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仪人
顾长梅以为自己犯了错, 立正严词狡辩道:“是吴甄剑先对崔洛出言不逊!就算我动手打了他, 也是他自找的!”
崔洛咳了一声, 暗示顾长梅不要多话了, 说的多错的多。
但顾长青今日出面, 的确是替他二人解围了。
她几乎能断定顾长青今日是并非偶遇, 还是在盯着她吧?!
崔洛谢道:“多谢表哥, 若不是你,我跟长梅今日定会被司业大人责罚。”
马车内壁的灯厨里没有点灯,只有沿街商铺外的灯笼发出的清浅的光线。顾长青的眉宇本就生的浓郁, 他的目光只是在崔洛与顾长梅的身上依次扫过,但却足以让人为之心惊,这之后他便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顾长梅平日里再怎么横行, 在他大哥面前也只能收敛行径。
马车在承恩伯府的朱门外停下, 顾长青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道:“你先下去!”
这话是对顾长梅所言。
顾长梅本打算等着结束了谢师宴, 就和崔洛一道去崔家。伯府规矩甚多, 他待在崔家无人管束, 会比较自在。
“大哥, 不是......我明日休假.....”顾长梅试着说服顾长青。
“下去!”顾长青这一次的冷喝有些过头了。
顾长梅看出来他是认真的, 只能一步一回眸兀自一人回了府上。
马车再度行驶在青石路面上,崔洛坐的无比端正, 又谢道:“多谢表哥送我回府,今日好像是喝多了。”
她等着顾长青的‘刁难’, 但他一直沉默着, 不曾言语。崔洛有些拿捏不准了。
马车驶入黄土官道的时候,猛然间迎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崔洛早有预料,牢牢扶住了车壁。
当她抬起头来时,就见顾长青一双鹰眸正看着她,如同盯着猎物的高原之鹰,让她为之不安。但之后,他又阖上了眸子。
好不容易挨到大兴钱庄时,崔洛见顾长青不说话,她也保持着沉默。
顾长青大约已经知道了吧。
她好像连狡辩的机会也没了。
等到了马车驶入石墩胡同,顾长青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只小药品出来,递给了崔洛:“拿着!”
崔洛茫然,她伸手时却见手腕上的红痕醒目。应该是吴甄剑那会留下的。
“多谢表哥。”崔洛再度谢道。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谢他了。
顾长青始终没有问及崔洛的身份,不知是避而不谈,还是心中有数了?!
可他为何又不揭穿她?
崔洛站在大门外,目送着承恩伯府的马车渐行渐远,手上的药瓶还带着微弱的体温。夜风从巷子口灌了进来,她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是个死局。
她还不能排除第一世的死是不是因为顾长青,毕竟是他将她从长信侯府掳出来的!
将至五更,顾长青回到伯府,他推门而入时猛觉有人在暗处,手中当即绣春刀出窍,寒光冷然。
顾长梅吓了一跳:“大哥!是我!”他一直知道大哥不喜旁人擅入他的屋子,没想到更劲爆的是大哥直接亮兵器了。
‘嗖’的一声,顾长青收了刀,声音微显愠怒:“回去睡觉!”
顾长梅吹了火折子,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燃,他回府后一直不得入眠,就来这里等顾长青,没想到等着等着小油灯就灭了,他自己也是刚从困睡中醒来。
顾长梅走了过来:“大哥,崔洛送回去了?”他对崔洛一直倍为在意。
这一点,顾长青是知道的。
以前,顾长青还打算让二人疏远距离,就算是嫡亲的表兄弟之间也不能有僭越的地方。而如今,顾长青更是该这么做。
他道:“崔洛是崔洛,你是你!你既然进了国子监,就给我好生读书!”
顾长梅满肚心事无人可诉,唯一信得过的也只有顾长青了,他还打算将心结说给顾长青听。
但闻顾缠青这般严词厉声,他怂了,换了一种说话方式,道:“大哥,我.......我就是喜欢跟崔洛在一起!有她在,我才能安心进学!”
“胡闹!”顾长青当即冷喝道,“你知不知道她.......”
