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韩嘉宜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初时还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并非是梦。欢喜与无措交织, 她眼眶发热, 竟有泪水从眼角流下。她抬手擦拭了一下, 微启红唇:“我……”
随着她开口, 陆晋的心不由地一慌, 他下意识上前,伸手去掩她的唇:“嘉宜,你先别急着回答, 你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我答案。”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临到她开口,他又不免紧张起来。他既盼她同意, 又害怕她拒绝。对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竟生出了一些惧意。
忽然被掩了唇,韩嘉宜微微一怔, 有些哭笑不得。很快, 她意识到这可能是患得患失?一想到大哥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她有意外, 有好笑, 有欢喜,也有感动。诸多情绪交织, 她伸出手,拿开他的手掌, 嗔道:“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陆晋稳了稳心神:“嗯, 你说。”
韩嘉宜眸中充满了笑意:“我说,我愿意啊。”
“什么?”陆晋声音隐约有些发颤,明明已经听到了她的回答,却欢喜得不敢相信,他竭力稳住心神,“我没听清楚。”
韩嘉宜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一字一字道:“我说,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她的呼吸就在耳边,热热的、酥酥的、痒痒的,让他浑身酥麻,她话里的内容更教他心情激荡,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大力拥入怀中:“当真?”
韩嘉宜觉得她的心脏从未像今晚跳得这么快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正面回答:“你当真我就当真。”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极为认真:“所以,你是当真的么?”
“当然。”陆晋毫不犹豫,“很早以前,我就想娶你做妻子了。”他伸手把玩她垂在耳际的那一绺秀发,声音低沉:“早到你无法想象。”
韩嘉宜心里那根弦似乎被人轻轻拨动,发出动人的音符。明明没有喝酒,她却感到了醉意。她轻轻“嗯”了一声:“我,我也是。”
此时两人心意相通,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
陆晋执了她的手:“嘉宜,我很高兴。”
夜色柔和了他的眉眼,连他的声音听着都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韩嘉宜手心不可抑制地轻颤,兴奋、欢喜,又有一丝丝对未来的恐惧。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一句‘我愿意’,我更高兴。”陆晋笑了笑,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你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待你。”
很奇怪的是,这句很普通的话让韩嘉宜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反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我,我也会好好待你。”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有些委屈地道:“我方才想说话,你偏偏堵了我的唇,不让我说。还说待我好?你其实根本不想听我说话,是不是?”
陆晋没想到她竟忽然改了话题,他微微一愣,含笑摇头,“不是。你的声音我百听不厌,我乐意听你说话说一辈子。”
韩嘉宜听得心里甜蜜,口中却故意背过身,双手负后,说道:“你哄我呢。我记得有三次,你有三次都是遮着我的口,不让我说话。”她说着忍不住转过身,冲他比了三个手指。
陆晋细细回想,也不由地失笑:“三次?今天是一次,前几日在诏狱也是一次。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忘了?”韩嘉宜睁大了眼睛,“在花园,假山里面。”
经她这么一说,陆晋果然想起来了,两人躲在假山里面,他唯恐她出声,下意识掩了她的唇。那会儿她的樱唇贴着他的掌心。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往事,他盯着她的唇,全身似乎都有些燥热了。
还好,有凉风吹来,减轻了这点燥热。他双目微敛,轻声道:“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是吧?”韩嘉宜有点小得意,“我还记得呢。三回了,你有三回用手挡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鬼使神差的,陆晋说了一句:“嗯,下次不用手了。”
“不用手?那用什么?”韩嘉宜话一出口,意识到不对。她应该说:“还有下次?”
然而她没有改口的机会了,她刚一抬头,就见他忽然倾身凑过来,英俊的面容骤然放大。她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女性特有的直觉让她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心里有个声音说:“好像不应该这样。”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怔怔的:“大……”
唇上蓦地一凉,很快又恢复如初。
韩嘉宜听到大哥带笑的声音:“以后这样……”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她低下头:“我,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手就被陆晋拉住。他方才一时情不自禁亲了她,现在她掉头就走,他暗自懊恼,连忙道:“生气了?”
他心说是他孟浪了,以后一定要更注意一些,莫惹恼了她。
韩嘉宜垂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她以前的认知里,大哥方才的举动是很轻浮的行为。可是,当他真亲了她时,除了害羞以外,她想到的竟然不是轻浮,而是几乎遮掩不住的欢喜与甜意。
陆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方才是我情不自禁,是我孟浪,你别生气。如果你不高兴我这么做,那以后……”
以后绝不再这样?不可能啊。他一见到她,就想抱抱她,亲亲她。
陆晋稳了稳心神:“以后亲你之前,先跟你打个商量。”
这种事,居然还有商量的?
