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贻害
雪天不易行路, 到了亥时, 马车才抵达石墩胡同。
严冬腊月,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已经熄灯入睡了。
崔洛晚上没有用饭, 她早就开始饿了, 但她知道柳姨娘肯定煽动了祖父祖母, 此时就等着她与洛十娘回府呢。
果不其然, 朱门一侧的偏门是开着的,守门的小厮和婆子见到马车,忙是提着灯笼上前, 几人见到崔洛,先是震惊了一下,而后恭敬道:“少爷也回来了, 老太爷和老太太还在堂屋呢?夫人她?”
婆子欲言又止。
崔洛先下的马车, 吩咐春夏和秋冬道:“仔细着夫人的身子。”
洛十娘一路上自己算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她此刻已经意识到了今日的冲动, 幸而半路上被贵人所救, 而贵人又恰好认识崔洛, 否则她还真是不知道今日该如何交代了。
她也没法解释清楚。
因为擅妒?所以一个妇道人家才突然离家?
可崔范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她还有什么可妒忌的?
婆子在身后给洛十娘撑伞, 崔洛则由小厮领着入了府门。
崔洛对洛十娘道,“母亲, 您伤了脚踝,先回院歇着, 祖父祖母那边, 儿子去请安。”
洛十娘也才个把月没有看到崔洛,现如今觉得崔洛好像宛若另一个人,做事稳妥谨慎,冷静沉着,她正好也不想面对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便点头应下,“那好,洛儿,你一会到娘这里来,娘给你包汤圆。”
这个时辰了,还吃什么汤圆?
崔洛目送洛十娘走上了夹道,这才往堂屋而去,按理说洛十娘也应该去给二老请安的,但崔洛深怕她会说漏了嘴。
不是崔洛对洛十娘不够信任,而是这个世上有些人真的一辈子也成熟不了,虽是不像尧羽那样的心智不足,却是无法理解世道和人心。
一根筋的较真,执著的让人心疼又可气。
当年崔范看上洛十娘,一无所有时哄着她私奔,其中真心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了。
崔洛一路快步去了厅堂,这个时辰了,二老还没歇下,必定是在等洛十娘了。
厅堂内除却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还有一众伺候的下人,柳姨娘和崔倩也在内。
寻常大户人家的妾室根本没有资格入厅堂,柳姨娘在崔家享受了十几年的优质待遇,恐怕还没搞清自己的位置!
崔洛撩了袍子,给二老跪下:“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您二老如何还没歇息?”
崔洛明知故问。
崔洛发现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是了!如何能好呢?
儿媳妇一言不合就闹离家出走,到了半夜才回府,难道还让二老笑脸相迎?
且不说洛十娘一开始离家的缘由,她的行为的确是错了。
柳姨娘的存在就是洛十娘心头的一根刺,她感觉自己被崔范骗了,但如今阴阳两隔,她连个质问的人也无,就好比是多年的付出和痴心被人背叛了。
完全是个笑话!
崔洛不是不能理解洛十娘的心情,只是就算她理解又能怎么样?
人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家族才是首要的依靠。
崔老太太忙让崔洛起来:“还孩子,快别跪着了,地下凉。”
崔老太爷看着长孙愈发的兰芝玉树,也欣慰的点头:“听闻今日的问学大赛,晋江书院拔得头筹了?”
崔洛点头:“祖父这么快就知道了,孙儿还打算下次回府告诉您呢。”
崔老太爷点了点头:“好,好啊!总算是没辜负我一片苦心,崔洛......你今日怎么这么晚回府了?书院还没到休学的日子吧。”
问到点上了,崔洛知道柳姨娘此刻肯定很想插话。
她没有给柳姨娘机会,道:“母亲今日长途跋涉给孙儿送了衣物和点心,没想到雪会越下越大,孙儿担心母亲路上不安全,便亲自送了她回府,正好也看看您二老。不过母亲伤了脚踝,怕是这几日不能给二老请你了,您二老莫要怪母亲。”
崔洛对洛十娘是全心全意的维护。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听到这里,也无法再寻洛十娘的短处。
长孙才是崔家的希望和最为重要的人,甚至比他二人都重要。至于洛十娘如何闹腾,只要不出格,崔家能包容她的无知!
