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轻城见状, 柔声道:“山长既找你有事, 你只管去, 不必送我了。我自回去复命便是。”
赵玺道:“这怎么行?”姐姐这么漂亮, 万一在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怎么办?他总得妥妥帖帖地帮她安排好才行。
宋廷让在一边听着, 忽然开口:“你说的有事就是要送这位姑娘回去?”
赵玺道:“正是。”
宋廷让道:“好, 你先送这位姑娘吧。”
赵玺大奇:这可真是稀奇了, 这家伙的脾气素来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从不通融, 怎么忽然好说话起来了?他不由好奇地上下打量宋廷让。
宋廷让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为了防止你逃跑,我要跟着你去。”
赵玺这下子隐约猜到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哼笑一声:“好, 你有本事跟着便是。”也不理他,带着轻城上了马车。
轻城掀帘, 看见宋廷让和几个同伴果然骑着马, 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马车后面, 不由担心:“他真要一路跟着咱们?”他们待会儿还要爬墙, 可不方便被人看到。
赵玺道:“姐姐放心, 我自有办法。”探身出去,对阿卞耳语了几句。
等到赵玺坐回来, 轻城哪有心思再管什么郑潇杜琮,只关心赵玺道:“庞先生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庞先生, 轻城有些印象。他是教经义的, 性子颇傲,赵玺又是个跳脱强横的,两人冲突了几次,他对赵玺便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
轻城上次去西岭书院看赵玺,恰撞到他为难赵玺,当时就气炸了,说了他一通后便打算去找罗山长,希望能为赵玺换个经义老师。赵玺却拦住了她,说这也是学习修行的一种。她当时还颇为欣慰,觉得弟弟长大懂事了。
他怎么会忽然失踪?是不是和赵玺有关?
赵玺眨了眨眼,恬不知耻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临时起意去哪里游玩,忘了和书院的人说一声也不一定。”
轻城狐疑:“那罗山长怎么一定要找你去?”
赵玺的表情更无辜了:“姓宋的不是说了,也许是要让我帮忙找人。我已经开府了,手下的人手多,能帮得上忙。”
是吗?轻城喃喃:“可我总觉得那个宋廷让一副看管犯人的架势,找人帮忙哪有这样的?”
说到这个,赵玺就来气了:“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轻城不解。
赵玺道:“他哪是为了看我,他是色心动了,想知道姐姐是哪个府的。”赵玺现在一百个后悔,自己怎么就把轻城脸上扮丑的妆弄花了呢?叫这些人看去了姐姐的真容。
轻城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想想宋廷让一脸严肃的样子,实在没法将他的形象与赵玺的话联系起来,摇了摇头道:“休要胡乱揣度别人。”
赵玺见她目若流波,娇态动人,不由看呆了一瞬,喃喃道:“姐姐,你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就算宋廷让是个呆子,也是长眼睛的。”
赵玺还是头一次当面夸她的容貌,轻城脸更红了,嗔道:“你胡说什么。”想想自己被这小子一句话就说得脸红了,实在有失姐姐的威严,不甘心地反过来逗他道,“蛮奴也知道女孩子好不好看了,以后姐姐帮你相个比我更好看的姑娘,给你做娘子好不好?”
赵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不好!”小声咕哝道,“尽糊弄人,这世上哪有比你还好看的姑娘?”
轻城没听清楚,奇道:“你说什么?”
赵玺道:“我才十五,成什么亲啊!”
“又不是要马上成亲,先相看起来而已。迟了,好姑娘都被人家抢走了。”轻城觉得自己为这个弟弟真是操碎了心,“成亲倒可以再缓缓。男子十五岁成亲的虽也不少,可到底年纪太小,精血未足,对身体无益。”想了想,不放心起来,“你可休要学那等没出息的,在外面拈花惹草,败坏了身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是那样的人吗?赵玺被她念得头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才对那些女人没兴趣呢。还不如舞枪弄棒更有趣。”
轻城见他这副不受教的模样,恨得伸出指来狠狠点向他的额角:“你呀!”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赵玺趁机避开她手,往车下跳去。
轻城掀开车帘,发现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府邸。朱漆的大门上铜钉光芒闪闪,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威武异常。
她向上看去,脸色顿时变了:匾额上金光灿灿,赫然写着“英王府”三个字。
这里就是她上辈子丧命的地方吗?
赵玺发现她脸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轻城勉强镇定道:“怎么来了这里?”
赵玺道:“隔壁就是公主府,我们可以从里面翻墙过去。”赵玺的奉国将军府离皇宫较远,英王心疼侄儿,去西北前便将英王府交给了他,赵玺要入宫,便会住到英王府来,方便进出。英王府等于是他半个家。
这会儿宋廷让一行人在后面跟着他们,他们不好光明正大地爬公主府的墙,赵玺立刻就想到了从英王府借道。
阿卞过去叫门,这时候宋廷让一拨人也赶了上来,抬头看了眼金灿灿的匾额,不动声色地道:“人既已安全送到,赵师弟可以跟我们走了吧?”能让赵玺将人送到门口,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赵玺命人从英王府牵了两匹马出来,给他和钱小二,将马车连同阿卞留给轻城,让马车载着两人从角门进去。
轻城掀帘回望他,目露担忧。他笑着做了个“放心”的口型,挥了挥手。
马车辚辚前行,角门在身后关上,行了一段路停下。阿卞在外似乎和谁说了几句话,很快,有人掀开了车帘,恭敬地道:“见过公主。”
轻城心中兀自担心着赵玺,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如遭雷击。
来人梳着妇人头,三十许人的模样,个子娇小,生得脸儿圆润,笑眼弯弯,不笑都仿佛带着三分笑意。熟悉的模样,正是前世陪她长大,陪她一起进京,最后陪她出嫁的含霜,她曾经的贴身丫鬟。
十八年的时光,昔日活泼可人的小丫鬟已经长大发福,说话行事却越发稳妥周到了。
“公主?”含霜目中隐含诧异,态度却依然稳重大方。
轻城使尽全身气力,才压抑住欲要喷涌而出的泪意。上辈子,陪伴她最多,和她最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含霜。这辈子,她成了荣恩,可午夜梦回之际,依旧会常常想起当年的一切,会挂心她曾经的亲人究竟是不是过得好?
