也不卖关子,直接看向叶千荣道:“叶大将军,过完年,可是二十有六了?”
叶千荣与这些勋贵子弟不熟,虽说他从前也是侯府庶子的出身,但是在这些勋贵世家诸位爵爷世子爷眼里,他是存在感特别低的一个。再说,后来他也被在叶侯府族谱中除名了,如今只是一介平民。
沙场多年的磨练,早将他从前阳光的性子磨没了。
他也深谙一个道理,凡事少言多行,才是好的。
所以不管是白天时候的球赛,还是现在的除夕宴,叶千荣所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这种场合,他内心是排斥的,自然也不会花心思与这些虚伪的人打唇舌之战。
他只想着,一会儿结束回去,寻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再喝几杯。
这酒,只有与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喝,才能算是喝的好酒。
他原想着自己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却没想到,皇后竟然会突然问起自己问题来。
叶千荣默了片刻,这才缓缓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朝着皇后抱手道:“是。”
皇后笑着:“你在北境之地一呆就是十数年,吃尽苦头,这才替陛下保住了一方疆土。叶将军,你实在是我大康受之无愧的大英雄。这杯酒,本宫敬你。”
叶千荣道:“替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与职责,皇后娘娘敬酒,臣愧不敢当。”
皇后道:“叶将军的确是劳苦功高,这酒担得起。”
说罢,皇后一饮而尽。
叶千荣见状,便也给自己斟满了,仰头饮尽。
继而抱拳:“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叶将军且坐下。”皇后抬手指了指。
等叶千荣坐下后,皇后立即又道:“叶将军因为替大康守护疆土,这才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陛下,这也是陛下的责任。”
高宗晓得皇后要说什么,就只笑着点头应付。
“是,皇后说得对。”
皇后又说:“那陛下觉得臣妾的侄女嬴凰如何?乱品貌年纪,两人都是相当的。”
叶千荣眉眼一跳,立即抬眸朝上位看去。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要赐婚。
叶千荣心中冷笑一声。
几番思量间,他便已经猜得到,皇后是想拉拢他手中的兵权,以及他在漠北的名望与军威。
只不过,皇后怕是也小瞧了他,他叶千荣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
皇后话音才落,黄昭仪便连连附和道:“这喜和郡主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说给叶大将军,正正好。皇后娘娘,还是您疼郡主,凡事都替她考虑着。”
皇后说:“叶将军好,但是本宫的侄女也不差。嬴凰文成武就,大康女子,能有几人这般?”
黄昭仪咬了下舌头,心知这是皇后拿自己来敲打叶将军了,连忙闭嘴不再说话。
在座的诸位,其实谁猜不到皇后的心思啊,便是平素被说是才智平庸的太子,也瞧得清清楚楚。
太子仁厚,虽则知道这是自己母后通过联姻在给自己铺路,不过,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若是嬴凰表妹与叶将军情投意合,便万事皆好。
可若是彼此并非有情,这断送的,可是一辈子。
于是,太子站了起来说:“父皇,母后,虽说赐婚是好事一桩,不过,这毕竟是表妹跟叶将军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既是他们二人一辈子的事情,母后还是得问问他们二人的意思。”
太子自己也是被赐婚的,他娶了自己的表姐为太子妃。
不过,母后到底也疼爱他,最后,也给他选了心爱之人为侧妃。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平时也是为难的。
他心中对太子妃有敬重,但却无男女之情。可为着顾及太子妃的面子,他一个月也是不得不有半个月留在太子妃那里。
很多时候,太子都会在想,若他不是太子该多好,若他只是寻常百姓家的一个普通人该多好。
皇后略蹙了下眉,对太子此番行为,皇后甚是不满。
“太子,你先坐下来。”皇后让太子坐回去,才问嬴凰,“凰儿,你是女孩子,你说如何?”