顾长青欲语却无词。
顾长梅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加之这龙阳之事又不能轻易说出口,怎叫他不为之憋闷无助!
顾长青此时此刻已经全然明白了顾长梅的心思,但这种心思实在危险。且不说崔洛日后会如何,顾长梅这样热切的靠近她,保不成哪天真相就公布于世了!
“大哥,你是不是对崔洛有什么误会?她哪里都好,平日里不过是偶尔跟同窗们闹着玩而已。”顾长梅既敬重自己的大哥,也想维护崔洛。
和同窗们闹着玩?
一个姑娘家......她.......
顾长青内心极度复杂,挥了挥手让顾长梅出去:“你给我回去睡觉!”
顾长梅‘哦’了一声,心里却在寻思崔洛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大哥。这二人是他最在乎的两人,他不希望崔洛与顾长青之间闹了任何嫌隙。
走出房门之前,顾长梅回头问了一句:“大哥,你觉得伯牙与子期,他们.....”
未及顾长梅说完,顾长青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我让你回去!听见了么!”
顾长梅的小心思怎会逃得了顾长青的眼睛?!
伯牙子期都出来的,他是不是过阵子还打算非卿不娶了!
顾长青刚从外面回来,三月的深夜依旧冰寒冻人,他却是一身燥热,怒火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向谁发泄。
没过多久,屋内又燃起了安神香........
次日,承恩伯将顾长青叫到书房说话。
顾长青十八岁那年定过一桩亲事,临近婚期半年之久,未婚妻病故了。自此,他便对终生大事不怎么操心。身边也无心仪的女子。
但世家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实在不宜截然一身。也没有至今不娶的道理。
承恩伯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道:“长青,为父今日实话跟你说了吧。长公主的婚事一直是你姑母的心头病。你姑母的意思是问问你可有那个心思?”
顾贵妃是承恩伯的胞妹,长公主朱灵儿便是顾长青嫡亲的表妹,而且正当适嫁的时候。
顾长青闻言,面不露色,道:“姑母的意思,儿子自然明白。两家亲上加亲无疑是一段佳话,然.......太子不成器,三殿下未必没有问鼎的机会,这个节骨眼上,咱们顾家还是不要招风的好。长公主身份高贵,又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她若下嫁顾家,旁人会怎么看?”
极为平淡的一席话将承恩伯堵的哑口无言。
顾长青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就是在锦衣卫的官位也不迟迟不肯升迁,以他的资历再往上爬是很容易的事。
他是为了避嫌。
这时,顾长青又道:“长公主心仪萧翼,这是众人皆知的事,父亲总不能让我当个冤大头,娶一个心系旁人的女子回来。”
这话同样让承恩伯挑不出毛病,他沉吟了一声,道:“你言之有理,为父今日入宫就跟你姑母坦白。但你也该娶妻了!长梅在你下面,你若一日不定下婚事,他也不好说亲。”
顾长青却道:“父亲何必在意这些虚礼,我不过是.....一时间没有成家的心思。至于长梅,眼下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晋江书院的老夫子家中的嫡长女----晋晓悠堪为良配,又曾与长梅结识,父亲不妨让母亲着人去晋家问问情况。”
晋晓悠回绝了与许墨的婚事,这一拖就是三年,再不出阁就成了老姑娘了。但晋家的姑娘总归不愁嫁的,关键就看她愿不愿意了。
承恩伯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兄弟两人,总得有一人先成婚。长青啊,你虽公务繁忙,但婚姻大事也不得再拖了,为父为会给你留意的。”
顾长青缄默不语,低垂着眼眸喝了几口茶。他彼时对婚事从不在意,娶谁不都是一样?但现如今.......却不想将就了。
没有心仪的.......姑娘,还不如孤身一人。
*
顾长青给的金创药效果极好,崔洛用过之后,一夜醒来,手腕上的红痕几乎是看不见了。
她暂时弄不清顾长青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样的小人物也不值得他格外照顾。
崔洛想着要与顾长青见上一面。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他都不来质问她了,她总不能自己不打自招吧?!
