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会
沈敬重翻身下马,甩了马鞭,随手丢给身边儿长随,递了腰牌,龙行虎步往东宫里头去了。
东宫正殿里头,临窗软塌上,太子斜斜靠在软枕上,腿上搭了薄被,手中拿着本书,眼帘低垂,屋中一片寂静。
门口一个小内侍弓着身子,轻手轻脚的到了太子跟前大约五步地方停下,压着声音轻声道:
“殿下,沈国公来了,正外头候着呢。”
“嗯?”太子眼帘抬起,墨色眼眸沉沉,却是露出笑意,声音含着轻快,
“快请。”
“是!”
内侍匆匆回身,往外头传话去了。片刻,沈敬重跨步进门,抬眼一扫,直直往窗边儿行去,俯身行礼,请安问话。
“殿下安好。”
“淳风,无需多礼。”
说着,示意沈敬重坐到对面椅子上,笑盈盈的闲话家常,
“怎么不带宝儿贝儿过来,这么些日子不见,我挺惦记的。”
贝儿一贯嘴甜儿,最是会哄人,一口一个“美人伯伯”叫着,他想忘了都不成。
沈敬重闻言,脑中却是浮现自家闺女儿顶着盆子练字,还不忘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儿子作陪的模样儿,嘴角就是一抽,脸色有些莫名,
“前些日子从殿下这里得了两匹马,俩孩子玩疯了,这几日就想着叫他们俩练练字收收心,不怎么叫他们出门了。”
太子挑眉,笑意然然,
“贝儿挨罚了?”
对于贝儿而言,练字就等同于挨罚,是以太子殿下有此一问。
沈敬重也不瞒着,只将那天的事儿挑挑拣拣说了一遍儿,这才无奈的道:
“贝儿性子越发野了,这里不比北边儿,贝儿这性子若是不改改,总是要吃亏的,这孩子……也是外头闹腾的太厉害了,打主意都打到孩子身上去了,贝儿哪是个吃气儿的人儿?还不得闹腾出来出出气,别别说后头还有个宝儿给她当靠山……贝儿敢杀野猪,宝儿刀子早递过去了,俩人相互护着……也是愁人的紧。“
他家宝儿早慧,平时瞧着不声不响,可小脑袋瓜子里看过的事儿就喜欢琢磨琢磨,不懂的还知道私下问自家老子,心眼上不知开了几个窍,太子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是不用隐瞒。
果然,太子笑眯眯的,道:
“这有什么,你们也是,稍微说一声就成了,可别罚的很了,贝儿小姑娘家家的,就合该好生娇养着,再说,如今京里贝儿便是横着走也是无妨,我就喜欢她这鲜活性子。”
接过沈敬重倒的茶,低头抿了口,继续道:
“宝儿那里,到了进学时候,宫学里来吧。”
沈敬重眼底一动,抬眼望去,只见太子笑容不变,依旧不慌不忙,道:
“若是贝儿乐意,也一同来就是。俩孩子坐个伴儿,很是不错。”
沈敬重笑道:“这可是好,他们进了学,好生学些规矩,性子也能收敛些。罢了,左不过两年,且先由着她俩闹个够吧,好叫他们知道苦日子在后头呢!”
说罢,同太子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回到家里,沈敬重跟沉香透信儿。沉香满腹担忧,不由问道:
“宫学里?跟那些个皇子王孙们一块儿?都是些小祖宗呢,若是孩子受了委屈,咱们也只能生受着?”
别看小孩子,里头阶级也分明着呢!她家的小孩儿进到宫里,那些皇子王孙们,哪个身份都不低,若是非叫自家孩子低一头,当个跟班儿,再有什么派系的,让孩子两面不讨好,可不是受罪的很?