嬴凰心中倒是未必说喜欢叶千荣,不过,她也明白,她身在异姓王府,将来婚事指定也由不得自己。
与其嫁一个别的面都没见过的,倒是不如嫁这样一个英雄。
白天球场上,这叶大将军的英姿,她也是瞧见了。往后若是与这样的人生活,也是挺好的。
所以,嬴凰便道:“便由陛下与皇后做主。”
皇后笑起来:“好!好……”
那边,叶千荣却离座走到大殿正中央去,单膝跪拜道:“臣觉得不妥。”
叶千荣这话一出,本就静谧的大殿,越发安静起来。
皇后笑容僵硬,语气也强硬起来。
“叶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叶千荣道:“臣出身卑微,自觉配不上郡主。所以,还请陛下皇后收回圣命。”
所谓的出身卑微,不过就是一个托词,皇后心中明白。
所以,她也不会认为叶千荣说自己卑微便是真的以为他觉得他自己是卑微的。
皇后道:“出身且不论,旁的……叶将军与嬴凰倒是甚为般配。”
叶千荣稍稍抬眸,望向高位的帝后,竟也是态度坚决。
“请陛下与皇后恕,这个旨意,臣不能领。”
皇后愤怒道:“叶千荣,难不成你觉得喜和郡主配不上你吗?嬴家的女儿,太子都配得,难道你一个将军还配不得?”
叶千荣说:“臣请皇后娘娘息怒,既然是嫁娶,总归是喜事。若是闹得不开心,就不是喜事了。”
“你!”皇后没想到,这样一个出身卑微到卑贱的人,也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皇后目光一转,见在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怕是发火会有失凤仪,便强行挤出笑来说:
“叶将军,本宫见你大龄未娶,也是为了你着想,这才将本宫心爱的侄女许配给你。原想着,这乃是一桩好事,却不料,叶大将军竟然会瞧不上嬴凰。”
“罢了罢了,算是本宫多操心了。”
叶千荣说:“郡主千好万好,乃是奇女子。臣不过命如草芥,配不上。郡主与臣,乃是云泥之别。”
叶千荣有傲骨,但也不是那种盲目自傲的人。
他不畏皇权,没人能够左右他的意思。
但是,只要还是好商好量的地步,他也不会随意得罪皇后与嬴家,从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所以,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嬴凰见状,便也道:“娘娘,凰儿本来是对叶将军有倾慕,不过,也不会强人所难。既是叶将军不肯,此事便作罢吧。”
皇后气得头疼,只能作罢。
高宗酒饮多了几杯,指着嬴凰说:“你是好孩子,将来定然能择个良婿。”又说,“若不是顾王已有妻室,朕倒是觉得,你与他甚是般配。”
嬴凰说:“多谢陛下夸赞,嬴凰不敢当。”
高宗说:“朕说你配,便是般配。其实说起来,如今澄之乃是王爷的身份,也该有侧妃。”
顾晏立即起身说:“臣不敢担陛下厚爱,臣与王妃甚是恩爱。当初在富阳成亲的时候,臣也承诺过妻子,此生定当只此一人,不离不弃。”
“王妃在臣落难的时候,未曾离弃,如今臣富贵了,自然不会生出二心来。”
皇后知道陛下在打什么心思,她不同意,所以也说:“陛下,臣妾瞧顾王夫妻甚是恩爱,怕是不好棒打鸳鸯。”又说,“要不今儿便不说这些了吧?还是唤了歌女舞女来,一起喝酒赏舞吧。”
“皇后说得对。”高宗道。
接下来的歌舞虽则精彩,但是每个人却都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其实也是索然无味。
虽说天家留饭乃是恩赐,但是这样的团圆日子,都想呆在自己家里。
散了后,各自回各自的府邸。
顾晏喝了几杯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马车里,柳芙伏在他身上,仰头问:“你刚刚那样说,就不怕得罪陛下吗?”