崔老太太心疼崔洛,见崔洛又瘦了一圈,道:“洛儿快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能回来住一次,我跟你祖父也高兴着呢。”
崔老太爷的确很高兴,他听到崔洛代表晋江书院参加问学大赛时,就大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以崔洛的学问,怕是没有两年的雕琢,都无法参加县试,现在看来,他崔家崛起是有希望了。
柳姨娘盼了一日的好戏,却以这种方式收场,内心无比怨恼,如若她当年生下的是个儿子,崔家还有洛十娘什么事!更不会大费周章将崔洛这个养在外头的孩子领回来。
说的好听一点是嫡子,若无老太爷和老太太首肯,崔洛也只是个外室所出的庶子!
要怪只能怪洛十娘命太好,生了个带把的!
崔洛亲自送了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回了尚秋阁,二老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再分房睡了,加之崔老太太将几位姨奶奶都送到乡下的庄子里,老太爷一人也是独孤,无处可去。
全程中,崔洛没有看柳姨娘一眼,崔倩亦然。
母女二人裹紧了披风,在回去的路上,崔倩内心不安,道:“姨娘,二弟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一次夫人是真的去了书院探望二弟去了?”
柳姨娘心里也没谱。
洛十娘太好对付了,就是崔洛让她拿捏不准,她既盼着崔洛将来有出息,如此崔倩出阁之后也能有娘家的兄弟做靠山。
毕竟崔家只有崔洛和崔倩姐弟二人,就算是庶出,也是崔洛唯一的姐姐。
但另一方面,柳姨娘却想让崔洛与洛十娘彻底消失,那么崔家的一切将来还是她们母女二人的。
柳姨娘呼出的白气让她视线变得模糊,心绪也不明朗了,“我哪里会知道!还有,今后在外人面前,别一口一声‘夫人’,那个女人现在是你母亲!”
崔倩咬了咬唇:“我知道了,姨娘,咱们今后还是小心为妙,总感觉二弟这人不简单,不像是刚从乡野之地出来的穷小子。”
柳姨娘还记得崔范的音容笑貌,崔范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英俊风趣的人,她曾真心喜欢过他的,也渴望过,巴望过,甚至幻想过。
可惜,他走了,彻底的走了!
他生前,她只是一个通房丫头,没有资格去争。
他死了,她也只是一个妾,依旧没有资格争。
阖府上下都说洛十娘是个可怜人,可她呢?连当个可怜人的资格也无。
柳姨娘道:“倩姐儿,你记住了,今后一定与要与少爷走近。”
崔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应下:“恩,我都听姨娘的。”
*
崔洛从尚秋阁出来,就直接去了洛十娘所居的黛品轩。
洛十娘虽然不够聪慧,但她的确很贤惠,除却做了一手好豆腐之外,厨艺也是非常精湛。
待崔洛入了屋,洛十娘就携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圆过来了,“洛儿,幸好娘今日一早就备好了馅料,你尝尝看甜不甜?”
崔洛的确饿了。
一口一只尝了一下,是白糖芝麻馅,丝甜入腹。刚吃半碗身子就暖和了起来。
洛十娘见崔洛解馋了,试探性的问:“你祖父和祖母有没有说什么?”
她还知道担心公婆!
崔洛满足的喝了汤汁,“娘放心,只要您不犯大错,祖父祖母不会为难您,但今日的事不得再有下次!隔壁的几位夫人要是再登门打叶子牌,您跟着学就是了,不识字的妇人多的去了,您现在是崔家的正房夫人,谁若笑话您,您就赶谁走,这点权力您还是有的。”
洛十娘可能不太明白她自己如今的地位。
身为家族正经夫人,她又是入了族谱的,完全可以将不喜欢的人拒之门外,甚至是刻意的责罚柳姨娘和崔倩,这些都没有问题。
崔家二老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跟她怄气。
洛十娘真要是能扶的起来,两位老人家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洛十娘晃了晃神:“那......那等我闲下来就跟着学。这阵子给你做了冬袄和护膝,正打算让五郎给你送过去呢,赶巧你自己回来了。”
崔洛:“........”她可不是自愿回府一趟的!
洛十娘想起一事来,让春夏和秋冬先退出了内室,小声问崔洛:“洛儿,你的......月事还没来?”
崔洛这具身子的原主在桃花村的时候已经来了初/潮,得知要女扮男装入京,她勒紧腰带节食了一阵子,这之后癸水就没来过了。
据崔洛了解,这种事延迟也很正常,她过了年也才十三。记得前两世是到了十四才稳定月事。
崔洛道:“娘,儿子的事,儿子心里有数。倒是您,再不拿出主母的架势,今后还是会有人骑到您头上。这样吧,明日一早,无论柳姨娘如何求见,您都不要让她进来。我已经跟祖父祖母说过了,您伤了脚踝,不宜去请安,这几日就在屋里歇着。”
洛十娘疑惑:“您怎会笃定,柳氏明早会到我这里来?”