崔洛照样每隔五日去一次内书馆教书,除了中公之外,她跟一帮小太监都渐渐熟悉了。
在内书馆的日子变得游刃有余,这些小太监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生活所迫,谁又会断了子孙/根来做阉人呢?其实,他们本质都不坏,只是日后各侍其主,为了他们的主子做事罢了。
崔洛总觉得有人盯着她,从内书馆出来时,这种感觉更是强烈,可她当她回过头,却看不到任何人在窥视。
这要命的疑心病!
暗自腹诽一句,沐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这人虽长的眉清目秀,看上起是个极为正经的人。但也仅限于看上去!
“大师兄,你......”崔洛可能有些杯弓蛇影,她不太喜欢惊吓。
沐白拉着她就走,两人还是在一处槐树下站定,从背后看依旧鬼鬼祟祟。
“小师弟,你的法子的确管用。我上回提及的那位富家公子已经开始苦读了。”沐白冲着崔洛猛地挑了几下眉。
上回,吴甄剑的事是他封的口。
按理说,崔洛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沐白不会平白无故来跟她说这些,她主动问:“大师兄,那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沐白就喜欢崔洛的聪明样儿:“不瞒你说,那位富家公子身份特殊,光是读书是远远不够的,你看......如何能让他对六艺也感兴趣?”
又是为了朱明辰!
崔洛想都没想,道:“大师兄不妨试试找几个年纪相仿的太监,或是其他富家子弟作陪。他一人如何能对六艺感兴趣?长梅便是如此,只要有其他同窗在侧,他便能学的更快。”
朱明辰身边也有侍读,但这些人多半精通六艺,早有功名在身。朱明辰被这一群人盯着,自然没有学习的动力。
沐白恍然大悟,一手搭在崔洛的肩上,只觉这小师弟越看越顺眼,他早就将几年前灯谜大赛的‘屈辱’抛之脑后了。
沐白夸张的赞许道:“崔洛啊,你不愧是我的小师弟!”
崔洛:“.........”所以,到底夸了谁?
沐白临走之前,反复叮嘱了崔洛:“你记住了,见到汪厂公就避远点,他不是好人!”
崔洛点头如捣蒜:“......哦。”也不知道汪直对沐白做过什么?能让他这般记恨。
崔洛随后也要离开,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崔洛这一次转身却见顾长青正站在远处直直的看着这边。
崔洛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她内心针扎一番,还是朝着顾长青的方向走了过来。
顾长青身上穿的是常服,绣春刀也没带,负手而立时,仍给人一股子威压之感。
他肯定不会是路过的。
崔洛内心哀叹,表面却咧出两排亮白的玉米牙:“表哥!真巧。我正要回国子监,你呢?”
她还敢主动上前跟他说话!
桃花村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
“当教书先生很过瘾?”顾长青没来由的冒出了一句。
崔洛暂时不知他今日的目的,点头道:“尚可!”
顾长青高高在上盯着她秀气的眉目,“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晋江书院教书。你也不必继续参加科举,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入仕为官,你懂么?”
果然来了!
他终究还是猜到了!
所以,这便是给她的后路?
不得不说,顾长青这个表哥当的很称职。他提出的意见也是为了她好。
当了晋江书院的教书先生,她大约可以一辈子安枕无忧了吧?难不成她最后还得‘娶妻生子’?
查不出是谁生生世世置她于死地,她怎么就没法安心‘苟活’呢!
且不说崔洛自己的意愿,崔家的期盼也是希望她能够考取功名,光耀祖宗。她去当一个教书先生算是逃避吧?
崔洛很感激顾长青没有点破,她笑道:“我总不能一辈子教人识字念书。”她的确要入仕,待一切大白之后,也不是不可以隐退。届时再从族中过继一个男孩过来,也算是圆了崔老爷子的夙愿了。
她知道终有一天可能会远离这一切,但不是现在。
顾长青蹙了眉,他不懂崔洛一个姑娘家这般好胜做什么?教书先生还不够么!
崔洛这时突然开口问道,“表哥,你要怎样才能保守秘密?我又不能灭了你的口。”
顾长青:“.........”都这个时候了,还说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