顾晏虽说有些醉意,但神智却是十分清楚的。
闻声,他抬手搂住了妻子肩头道:“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还会喜欢我、拿我当靠山一样倚仗我吗?”他轻笑一声,眸子也亮亮的,他热热的手掌拍了拍她纤细的肩头,说,“你不要胡思乱想,这点事情,我应付得来。”
柳芙心里更甜了。
“你真好。”她甜甜夸他,“我们要一直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
“一定会的。”顾晏将她搂得更紧。
她喜欢依赖他,他也喜欢她对自己的依赖,此时此刻,彼此都是幸福的。
“只是我也没想到,叶将军真的敢丝毫不给皇后跟嬴王府面子,直接就拒绝了。”柳芙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喜和郡主,倒也是女中豪杰,若是别的贵女,怕是会觉得叶千荣这是坏自己名声吧。”
顾晏道:“叶千荣不是一般人,喜和郡主……她的确是女中豪杰。”
柳芙仰头望了眼头顶的人,犹豫着说:“其实……若不是嬴王府与荣国公府处在对立的一面,我倒是觉得嬴王府世子与喜和郡主,是不错的人。与夫君你,或许能成为朋友。”
“不过可惜了,政治立场不同,便是怎么都走不到一处去的,想想也挺悲哀。”
顾晏垂眸望了怀里的人一眼,只宠溺的摸摸她头。
“你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就不怕我生气?”
柳芙说:“夫君你度量最是大了,怎么会生气?再说,我所说的,其实也是夫君你心中所想的吧?”
顾晏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顾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细细去想,却又参不透。
*
过了正月十五,嬴王进宫面见皇后,当着皇后的面发了顿火。
“叶千荣这小子实在是不识好歹,他胆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我嬴王府面子,老子……迟早废了他。”嬴王气得不轻,这顿火早憋着了,“太不像话了。”
“兄长,这是在宫里,你说话注意些。”皇后蹙眉。
嬴王稍微收敛了些后,便说:“你亲自撮合的亲事,他竟然也……”
面子尽落,嬴王说的都不想说,只能狠狠甩着袖袍。
“畜生东西!”他继续怒骂,“若不是他还算有些本事,就凭他的出身,也想攀附我嬴王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皇后心思却不在叶千荣那儿了,今儿找自己兄长来,是商议另外一件事情的。
“兄长,此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况且,就算他再是畜类,如今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就算不拉拢,也万不能得罪了去。”
嬴王心口憋着一股子气,撒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皇后说:“兄长认为……陛下对顾王如何?”
“顾王?”嬴王一愣,“怎么,你难道还想撮合凰儿与顾澄之?这事我万万不答应。”
皇后笑:“兄长你可是糊涂了,本宫怎么会那么做?本宫只是觉得不对劲,陛下为何会对顾家老四这般好。”
“还能为什么?顾家若是没了人,他还能成什么事?”嬴王想问题素来简单。
皇后却说:“重用顾家的确是可以,但是顾家四位爷,陛下何以只独独十分重视顾四呢?本宫瞧得出来,陛下对顾四的那种偏爱,已经超出了一个帝王对臣子的偏爱。”
嬴王突然回头,问:“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说:“本宫也只是猜测,目前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本宫已经暗中派了人去彻查了。”
皇后眯眼,微笑道:“兄长想想,当年……三皇子可是一直由顾家人保护着。那荣老国公,又是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三皇子与顾家老四年岁包括出生年月都差不了几天,顾家未必就做不出掉包皇子的事情。”
“怕你我动手伤害皇嗣,所以,就演一出掉包计。”
嬴王道:“娘娘的意思是……其实真正的三皇子,乃是顾王?而那个所谓的定王,其实是顾四?”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皇后缓缓在宫殿里来回踱步,眼里含着精明的算计:“本宫也还只是猜测,万事还得等遣派出去的人探了消息回来再说。”
“本宫听说,当年真正的顾四刚出生不久,就因为身子欠佳被送出去两年,两年后才接的回去。两年时间,曾经的小婴儿也长大,到底谁是谁,除了有心掉包的人,别的谁也不清楚啊。”
嬴王摸着下巴的胡须笑:“这种事情,也就他做得出来。”
皇后望了眼自己兄长,没说话。
嬴王继续说:“他这老小子,心思阴险,不是从来就喜欢搞这些吗?”
