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
汪直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不管他嘴上说什么, 崔洛等人已经习以为常。
只不过, 崔洛一路上就别想安静了, 汪直的话就如春日的江水, 连绵不绝, 肆意不断。从天南海北到勾栏里的名伶儿, 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人或事。
这一日,一行人彻底出了京城,临入夜之前, 在一处官驿歇下。崔洛有朝廷的上任文书在身,驿丞态度相当客气,准备了几间上好的客房。
汪直改换了绯红色锦袍, 穿的是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 清风郎月般的秀美。他在崔洛面前恢复了正常成年男子的嗓音,没有让人认出他是谁。
在中厅用晚饭时, 汪直与崔洛挤在了一桌, 凑到她耳侧, 悄咪咪的道:“我奉了皇上秘旨行事, 崔知州切莫暴露了我的身份。”‘崔知州’是他对崔洛的新称呼。
崔洛觉得, 反正比小白好听多了,她伸手将汪直推开, 笑道:“放心,你这个样子, 没有人会怀疑。”
尧羽已经开吃了, 古月一直沉默不语。
这时,崔洛道:“小羽,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人切磋武功么,我可告诉你哦,这位汪.......汪兄武艺超群,就连我夫人也未必能及,一会用过饭,你要好好请教汪兄一番。”
尧羽一只抓着鸡腿,一手捏着馒头,不得其解,“他不是太监么,我在宫里见过他。”
“!!!”汪直最不喜旁人叫他太监,而且他也已经不是阉人了,“小娃娃,不要乱说话。”他嗓音厚重道。
崔洛给尧羽倒了杯茶,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小羽,你顾大哥和三殿下都交代过了,让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从今天开始汪兄不是太监,明白了么?”
尧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汪直到底是不是太监都不要紧,换言之,她根本就不知道太监与真正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区别,尧羽兴奋道:“我知道了,那我一会就找他切磋。”
崔洛满意的摸了摸她细嫩的脸颊,又给古月夹了菜,表现的无比体贴,她道:“夫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多吃些。”
古月:“........”
等到入寝房时,古月将房门合上,问崔洛:“你为何让尧羽去招惹汪直?”
崔洛耸了耸肩,“我想安静的睡个觉。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以尧羽的本事,她还伤不了汪直,汪直也不会伤害她。”
古月依旧不解,“你就这么确定?”
崔洛坐在床榻上,双手伸出,等待着古月过来伺候她更衣洗漱,“那是自然。”
这一夜汪直当真没有来骚/扰崔洛,古月也难得放下心来休息。翌日一早,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门外传来汪直的敲门声,“小白!小白快开门!”他声音急切。
这时,崔洛已经慢条斯理的起榻,她狠狠伸了一个懒腰,见古月是合衣而睡的,她道:“你倒是谨慎,难怪继兄一定要让你跟着我。”
古月心道:这可不是主子让我跟着你的首要目的!
汪直可能等不及了,撞门而入,一进来就气势汹汹道:“小白,你......你快让那疯丫头停下!”
崔洛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汪兄,怎么了?尧羽不过是找你切磋武艺,怎的把你逼着这副样子?你这身衣裳?”她看着汪直一身狼狈,突然很想笑。
汪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虽然他很想保持一派风度俊雅气质,但被尧羽缠着在林间搏斗了一夜之后,他半点形象也不想要了。
不愧是欧阳卿的女儿!她根本就不知道累啊!
这时,汪直才察觉到了崔洛的‘心计’。
他眯了眯眼,高大的身影压了过来,恨不能将崔洛压在榻上,狠狠欺压一番,“小白!你果然是好狠的心。”
崔洛哑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这时古月的剑抵在了汪直的胸口,“厂公,请退后!”
崔洛无非是开个玩笑,汪直自然不会跟她动真格,他支起身子,站在脚踏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小白当真调皮,不准再有下次。尧羽那姑娘现在只听你的话,小白乖,你快让她住手!”
汪直自然知道尧羽的真实身份,他已经被欧阳卿追杀了十几载了,要是再让他知道,他的妻子与女儿都死在自己手上,那汪直这辈子就别想离开皇宫,只能躲在宫里当一辈子的太监。
此事绝对不能发生!白/莲/教千万教/众不是开玩笑的。
欧阳卿身边的女人太多,不会在意一个容色逝去的妖妇,但尧羽不一样,那是他的唯一爱女!
崔洛见好就收,等尧羽提着剑冲了进来,依旧意犹未尽的找汪直比试,崔洛道:“好小羽,咱们不比了,汪兄认输了,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可别伤着汪兄。”
尧羽平生最喜欢两件事,一是吃,而是武。
难得遇到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若非是崔洛发话了,她一定会纠缠汪直到底。
尧羽点了点头,收起了长剑,“哦,那好吧。等到了冀州,我再跟他重新比试。”
汪直唇角抽了抽,真真是恨死了欧阳氏一族了!