韩嘉宜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力:“我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她挣开他的手,快走了几步。
“嘉宜!”陆晋大步欲追。
韩嘉宜蓦地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声音极低:“我,我没有生气,我今晚很开心。”
她也不等陆晋回答,直接拎起了裙裾,借着星光,匆匆忙忙向自己所住的院子跑去。
夏日衣衫颜色浅淡,她小跑间衣袂飘飘,如同盛开在夜里的花。
陆晋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由地勾起了唇角。他纵身一跃,跳上房顶,看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推门而入。
他依然默默站在房顶,望着她的方向。
“雪竹,我回来了。”房间灯亮着,韩嘉宜推门而入。看清她房间坐着的人后,她脸上笑意凝滞了一瞬,“娘,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了?”
她几步过去,拎起茶壶,想要给母亲斟茶。
沈氏却按住了她的手:“不必麻烦,嘉宜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哦。”韩嘉宜从善如流,在母亲跟前坐下。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沈氏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打量着女儿,“脸怎么这么红?”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女儿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氏抬手就要去试女儿额头:“是不是身体发热?”
韩嘉宜连忙躲避:“我没事的,娘,我去书房看了会儿书,书房热,所以脸有些红。”她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的确很烫啊。想了想,她又道:“我又在外面乘了会儿凉,看时候不早了,小跑着回来的。”
沈氏心里有疑惑,却没多问,她点头:“嗯。”
“娘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事。”沈氏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你昨日及笄,帖子都发出去了,可惜……”
“娘,没事的。”韩嘉宜并不在意,她已经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物。而且她也没必要广而告之她到了能许亲的年纪,她有想嫁的人了啊。她笑道:“错过了就错过了,没什么要紧的。总不能再补办一次。”
话是这么说,沈氏心中不免有遗憾:“先前你大哥叮嘱,说太后看重你,你的婚事只怕太后有话说。可如今,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
长宁侯府失了圣心,太后对嘉宜的态度恐怕也要受影响。——即使不受影响,嘉宜也未必能再讨得了好去。
韩嘉宜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娘,我……”
“对了,嘉宜。”沈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关于你的户籍,娘有个想法。”
韩嘉宜忙问:“什么想法?”
“娘私心想着,八月重新造册时,不如给你单独另立成女户。”沈氏踌躇,“反正你也不是随娘嫁进来的。真立成女户,侯府有个好歹,也牵累不到你……”
“娘!”韩嘉宜微惊。
“这也不单单是我的意思。”沈氏笑笑,“你陆伯伯也这么想,这还是他提出来的。当然,你以后依然住在侯府,就是户籍落在别处而已。不是不把你当家人,是怕再有这次的事情发生。”
韩嘉宜不由地想起季公公来抄家时,娘和二哥的反应。他们努力维护她,不愿意把她拉下水。她心下感动,伸臂抱住了母亲:“娘,这个其实没必要的。事情都过去了,哪里还能再出这么一遭事?还有,距离八月还有三个月,说这话太早了一些。”
沈氏笑笑,心说也是。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这头发你自己梳的?怎么我瞧着哪里怪怪的?”
韩嘉宜瞬间红了脸:“啊,本来好好的,我跑着回来的,就有点乱了。”
她并不愿意让人认为大哥梳头技术不高明。——尽管娘不知道这是大哥梳的。
她方才一时激动,想告诉母亲她和大哥的事情,被娘打断了以后,竟又改了主意。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还是先不要告诉娘吧?等她过几日探一探娘的口风,再慢慢告诉她,好让她接受。
韩嘉宜有点发愁,她和大哥既无血缘,又不是真的继兄妹,娘应该不会反对吧?
沈氏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发顶,她看一眼沙漏,发觉时候不早了,又想到女儿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也该好好休息。是以,她站起身:“你好生歇着,娘先回去了。”
韩嘉宜将母亲送到院门口,她一回房,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将头脸埋在枕间。
尽管有与母亲的对话做缓冲,可她仍是心情激荡。她思来想去,一时欢喜,一时担忧,如此这般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睡觉。
然而躺在床上,她又睡不着了。空气中似乎都有甜腻的气味,引得她想起今天的一幕幕。
她细细回想着两人今日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心里充满了甜意。
意识朦胧之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忘了告诉大哥金姑娘的事情!
那个金姑娘说,她有能证明厉王清白的东西,只是想要一个庇佑。可她竟忘了同大哥讲起!
韩嘉宜重重叹了一口气,刚刚生出的睡意又瞬间消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不着的同时,陆晋又何尝能安寝?