柳姨娘当然不会放弃任何讨好的机会,尤其洛十娘此番出走,还跟她有关系。
崔洛不想再解释什么,说多了,洛十娘未必就能记住。
她道;“娘按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儿子怎会害你。”
洛十娘恍惚间,被崔洛一口一声‘儿子’给洗脑了,待崔洛离开了屋子,她又是愁思涌上心头。
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留在桃花村,她们‘母子’二人连活命都成问题,可当下呢......她的洛儿成了‘男子’了。
春夏以为洛十娘还在因为柳姨娘的存在而不悦,劝道:“夫人,少爷是家中顶梁柱,将来独掌门楣,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秋冬也道:“是啊,夫人,少爷在学问上愈发进益,奴婢还听前院的婆子说,老太爷亲口夸了少爷。”
洛十娘讪讪的长叹了一口气,吩咐丫鬟打水,开始洗漱歇下。她的心事来的快,去的更快。
入京这阵子,她旁的事没学会,使唤人的本事倒是全完掌握了。
*
次日一早,柳姨娘携丫鬟,带着不少补品来了黛品轩。
柳姨娘保养得当,在洛十娘入府之前,又无旁的妻妾给她找麻烦,这些年她过的很滋润。
虽无美人相,却养出了美人肌。
丫鬟去里屋通报,这个时候洛十娘已经起榻了,她常年做豆腐,之前在桃花村每日五更时候就起了。即便到了崔家,早起的习惯也改不了。
洛十娘坐在暖炕上,内室温和如春,在柳姨娘登门之前,她已经绣好一只护膝上的腊梅了。
“夫人,柳姨娘要给您请安,您看......”春夏道:“就如少爷所言,晾着她,不让她进来。”
雪已经停了,早晨这个时候正在上冻,比昨日还要冷。
洛十娘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道:“让她先等着吧,我这会正忙着。”
洛十娘只是让柳姨娘等着,并没有说让她回去,倘若她自己兀自离开,那便是不尊正室了。今日大清早跑来演戏也是白搭了。得罪了洛十娘倒是不要紧,关键是让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知道了,难免会以为她不顾嫡尊庶卑。
寒风冷冽,柳姨娘一张精致的脸被冻的再也笑不出来。
洛十娘很悠闲,她贪吃,绣完腊梅上的最后一片花瓣儿,又让丫鬟给她热了馄饨吃,吃饱喝足,暖意洋洋的靠在大软枕上,透过高丽纸,偷看站在庭院里的柳姨娘,啧道:“我不识字又怎样么?你还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遭罪!”
之前崔范与她举案齐眉时,也教过她识字,可她没有那个性子,白日里忙着卖豆腐维持生计,哪里有闲情学认字?
崔范是个擅长风/花/雪/月的美男子,可过日子却是一塌糊涂,洛十娘要挣银子,还要照顾家中,也不知道那几年怎就半分苦楚也没有察觉?
即便现在想起来,她宁愿崔范还活着。
早知道,何必让他出船打渔......他哪里是会讨生计的人?!
最后连具尸骸也没寻到,只是埋了他寻常所穿的衣物,做了衣冠冢。
洛十娘思起过往,惩戒柳姨娘的心情也没了,干脆又多吃了一碗馄饨,试图化解内心对崔范的念想和那股子怨恨。
柳姨奶在庭院内足足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被洛十娘以身子不虞给打发走了。
她到底适应不了大宅门里的日子,看着和自己夫君曾经好过的女人,洛十娘打心底没法接受。
妻也好,妾也罢,在她的认知里,那便是崔范欺骗了她。
*
崔洛听说了黛品轩的事,不做任何评价。
要是洛十娘就这般保持下去,她在书院也能稍放心。
五郎给崔洛归置了行囊,多半是衣物和吃食,“少爷,小的看书院里其他学子也带着书童,要不,小的也跟着您过去好了,还能伺候您洗漱。”
崔洛就怕身边人太多,让她行动不自在:“不必,你留在府上,时刻注意夫人那边的动静,要是再有昨日的事发生,切记第一时间通知我。”
冥冥之中,总感觉洛十娘和长信侯之间的情缘斩也斩不断。
洛十娘一直待在府上,长信侯总不能找到后院来吧?!