皇后道:“兄长,你说话也注意些,这是在宫里。”
又道:“再说,他是君,你是臣,很多时候,你也别在人家的地盘太过张扬。你啊,带兵打仗是好手,但是心思太粗了。若不是有嬴鸿在,你怕是早得罪光了所有人。”
嬴王甚是自豪:“手上有兵,拳头就是硬,谁敢对我怎么样?”
嬴王冷哼:“当初若不是有嬴家,他如今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若不是妹妹你嫁了他为王妃,依着咱们嬴家的兵权,完全可以自己做皇帝。”
“哪里还轮得到他。”
皇后说:“本宫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兄长你怎么就是不听?”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嬴王不甚在意,耸肩道,“掉包定王跟顾四又如何,有太子在,难不成他还想另立谁为储君?老子也不怕他。”
“等将来太子登基了,这天下,就是我们说了算。”
未等皇后再开口说话,嬴王主动道别说:“娘娘有情况便告诉我,我先回去。”
皇后素来知道兄长的性子,说了多少回,总不听,便也不想再说什么。
“行了,你回吧。”皇后颇为头痛的样子,手撑着额头,只朝嬴王撩了撩手,打发他走。
*
过了年后,顾晏便带着妻子从国公府搬走了,去了自己王府。
如今小夫妻两个,日子过得特别好。
唯一闹心的,也就是还没有孩子的事情了。
单独住出来后,偌大的王府,就只有他们小两口子过,柳芙不必再早请安晚请安,也不必再周旋应付她婆婆,日子倒是过得越发潇洒了。
顾晏衙门里头事情多,且忙,白天常常都不在家。
柳芙如今与齐明茹一起经营起一家药堂来,日日也都忙得很,只晚上才回家去。
还如从前一样,顾晏对妻子早接完送,两人早上一道乘坐马车出府,晚上再一道乘坐马车回去。
虽则说忙,但却过得比从前更加甜蜜。
“姐姐最近心情似乎好了不少。”齐明茹望着柳芙,见她面色红润,便说,“这样是对的,的确要保持好心情。这样的话,对将来有子嗣也好。”
柳芙道:“你瞧我现在这么忙,哪里有功夫想那些不开心的啊。”
“我啊,现在就想着好好经营好这家药堂,为京城里的百姓,也做点事情。”
齐明茹笑起来:“如今你与姐夫住了出来后,反而感情更好了。姐夫每天对你早接晚送的,多好啊,便是我瞧着都羡慕。”
“你羡慕,那你倒是寻一个好人嫁了啊。”柳芙开她玩笑。
一听她说这事儿,齐明茹便去忙别的了,不再理她。
柳芙跟在她身后忙,凑近了问:“明茹,你也十八了啊,虽说一个人过着也挺好的,但是作为姐姐,我也希望你可以寻到一个如意郎君。”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你总不能一辈子就一个人吧?”
齐明茹说:“那如果寻了一个还需要你保护的,你愿意嫁啊?”
柳芙道:“京城这么大,每天进出咱们药堂的人也多,你愣是一个没瞧得上?明茹,你若是愿意的话,我托你姐夫帮你物色?”
“姐,别说了,干活吧。”齐明茹不乐意。
“王妃娘娘,师父,外面来了好多人。”说话的是药堂里的一个小学徒,叫香屏,才七八岁大的样子,“他们瞧着有些可怕,都带着伤,流血呢。”
“走,去看看。”齐明茹忙起身出去。
柳芙跟在她身后,神色也有些紧张。
呆在外面的人,是叶千荣与弟兄几个,都带着伤,而且看着样子伤势不轻。
叶千荣等人也只是随意找的一家药堂,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