他都已经睡下了,又因睡不着而穿衣下床,精神抖擞去了练功房,习了一夜的武,次日依然神采奕奕。
长宁侯自下人那里得知长子居然一夜未眠,都在习武,他微微一愣,神情凝重。练武练了一夜?果然,对于被免去官职这件事,晋儿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他吩咐下人:“他想练武就由他去,不要拦他。”
韩嘉宜前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昨晚又睡得迟,以至于次日清晨黑甜一觉睡到天亮。等她收拾妥当到正院后,发现二哥陆显已经去书院了。
长宁侯陆清在院子里看见了她,甚是和蔼地同她招手:“嘉宜,你过来一下。”
“陆伯伯。”韩嘉宜听话上前。
长宁侯笑了笑:“嘉宜,你是个好孩子,这回也多亏了你。”
韩嘉宜忙道:“我并没有做什么,是皇上圣明,太后慈悲……”她心想,可能是陆伯伯要同她说户籍的事情。
然而她却听到长宁侯低声道:“你大哥如今无官一身轻,能好好歇一歇。不过,你和他说话时,稍微注意一些。”
“嗯?”韩嘉宜眨了眨眼,“什么?”
“别提朝堂,也别提和锦衣卫相关的事情。”长宁侯声音更低。
“嗯嗯。”韩嘉宜心中了然,是担心大哥乍逢变故,心里承受不了吧?
她理解长宁侯一片爱子之心,一口应下,同时暗暗惭愧。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细想突然换了亲生父母,失去官职、又在诏狱待了几天的大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大哥好一点,再好一点。对了,她可以想办法帮大哥排解心中苦闷啊。
长宁侯见她应下,笑了笑:“嘉宜是个好孩子,你做事,我一向放心的。”
韩嘉宜匆忙吃了早饭,看见大哥双手负后站在院子里。
一看见他的背影,她就忍不住脸露笑意。
院中也无旁人,她干脆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本想吓他一跳,结果距离他数尺开外时,他就猛然回过身,眸中笑意遮掩不住:“嘉宜……”
明明是很简单的名字,却像是带着无尽的缠绵亲昵之意,韩嘉宜红了脸。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问道:“大哥今天要做什么?”
陆晋微微一怔,垂眸:“还真不知道。以前忙忙碌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现在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
韩嘉宜心念急转,这是心里空空的,茫然若失啊。她心说,人不能一直闲着,闲着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会不开心。她转了转眼珠:“正好,我有事让你帮忙。你帮不帮?”
“嗯?”陆晋长眉一挑,“乐意之至。”
“我打算写新话本,但我不知道近来街市上时兴什么。我想去书肆茶楼看看,了解一下行情。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韩嘉宜笑意盈盈,“大哥,好不好?”
她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陆晋自然无法拒绝。他薄唇微勾,唇畔漾起笑意:“好啊。”
得知女儿要出门,沈氏并未多说话。前些天家里出事,嘉宜也不开心,还错过了及笄礼。她想出去散心,就随她去。听说是和世子一起,沈氏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没反对,只叮嘱女儿早些回来。
两人乘马车出门,慢悠悠奔向东市。
韩嘉宜定了定神:“大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你还记得咱们在马场遇见的金姑娘吗?就是那个头发……”
“记得。”
“她前些天,在咱们门口徘徊,被我和平安郡王发现了。然后她说了一件事情,我不知道真假。”韩嘉宜思忖着道。
陆晋一笑:“说来听听。”
韩嘉宜思考了一下措辞,将那日关于金姑娘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她现在在平安郡王府上?”陆晋皱眉问道。
韩嘉宜点头:“是啊,是在王爷府上。我当时进不去家,也没法安置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晋沉吟:“是真是假,看一看就知道了。”
“现在吗?”
陆晋摇头:“当然不是,王爷还在书院呢。咱们不是要去东市么?”
不过,他对那位金姑娘手里的东西的确很感兴趣。
韩嘉宜今日出行,说是想了解行情,其实就是为了让大哥散心。他们只在书坊停留了一会儿,韩嘉宜就拉着陆晋去看街头艺人杂耍。
正在表演的是吞剑。眼看着一尺长的剑没入口中不见,韩嘉宜瞪大眼睛,明知其中有蹊跷,还是忍不住去拽大哥衣袖:“大哥你看啊,好不好看?”
“嗯。”陆晋手腕微动,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若无其事,“我在看。”他视线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勾:“好看,很好看。”
其实这类街头杂耍,他并不多感兴趣,但是她既然喜欢,那他就陪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