从这日之后,汪直的话明显减少,每逢看见尧羽,都是离着几丈远,他真怕一个忍不住将她给弄死。
如此,一路上未免显得孤寂,小白又不能随意招惹,汪直突然有些想念顾长青,就算是与自己的死对头相处,也好比过寂寞难耐的好。
汪直苦苦煎熬了半月之久。
冀州是古黄河、漳河、滹沱河等水流冲积而成的低洼平原,夏季暖热多雨,历来水患为虐。
疏浚是崔洛这次的主要任务,这项差事看上去是个晋升的踏脚石,其实并不容易。
进入冀州地界之后,更是流民四处可见,百姓苦不堪言。冀州每逢几年便有水患,长此以往下来,农耕之地越来越贫瘠。
这也是为何冀州极为不太平的缘故。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没错的。
小满这一日下了倾盆大雨,黄土路泥泞,众人无法前行,只能找了一处破庙躲雨。
外调为官着实不易,路途艰辛才是刚刚开始的第一步。
破庙位于官道不远的岔道上,一眼就能看见,当崔洛等人进入庙中时,发现他们并不是唯一的路人。庙里还有十来个衣裳湿透,身披斗笠的过路人。
一开始崔洛并不没有留意,她毕竟从未习武,不懂江湖之人的警惕。但她很快就发现古月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跟前,而尧羽亦然。
汪直的手勾了勾崔洛的手指头,对她使了眼色,“小白别怕,我有在。”
崔洛腹诽:有你在,才更可怕。
汪直离京时带了十来个随从,这些人都是东厂的探子,武艺自是不必说。破庙不大,两队人马各自生了火堆,沉默着烤火。
外面雷声轰鸣,水雾弥漫,虽已入夏多日,但仍有阵阵的凉意卷着水汽刮了进来。
古月拿出了窝窝头出来烤着给崔洛吃,到了荒郊野外,这点果腹之物已经很奢侈了。
蓦然,一声不太明显的铁器滑动之声传了过来,崔洛发现古月与尧羽二人又同时顿止,一动也不动的听着动静。
崔洛啃着窝窝头,往北侧的过路之人那边看了一眼,这些人虽在烤火,在身上的斗笠蓑衣都没有摘下,而且都是体格健硕的成年男子,单看清一侧的黑色鞋履,也知他们不是老实的庄稼汉。
汪直从崔洛手里夺过窝窝头,在上面的一排小牙印上咬了一口,道:“小白想不想吃肉?”他眼神示意了对面正在火上烤着的整鸡。
崔洛不想大动干戈,她初来冀州,不欲惹上任何麻烦。
此处是西王镇的地界,很快就能到冀州镇了。到了冀州衙门,便有差役供她使唤,还用怕几个小贼么?
然,这个世上,不是你不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来找你。
斗笠蓑衣的男子几乎是顷刻间都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其中领头的一人终于露出了整张面孔,确切的说他是少了一只眼睛的野蛮之人。
这男子的目光贪婪的在尧羽与古月身上来回扫视,笑声/猥//琐,“哈哈!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老天竟把这等容色送上门来了!你们几人可以滚了,两个姑娘留下!”冀州穷苦,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也早早嫁人了,古月与尧羽的出现让这些男人眼前一亮。
不是劫财的!
崔洛还以为这群人是穷怕了,当起了强盗,她始终不能明白美人在男子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她不明白为何萧翼会看上她一样。
崔洛不高兴了,她的两个‘女人’,肯定是她护着,“不好意思,要滚的是你们!对了,滚归滚,烤鸡留下!”
汪直斜睨了崔洛一眼,桃花眼中透着溺宠,“这才是我的小白!”
独眼男子这才注意到了一身男装的崔洛,他眸色突然一闪,像泛着贼光的野狼,“呦!这个小公子是哪里来的?吃的什么竟长成这样?!爷今日高兴,你也顺道留下吧!爷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爷们!口气不小,生的倒是白嫩。”
独眼男子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众人也起哄大笑了起来。
崔洛不甚喜欢旁人用这个眼神看着她,对汪直道:“汪兄,你有多少把握?”
汪直将窝窝头啃的一丝不剩,“小白把眼睛闭上,一会我怕吓着你。”
崔洛大约明白了,东厂的人各个嗜杀成性,有汪直在侧,她还真是不会怕了几个毛贼。但思及一事,崔洛道:“那劳烦汪兄手下留情,正好衙门里缺乏苦力,这个时候又赶上芒种,百姓家中哪会有闲置劳动力?不如让这几人充当苦力好了。一会不要伤及性命,将这些人囚住即可。”
崔洛说的风轻云淡,谈笑之间,眉目中隐露一股子当官者的深谋远虑。
汪直爱极了她这一点,若非众人在场,真想捏一捏崔洛粉白的脸颊,他立刻吩咐道:“你们都听见了么!按崔大人的意思办!”
独眼男子脸色突变,后退了一步,用手势吩咐了身后人做好进攻准备,阴笑道:“崔大人?!可是新科的状元郎?原来你就是新上任的冀州知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等入了阴曹地府别怪我等毒辣!”
此言一毕,两队人马就开始打了起来。
崔洛却是陷入沉思了。
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有人想让她死!
会是谁呢?
这时,一阵疾风而来,破庙外马蹄嘶鸣,与阵阵雷声交织,形成了十分诡异的旋律,正当崔洛猜测来人是敌是友时,七八个蒙面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些人皆是锦衣劲装,身上没有其他任何看出身份的标志,崔洛一时间没法判断,但她总觉得这次凶多吉少。
汪直见势就抓起崔洛,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蒙面人中,有一人径直走了过来,其余几人对付汪直,五六个人困住了他,让他一时间顾不得崔洛。
汪直愤恨,“谁敢伤小白,我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汪直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说明是输了?!崔洛怂了,内心无比的后怕。但面上依旧冷静,她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定定的看了她几眼,突然弯下腰,将崔洛扛在了肩头,一路疾步将她带出了破庙。
当崔洛被人放在马背上时,男子随后也跨了上来,从身后搂住了她,边踢了马腹,便道:“是我!”
是顾长青。
崔洛大喜,一阵后怕变为激动,甚至有种劫后重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