沈敬重自然明白这一点儿,搂着沉香的肩膀,往花园里散步,叫下人退后些许,两人径自说话。
“你说的我都考虑过,只是权衡轻重,还是让宝儿贝儿去宫学的好,一来太子放心,二来也好为将来打算……再有,凭着宝儿的身份儿,提早些清楚宫里众人的性子,也是好的……咱们给宝儿贝儿好生挑拣几个人跟着,不管丫头小子都得懂些功夫的,贝儿身边儿另跟个婆子吧,麦嬷嬷你记得么?“
沉香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麦嬷嬷待我好的很,原想着麦嬷嬷年级越发大了,派人接她回来享享清福,不想麦嬷嬷边城呆的久了,不愿挪地方,再加上路上若是有个不好,岂不是糟了。我就没再提这事儿。”
只年节时候,派人一车车的送药材补品过去,只盼着麦嬷嬷身子安康。
沈敬重一笑,道:
“她有个侄女儿,早年从宫里出来,前头有个未婚夫因着时日久了,不愿等她,竟裹了她的钱财娶妻生子,弄得她没了着落,我瞧着麦嬷嬷的面上,收了她去别院打理着……她最是擅长各种香料,于医毒也略通一些,我想着把她放在贝儿身边儿做个管事嬷嬷,你看如何?”
这就是人才啊,难得的紧,这样的人留在女儿身边儿,往外头行走,她也安心不少。
“自然是好。”
沈敬重笑道:“那你出面见她一见,顺便敲打一番,只让她衷心为主,往后养老自由沈家管着。”
沉香明白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回头我叫她进来,也得让贝儿看看。”
“好,你自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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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服侍着沈敬重出门之后,沉香便派人往别院接小麦嬷嬷去了。
两人见面一通说话,沉香心中很是满意,招来贝儿,揽在怀里,指着小麦嬷嬷,笑着道:
“这是麦嬷嬷,往后她就是你的管事嬷嬷了,你去见一见。”
说着,轻轻推了女儿一把。
有些事,是该看着闺女儿慢慢练起来。
贝儿好奇的打量着麦嬷嬷,瞧着眼前面色严肃的高瘦妇人,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上前行礼,清脆的道:
“嬷嬷好,我是贝儿,往后嬷嬷陪着我,我对嬷嬷好。”
童言童语,软糯糯的声音听在麦嬷嬷耳中,抬眼对上贝儿笑呵呵的小脸儿,不知怎的,心里一软,福身行了一礼,见贝儿避开只受半礼,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去了。
她这辈子什么没见过,伺候的主子最怕的就是没脑子扶不上墙的,贵女骄纵,这差事怕得硬着头皮上了,如今见了贝儿行事儿,心头松了口气,自是心甘情愿了,面上努力的勾了勾唇,
“姑娘安好。”
贝儿咯咯笑了几声,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
“嬷嬷也安好!”
沉香眯着眼,眼底的笑意就流淌开了,麦嬷嬷见了礼,就是认了主子了,她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儿。
正打算说些细致的话,外头有人传话,沉香便叫厨房预备一桌洗面给麦嬷嬷接风,又叫麦嬷嬷去贝儿屋里熟悉熟悉,自个儿听下头人回话。
却是沈敬重遣人回来报信儿,说是外头有应酬,中午不会来用饭了。
沉陷点头,赏了报信的长随个荷包,笑着道;
“去吧,我知道了。”
一边儿圆儿看着长随下去,想了想,终是说出口道:
“太太,苏家的事儿……听说苏太太身子不爽利,苏姑娘侍母极孝,哭的昏过去,如今外头都在说苏姑娘的好儿呢!“
沉香一根手指抵着额角,缓缓吐了口气,
“苏太太倒是个明白人,倒是可惜她一番慈母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苏家还想着挖她墙角,里头动静她自然不能不关注一二。
想知道的东西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可怜苏太太当了回恶人,却没能拉回女儿的野心。
看来,才女也爱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啊!
圆儿撇撇嘴,自打上门进门,她就没瞧得上这位苏才女,是以这会儿凉凉的道:
“苏家虽是大学士府上,给家里女儿说亲,挑拣的也就是那几家,勋贵不说了,家里妾室通房一大把,糟心的不成,可若是选那寒门子弟,又得从举人太太慢慢熬起来的,便是进了进士,外放也只得一个县令,再如何出息,没个十几年连四五品都难得很,更别说锦衣绫罗,穿金戴银了,可是供不起呢。苏姑娘又是个喜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雅物,可这些个东西最是烧银子,等闲一副画便得折上三五年的俸禄,论起来,哪里比得上现成的当家太太,凭着爷的身份,诰命也是有了,也难怪苏姑娘死不放手,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她不动心才怪了……“
沉香瞥了义愤填膺的圆儿一眼,好笑道:
“你都知道的事儿,人家能想不清楚么?苏家太太倒是个拎得清的,看的明白,可奈何她女儿不听话,又能怎样?又不是不知事儿的小姑娘?该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知道了,该怎么做想怎么做?哪能事事由着苏太太的心意?”