五郎犹豫一二,这时才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这阵子米行里出了点事,老太爷和老太太那头也急着上火,要是夫人能帮上忙,就好了。”
五郎年纪不大,是崔家的家生子,这些年崔范离家出走,他是亲眼看着两位老者为了家族生意四处奔波,如今也就是盼着崔洛能高中入仕,支应门楣。
崔洛认祖归宗,五郎也是十分欢喜的。
没有男嗣的家族,在这个时代,如论如何也不可能崛起。
崔洛闻言,直接问:“米行出了什么事?”
五郎便如实说了,反正少爷才是崔家今后真正的继承人,瞒着他并不好,他道:“几处米铺子都被人检举售卖发了霉的米,闹得老商家都不光顾了。眼下快要过年了,正是生意最好的关头,可惜了.......”
崔洛疑惑:“今年雨水极少,入冬之后便是严寒了,怎会发霉?”
五郎挠了挠头,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听得出来少爷的话很有道理。
崔洛起身去见了老太爷。
老太爷这个时候正在和管事对账,他一把年纪,也是老来得子生了崔范,谁知道会是那么个‘孽种’!
崔洛认得张管事,他在崔家做了一辈子的伙计,是个忠诚可靠之人,崔洛便没有避讳,直言:“祖父,孙儿已经听说了米行的事,孙儿猜估计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八成是咱们崔家生意上的对手,眼下正值年关,正是米价高涨的时候,如果咱们家的铺子名声出了岔子,谁会最得力利?”
这个道理很简单。
崔洛能想到,崔老爷子心里也有数,他老人家其实并不想让崔洛干涉太多。
士农工商,只有入仕才有前程。
但崔洛对此事上了心,崔老爷子心头很是欣慰,道:“哎......可惜啊,没有证据。”
张管事这时皱眉,道:“少爷,您有所不知,胡家家大势大,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胡家?
京城还有哪个胡家?
莫不是胡勇的祖父所为?
崔洛稀奇了:“胡家主要经营通州运河和绸缎生意,怎么米行也有份?”
张管事回道:“胡家也是今年才开始开拓米面铺子,咱们崔家旁的生意不说,做米面这一行已经三十几载了,这一次算是遭了重创,就是压低米价,也无人光顾啊。”
本朝国泰民安,一石优质白米可卖出二两银子的高价。成色稍逊的陈米也值一两银子。
崔洛思量一番,想到了应对之策,道:“张叔,米价不用压,而且不仅不压,还得提升五钱。”
张管家和崔老太爷同时抬头看向崔洛,见崔洛一脸镇定自信,不由得觉得好奇。
崔老太爷心存疑惑,但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孙子到底有没有本事,“你有把握?”
崔洛点头:“孙儿本打算今日一早就回书院,不过,此事关系我崔家今后的盈亏,孙儿想亲自料理,望祖父信孙儿这一次。”
崔老太爷眸中泛着晶亮。
张管家本要出口制止,但见老太爷肯定的态度,便就作罢了。
老太爷这是拿着崔家将来在赌啊。
“崔洛,我给你三日期限,如果三日没有结果,米价还是要下调!”老太爷厉色词严道。
崔洛应下:“孙儿知道!孙儿一定尽力而为。用不着三日,到了今天晚上就能有结果。对了,孙儿记得家中有今年入夏收集的荷叶?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备一些。”
崔家也酿黄酒,专门用晒干的荷叶做酒坛子封口,这一招还是跟着绍兴老黄酒学的。
崔老太爷没有问崔洛具体会怎么做,他将张管事指派给崔洛,听她随时调遣。
*
这一次,崔家的米行一应涨价,另有少东家亲自坐镇。
崔家最大的米面铺子就在京城胡家商号的斜对面,崔洛赶在晌午之前才抵达,她没有用饭,更没有让下人备饭菜,而是命铺子里的伙计直接在门口架起了大锅,现场煮了整整一锅白米饭。用的是现成的雪水,加晒干的荷叶铺在樟木锅盖上,米饭才一煮沸,香气就在大街小巷飘荡,尤为惹人注意。
待到米饭彻底熟后,崔洛让伙计在店铺门口摆了四方桌,亲自带领众人吃了起来。
配上崔家腌制的招牌小菜,竟然还挺下饭。
崔洛对铺子的大米很有信心,货源都是从大兴周边的农家购来的,而且还有崔家自产自销的大米,绝对不存在发霉一说。崔老爷子那样耿直的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
张管事终于明白了崔洛的手段。
的确,嘴皮子如何厉害,也没有实际行为来的有效,少爷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崔家的大米绝对不是传言中的霉坏。
当日,胡家掌柜上门请崔洛去喝茶,为的就是商量米价的事。
崔家这边才涨了价,米反而卖的更好,胡家的大米生意自然就受到了影响。
便宜没好货这个道理,大多数百姓都是明白的。
而买不起白米,也不会再花钱光顾胡家的大米,要知道吃白面更省钱。一时间胡家铺子的掌柜诧异了。
坑人没成功,反倒是被坑了。
崔洛拒绝邀请了,抬升大米价钱的同时,又降低了白面的价格,又招来了一大批买家。
崔洛虽拒绝了胡家商铺展柜的邀请,却开口道:“我与你们家少爷是同窗,今后损人利己的事少做,撕破了脸对谁也不好。”
胡家展柜见崔洛眉宇清淡,身形虽消瘦,但说起话来,无本分示弱。
原来是晋江书院的学子!