有姜重这个由头,姜家的消息她还能打听得到,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叔叔已经致仕,大堂兄和姜重一从文,一习武,官虽然不大,却也是稳步上升。
只有含霜,她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无法打听。没想到今日竟在英王府看到了她。原来,她一直留在了英王府。
阿卞介绍道:“这位是林大娘,主管英王府内宅。”
轻城含笑对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怕一说话就会泄漏语中的哽咽。看来自己死后,含霜留下来嫁给了英王府的林姓下人,一路做到了内院总管之职。英王府没有女主人,内院总管可以说是手握内院大权,甚至赵玺也对她极为信任,否则也不会让阿卞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
知道她过得好,轻城就放心了。
含霜心中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心中的惊讶更甚,却没有说什么,恭敬地伸出手扶轻城下车。两人的手稍一接触,她立刻感觉到轻城的手心冰冷,甚至在微微发颤,心中一惊,问道:“公主有哪里不舒服吗?”
轻城摇了摇头,终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我很好,不用担心。”
她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动作,含霜对昔日的她实在太过熟悉,只怕自己稍稍不慎便会露出破绽。
含霜心中疑惑更深,叫人搬了梯子,亲自领着两人去与公主府相邻的围墙。轻城松了口气,有梯子,总算不用让人背着翻墙了。
等到两人顺利翻过墙,墙这边的含霜陷入深思:总觉得这位荣恩公主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而且举手投足、浅笑轻颦间似乎有莫名的熟悉感?
这边轻城两人翻过围墙,进入了公主府花园的梅林。
时值阳春,梅花落尽,梅林中安静无比。阿卞辨别了下方向,领着轻城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往她临时休息的客房走去。
一路避着人,倒还算顺利。不料走过一座小桥时,后面忽然有人喊道:“两位请留步。”
轻城和阿卞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当不听见,快步继续向前,后面的人急了,蹬蹬蹬追了上来,大声喊道:“等一等。”
那人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已超到两人前面,扬起笑脸,气喘吁吁地道:“还请两位帮个忙。”
那是一个衣饰异常华丽的青年,发束金冠,腰围玉带,衣襟上缀着指头大的明珠,连皂靴上都用金银线绣上华丽的纹饰,看上去堪堪弱冠之龄,生得眉目艳丽,嘴角微翘,眉眼带笑的模样分外阳光。
轻城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默默地缩到阿卞身后。阿卞神色不动,淡淡道:“抱歉,我们赶时间。”
青年赧然,挠了挠头道:“不耽误你们多少时间,给我指个方向就成,我,我迷路了。”
却是不耽搁时间。阿卞默了默,问:“你要去哪里?”
青年道:“浮云阁。”
浮云阁是今日宴会招待男客的地方,就位于花园中心,十分显眼,他居然连去那里也能迷路?阿卞无语,给他指了方向。
青年道了谢,欢欢喜喜地让开了路,却无意瞥到默默站在阿卞身后的轻城,不由一愣:这姑娘穿着宫女的衣服,可脚上一双鞋,鞋面用的是上好的细锦,上面用银线绣着暗云纹,缀着玳瑁和粉色的珍珠,一看就不是宫女能穿的鞋。
轻城看到他目光方向,心里咯噔一下,便知坏了:她也是没办法,她能穿百灵的衣服,鞋却是实在不合脚。好在绝大多数人出于礼节,都不会特意去看女孩子的脚,她也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出去蒙混了。
没想到都快顺利到住处了,碰到这么一个不讲究的。
青年心中起了疑,向上看去,顿时一愣:她不是……
“你是荣……”他话还没说完,轻城急中生智,忽然伸出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对他“嘘”了一声。
青年剩下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傻愣愣地看着她。
轻城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她的,却知道不能让他现在嚷出来,含笑道:“保密哦!我们好歹帮公子指了路,公子总不能恩将仇报吧?”不管如何,先安抚住对方,等到她回到地方就谁也不怕了。
美人如画,软语温存,青年心头一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才回过神来:糟糕,刚刚那个小内监给他指的路是哪个方向来着?
轻城回得正是时候。百灵正当急得团团转,见到她连说了几声“阿弥陀佛”,就赶紧一边服侍她换衣服,一边告诉她道:“福全公主和荣庆公主都派了好几趟人来看您,您再不回来,奴婢和小汪公公就要顶不住啦。”
轻城自己动手拆了宫女发髻,闻言问道:“可说了什么事?”
百灵道:“福全公主那边就问您身体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请太医;荣庆公主则是请您过去与她一道游玩。”
正说着这话,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随即荣庆的声音响起:“荣恩,你这客做的,也太不像话了吧,一直躺着算什么事?快起来和我们一起,休要辜负这大好春光。”
这就奇了,荣庆与她相看两厌,一向不和,怎么忽然这么热情,还想要和自己一起游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