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18
府里的事儿大大小小也就这么些,其中最是甭搭理还的就是这对母女,如今又是弄出这么档子事儿,还攀扯到她家沉香身上,麦嬷嬷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了。
左右并无旁的甚事,麦嬷嬷不乐意自家大门口丢人现眼,派人将胡家母女提到后院厢房,细细询问事情起末。
待问清缘由,眼角不经意间瞥见那女童恶狠狠瞪向沉香——头上的,金铃铛?
这是由嫉生恨,这才寻衅挑事的意思!
慢慢的吞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麦嬷嬷神色淡淡。
这几年她也是金啊玉啊的,养着这女童的,倒不想,还是这般眼皮子浅薄?
至于大的这位……
麦嬷嬷抬眼往斜对面椅子上,俯着身子抚着胸口,一身锦衣皱巴巴跟干菜叶子似的模样儿,啧啧——当真好生狼狈!
不过也是活该!
正经家的太太夫人,哪有巴巴的往门口贴望,眼巴巴瞅着爷们儿的?
还要不要脸了!
凭白让人心生不喜,如此倒也怪不得她总是看不上她们母女?
麦嬷嬷戏中不喜,眼皮一耷拉,移开了视线,不愿再看那母女一眼。
屋中静了半响,只余呼呼喘着粗气儿的声音时时回响,麦嬷嬷端起茶碗,咽了几口,眼角往身边儿立德笔直的沉香瞥了眼,想了想,偏头叫了声,笑着开口道:
“眼瞅着要到晌午了,早上爷出门时候说了,今儿营里公务繁忙,没得空回来用午膳。没法子——你跑一趟吧!”
只当没看见胡夫人揖听见“爷”这么个字,顿时身子一挺,两眼放光的就跟打了鸡血似得,只笑咪咪的瞅着木着张脸的沉香,道:
“我吩咐厨房,备了食盒,八荤八素,分量都足足的。爷不爱吃独食,必是要和部下几位将军同用的,你送到那儿,只把东西搁下,旁的不用管,晚间自有秦东那小子给捎带回来。”
沉香本来觉得,过了一辈子儿,不当小乞丐了,怎的还有人欺负她?难不成真像那老乞丐说的,她眉眼生来一副软瓜样儿,谁见了都想敲打几下?
正不高兴着呢!尤其那小的两眼跟火炮儿似的,盯得她头皮都要发烫了,她都要忍不住攥起拳头,把上辈子打扁丐帮无敌手的本事从新亮出来,哎——冷不丁的被叫自个儿名字,再一听吩咐,二话不说,点头应下,就往外头厨房去了。
再跟屋里呆一会儿,她怕自个儿会忍不住揍死那俩不要脸皮的……
衣袖下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沉香沉了口气,缓步往厨房走去,心间翻腾的戾气被她竭力压下。
刚才大门口,女童冲她张牙舞爪,满口谩骂的情形,让沉香忆起前世里流落在外许多不好的回忆,而那恰恰是她最不愿意记起的。
当乞丐的日子并不好过,饥一顿饱一顿,两三天能吃个半饱就跟神仙日子一样。
当时前头时候,捡了她的老乞丐转头就把她扔到破庙里头的乞丐堆里,由着她自生自灭。那老乞丐眯着一双浑浊的双眼,眼皮耷拉着,嘴角的冷漠夹杂着嘲讽的模样儿,直到现在还留在她脑海中。
老乞丐嘶哑着声音,嘎嘎阴笑了两声,便转身走开,只留她面对四周一双双绿油油满是恶意的眼神,兀自挣扎。
第一天,第二天……直到第三天,她才讨到一快干瘪瘪的窝头,可还没搁到嘴边儿,就被四五个人摁着抢了不说,还差点把他腿给打断……
那种疼——真真刻骨铭心!
亦是从那时起,她才从懵懵懂懂一点一点学会打,学会抢,学会怎么才能快些吃饱肚子,也慢慢学会怎么才不光能护着自己的要害部位,一点一滴的打回去,挨打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再没输过……
那时候,胳膊断过,腿瘸过,好些回他都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可那老乞丐总能及时出现,给她治好,然后再把她扔回去……直到一月之后,那老乞丐徒然再次出现,二话不说,提溜着她,天南海北,四处为家。
………………
那段时光,如同光暗里黑沉沉的阴影一般,是她不愿记起却又无法否认的曾经。
如今一切从头开始,她小心的避开昔日的惨局,曾以为自己可以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却不曾想,心底深处经年累及沉淀的浓浓戾气,却是始终不曾彻底泯灭。如同枯草之下星星火电,或明或灭,只要清风微微拂过,立时便会生出熊熊大火,灼烧心魂。
刚才,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就要忍不住掐断女童的脖颈,若不是咬着牙使劲儿忍着……
她手中从不干净,见过血,也有过人命……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沉香低头,展开手掌,任由手心粉末随风飘散。
适才在大门口,她同女童争执之时,无意间撇了她头上一根金钗,因着后来一遭乱闹,未来得及还回去,不过,如今却是不用了。
沉了沉气,沉香脚下步子越发稳健……
今时不同往日,她要同往昔划开界限,自是不该犯的,再不能犯……
到了厨房,领了备好的食盒,沉香察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便叫上马夫,套上马车,往城外大营去。
城外驻扎兵营自是不能随意乱闯,沉香同守门兵士说了自个儿身份,由着人家叫了秦东前来接应,才堪堪放行。
秦东仍是一脸笑嘻嘻模样儿,见了沉香,抬手便接过食盒,却是不妨手臂一沉,差点儿没把盒子撂出去,连忙双手捞住,掂了掂,瞪着眼睛望向沉香,好奇道:、
“我说姑娘唉!你这是带了多少?爷晚上回去啊!”
这分量,就是按着爷的份例,一天也是吃不完的吧!
沉香没见过军营,此时正乡巴佬似的,好奇的扭头张望,闻言头也不回,随意道:
“嬷嬷让带的,说不止爷一个,要多弄些。”
其实麦嬷嬷原话是,那群爷们儿跟饿狼似的,若是不把他们喂饱了,爷嘴边儿的肉他们也是敢抢的,都是些要吃不要命的主儿!
为着自家爷填饱肚子,不能不多拿些的。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不能不信啊!
这么一句话,秦东立时明白不过,到底是常在营里晃荡的,刚才那么一问,也就是随口,不过是惊讶这么些,竟都沉香一人送来,也没个帮手什么的,府里又不缺人,何必要个小姑娘如此受累……
秦东也是好心,嘴里巴拉巴拉一大堆,不想沉香半点儿好意不曾领会,一听这话,倒是好容易扭回脑袋,往秦东上下一扫,重点落在那跟萝卜似的细胳膊细腿儿上,语气有些呆呆的,
“没事儿,也没多重,我能提的。”
秦东:……这话倒是没错,可你那一脸“我跟你可不一样哟!”的表情是毛意思?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走到大帐前头,正要通禀,旁边儿一道红影风一样的刮过去,进到帐子里去。
“阿嚏!”
沉香揉了揉鼻子,这是倒了几斤胭脂到身上啊!真是熏死个人!
纳闷的看向一旁秦东,沉香好奇道:
“不是说军营里不许女子出入?”
秦东挠挠头,神情跟吞了苍蝇似的,说不出话来。
刚才,秦东这家伙可是信誓旦旦的鄙视她,说什么军营里不许女人进,还好沉香你年纪小,瞅着不像女子,没那么多忌讳,不然可是怎么都不能进的。
说她不像女人?
呵呵,好吧!可是这才多久,吐沫还没咽呢,那话就喂了狗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