胡家展柜大约心里有数,憨憨笑了笑:“原来崔家少东家是我们家少爷的同窗,好说好说,今后一切好说。”
崔洛知道胡家的生意很广,根本不需要跟崔家争米行这一块,她猜胡家一时间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就看胡勇那家伙到底有没有义气了。
公平竞争,她随时欢迎。
但,下三滥的手段,却是接受不得!
这厢,崔家老太爷听说了铺子里发生的事,连连欣慰:“这孩子跟世宗完全不一样啊。”
世宗是崔范的字。
管事笑道:“少爷才思敏捷,心思细腻,将来必成大器!”
崔老爷子面上不显,内心自是激动,他半个月没有解决的事,让崔洛一天就摆平了,还带动了白面和酱菜的生意。怎叫他不为之兴奋!
崔家崛起有望了!
*
到了傍晚,西边竟然出现了橘黄色的半轮圆日。
只是没一会就消失在了天际,明天大概会是一个清朗的日子。
崔洛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晋江书院,她本要去秦先生那里备个案,却不想书院里热闹非凡,堪称喜庆,甚至于后院还架起了篝火。
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烤全羊。
顾长梅道:“崔洛,你用不着紧张。秦先生正在病重,她估计到了来年开春才能好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崔洛:“.........”还有这种规律?秦先生不过是见了一次缙王而已,又不是上了战场?!
秦玉身子不利索,学子们的胆子就大了,还有人偷偷拿了酒出来喝。
一个个仿佛诗仙附体,对着腾起的火焰,做起诗来。
王宗耀用相宝花匕首割了羊肉下来,给崔洛递了一份,他二人靠的很近,学子们在嬉闹时,他小声问道:“崔洛,你与长信侯世子相熟?”
长信侯府是绝大多数官宦高门都想巴结的对象,王宗耀也想过与萧翼走近,但碍于没有直接的关系网,年纪上也差了好几岁,谈不上交情。
其实,多绝大多数学子而言,进入上等的学堂进学,一来是为了学业,二来便是为了拉拢关系。这些学子考上秀才之后,会直接去府学,今后乃至国子监,一路高升。
‘关系’有时候比学问更加重要。
崔洛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她和萧翼相熟么?
的确很熟,她知道他一切的习惯和爱好。
但这辈子,不过是几面之交而已,“大概是因为长梅的缘故,我见过萧世子几次,仅此而已,谈不上相熟。怎么?你想与他结识?”崔洛问的很直接。
王宗耀吃了快烤羊肉,睫毛扇了扇:“呵呵......崔洛,其实你运气很好,能有顾家铺路,你今后会顺很多。”王大人虽官拜礼部郎中,但王宗耀的父亲却是屡试不第,只能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一旦王大人致仕养老,王家将来的命途就不好说了。
崔洛只是莞尔,片刻,才道:“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你们相比。”她也不想比。
王宗耀不由得多看了崔洛两眼。
她平日里的穿着很不讲究,但这张脸却是极度精致,五官没有一丝缺陷和不足之外,如果细看她的脸,竟能品出几分清艳出来。而最为关键的地方,是她的肌肤,白到了毫无痕迹,白的令人晃眼。
王宗耀道:“崔洛,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其实长的很像女子?”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
崔洛艰难的咽下羊肉,面上波澜不惊:“的确有过,我也很困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样子难以成为男儿大丈夫?哎.......能怪谁呢?那些年和娘相依为命,连吃饭都成问题,其实我爹是很高大顷长的。”
王宗耀笑了两声,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手头的匕首上,道:“我并非有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崔洛浅笑,不再言语:是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崔洛没有见到裴子信,就借故离开了庭院,她到了寝房,果然就见裴子信趴在案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书本,从背影看上去,十分入神。
崔洛给他带了羊肉,“子信,吃点东西再看吧。”
裴子信没有动静,崔洛走到他跟前一看,却发现,他的眼神根本不在书本上。
而是游神在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子信?”崔洛又唤了一声。
这时,裴子信才从失神中惊醒:“.....什.....什么事?”他看上去有些慌张。
崔洛递了羊肉过来:“请你吃东西,你还在想今日问学大赛的事?”不然,崔洛真想不出来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裴子信失神的!