天大的好处就在眼前,苏才女动了贪念倒是不意外,只是非要端着个清高的架子,却是叫人看不起啦!
想走捷径,就得豁出去不要脸,可苏才女这样的,既想要脸,又要名声,还想搂住满怀的好处……满天下的好处都让她一人占全了?
老天都看不过眼呢!
又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女,既要做biao子又想立牌坊,忒的无耻!
想了一遍,沉香摆了摆手,兴趣缺缺,
“罢了,不管她了,你家爷都说了他处置,咱们只看着就成。”
说起来,今儿就是第一天了,还有一天,也不知沈敬重打算怎么办?
却说,盈香楼外。
沈敬重一撩衣摆,下了马车,门口等着的小厮立即满脸笑容的迎上来,行礼问安,笑道:
“国公爷,您安好。我们爷楼上等着您的,您快请吧。”
沈敬重双手背后,脸色淡淡,眼眸微眯,瞥了小厮一眼,眼角余光扫了眼街对面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上,转瞬就收回视线。
却是不怎么急着进门,反而饶有兴致的朝着小厮闲话。
“你是吴大人的小厮?往常不是另一个,今儿怎么换了你?”
小厮眼神闪烁,咧着嘴笑的谄媚,
“国公爷好记性,往日并不是小人,是长兴跟着爷,只是家里老太太身子不爽利,爷让长信给老太太寻药材,就让小的替长兴的差事儿。”
沈敬重“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立在原地不动。
小厮心里急挠的慌,又忍不住劝了一回,
“爷,时辰不早了,您往里头请吧,小的跟您带路。”
沈敬重淡淡瞥了小厮一眼,只叫小厮浑身一颤,冷汗直流,却见沈敬重抬步往里头走,
“走吧!@”
上到二楼,立在包间门口,小厮作势退下,弯腰笑着,
“爷,就是这间,小的就在下头候着。”
说着转身就想跑,没过两步,突然顿住。
楼梯间立着个高大汉子,小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这人他刚见过,跟在沈国公身边儿的人。
心里头一惊,小厮浑身冒汗。
沈敬重使了个眼色,侍卫把小厮提溜回去,沈敬重不急着进去,只淡淡的问小厮话,
“你是个伶俐的,我问你几句话?”、
小厮腿脚发软,声音都有些不稳,
“爷,爷您说,小的,小的……”
沈敬重冷厉的眯起眼,语气淡淡,
“我仿佛记得吴家有一门姻亲,府上大姑娘许的人家可是姓苏?“
小厮眼皮子乱颤,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是,不是……是,是……”
沈敬重哂笑,随即寒下面容,
“苏学士的长子,可是你家爷的女婿?”
小厮腿一软,碰的一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爷,爷,求您,求……”
沈敬重声音越发阴沉,“我再问你,这屋里的果真是你家爷?”
这话听在小厮耳中犹如催命符一般,浑身抖如筛糠,
“求……求您,小,小的……”
到了如今,小厮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怕是没了活路。
沈敬重立在楼梯口,周遭一片寂静,忽闻底下一阵喧哗,不由皱眉一看,随即心中一动,神色莫名的往包间门口瞧了眼,微微蹲下身子,勾着唇角,直直的盯着小厮,
“想不想活命?”
小厮一愣,随即慌乱的连连点头,恍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想,想,爷,爷您吩咐就是……”
沈敬重微微一笑,手指一勾,“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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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正是困倦时候,沉香眯着眼稍作小憩。
圆儿提着裙摆,一路飞奔到床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叉着腰弯着身子,胸膛一起一伏。
沉香无奈的睁开眼,撑着坐起身子,
“你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儿?“
圆儿满脸通红,双手空中挥舞了几下,满是兴奋的跳了几下,好容易喘平气儿,咧着嘴,飞快的道:
“太太,太太,您可是不知道了,苏家那女人,就是……就是苏才女,她跟人私会让人撞了个正着,如今外头都传疯了,只说苏家不地道,要拿咱们爷当冤大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