裴子信嗯了一声,埋头吃起了羊肉。
崔洛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子信,你适才是不是将书那反了?”
裴子信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嘴里嚼着羊肉,含糊不清的解释:“这是我新发现的法子,能记得更牢。”
崔洛:“......是么?那你继续看。”不愧是裴青天,行为相当怪异。
*
转眼到了腊八这一日。
晋江书院每年都会去法华寺施粥。
这一日一大早,饭堂里的师傅就煮好了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晋老夫子,晋老太太,以及晋晓悠也会去寺庙祈福施粥。
崔洛穿的严严实实,她走出屋子,发现庭院内姹紫嫣红的一片,学子们各个身着锦袍玉带,发髻上插的是碧玉簪子,年过十五的少年还用了玉冠束发。
放眼望去是一片锦绣荣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有哪家的姑娘要抛绣球,这些少年都是去捧场的呢。
崔洛与裴子信二人成了另类,两人还是长袄加身,不顾风度,只要保暖就行。
王宗耀摇着画有江山图文的折扇走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才起来?这都快过辰时了,赶紧去吃饭,一会咱们集体就该出发了。”
崔洛纳罕,这些家伙哪日不是睡到辰时?饭堂的铜钟不响,便无人会起榻,今日倒是勤快了。
崔洛和裴子信互视了一眼,旁人不说,二人都默契的觉得彼此的穿着有些寒酸。其实崔洛衣裳的料子已经算好了,是上好的杭绸,只是看上去素净了些,与书院众学子的‘花哨’一比较,难免单调。
辰时三刻,晋老夫子携书院学子们从大门出发,浩浩荡荡往法华寺的方向而去。
这些高门子弟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常从饭堂走到课堂都喊着累,今日却是各个精神抖擞,无比雀跃,一路配合着跟着马车往前走。
崔洛时隔半月,终于见到了秦玉,她还是那副英气的打扮,只是脸消瘦了不少,身上裹着灰狐皮的大氅,骑着马走在前头。
顾长梅道:“别看秦先生今日出来了,今晚回来还得睡上个把月。”
诸如此类的话,崔洛已经听了不下十来遍。
她边走边问:“为何?缙王与秦先生不是有旧交么?怎么见了一面就会病了?”
顾长梅抬手敲了崔洛的脑袋,倒也没有用力,只是意思了一下:“崔洛,这你就不懂了,秦先生受的是情伤!”
崔洛尴尬一笑,她不懂,难道他就懂了?
裴子信这时竟插了话:“何为情伤?”一语毕,他却是避开众人视线,看着远处的方向,神色坚定。
崔洛不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王宗耀笑道:“子信,你将来会明白的,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
崔洛:“........”这些人,一个个看似很高深的样子,都是人精!
传闻,腊月初八是释迦摩尼佛成道之日。佛经上说,释迦牟尼成佛之时,大地震动,诸天神人齐赞,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许多苦厄,天雨曼陀罗花,曼殊沙花、金花、银花、琉璃花、宝花、七宝莲花等。故此,腊月粥里面添加的东西有很多,一代传一代,就成就了今日的腊月粥。
到了法华寺,众学子们热情极高,施粥的动作也是熟练灵巧,俊颜带笑,哪里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上前讨粥的妇人看花了眼,喝了一碗,又上前讨。
崔洛和裴子信这两个出身贫寒的人,却是无事可做,只能站在一侧干看着。
这时,崔洛看见秦玉独自一人步入了法华寺内,这一日上香的人众多,但崔洛注意到秦玉身后不远处紧步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大冬日的,这男子只着劲装,且脚步轻盈,不太像是会来寺庙这种地方的人,正当崔洛要移开视线,就见那男子的袖口中亮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出来。
崔洛本能的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思量太多,朝着秦玉的方向,大声喊道:“秦先生!小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