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问题

  春去冬来,梅落迎春开,一年又一年,时光如梭,晃的人眼睛晕晕。
  日光斜斜的划过雕花窗棂,柔柔的洒在黄花梨云纹小塌上,暖暖的映在身上,无端平添一丝慵懒!
  屋子里静的慌!只余轻微的呼吸声。
  忽的,一阵凌乱脚步传来,
  塌上人眉梢一动,唇角好不显眼的勾了勾。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清脆叫声外头传来,且越来越近,
  “娘,娘——”
  无奈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黑影扑上来,沉香熟练的伸手揽住,脚腕轻轻一动,便把紧跟着扑在半空的一团给踢了下去。
  那动作,啧啧……怎一个熟练了得!
  显是常干的。
  长大的贝儿俏丽精致,小脸儿上红扑扑的,瞧着活泼的很。
  同情的看了眼又一次没能爬床额,不,是爬塌的小狼,一扭头笑容灿烂的拱在沉香的怀里,笑嘻嘻的道:
  “娘,今儿回来路上遇着卖身葬父的啦,您没瞧见,真是跟话本子里一模一样呢!“
  连着衣裳都穿的跟书里写的一样。
  一身白不说,头上那朵小白花儿,都跟书上写的插在左边儿鬓角上。
  嘿,别是写话本子的人照着那姑娘来的吧!
  沉香眯着眼淡淡笑着,
  “然后呢?”
  贝儿玩着自个儿头发编小辫子,“我们看热闹了呗。本来大伙儿玩儿累了,酒楼了填饱肚子,就各回各家了,也不知怎么的,好几辆车子,那卖身的白衣姑娘好巧不巧的昏倒在我们车子前头,唉——车里就我、哥哥和翟小胖仨人儿,他们俩都装死人,推着我一个弱女子出面,我瞧着女姑娘身子单薄,怪不忍落的,便叫车夫……”
  沉香默默的听着,轻轻的拂过贝儿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微微一笑:
  “叫车夫救了她。”
  顺便弄到车上?
  “不是,”贝儿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口常开的道:
  “我叫车夫绕道了。”
  沉香点点头,“你就是心软。”没直接压上去。
  贝儿叫亲娘夸了,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可不是,可那姑娘赶在车子转道儿时候突然又醒了,嘤嘤两声,也不起来,就趴在地上哭起来,还正对着马车……”
  贝儿姑娘当下就有些不好了,这姑娘哭爹也不用对着他们呀!
  是不是故意的呀!
  是诅咒的意思不?
  小心眼的贝儿姑娘当时就不乐意了,吩咐车夫掉头,说时迟那时快,卖身的白衣姑娘当下一个虎扑,十分精准的抓着了车夫——裤子。
  这下子,车子再走不了了。
  沉香失笑,“既然如此,你们是如何脱身的?”
  显见是早瞄上了她们几个,也不知是冲着谁去的?
  贝儿撇撇嘴,“娘您不知道的,那女子一个劲儿的哭惨,嚷嚷着什么家里穷,爹没了连身好衣裳都没有……恶霸欺负了……哎哟,车里那俩倒好,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明明人家是冲着他们俩不知哪一个,偏偏个个都跟没事人一样,小胖一看那姑娘拽着车夫的裤腿儿,当下探着脑袋闷头就冲车夫喊,‘拽,拽,给她拽,扯掉一条爷陪你十条,外加五两银子,给你压压惊。’完了,扭头又冲姑娘道‘甭客气,使劲儿扯,扯到手里的算你的,给你爹穿上,好歹不能光着不是?’”
  贝儿粗着声音,小脸儿学着翟小胖当时表情,声音也学的惟妙惟肖。
  只听的屋里侍候的丫头垂着脑袋,肩膀抖的跟抽风似的,一个个使劲儿抿着嘴,憋着不敢笑出声。
  沉香眉眼都眯起来,笑呵呵的望着撇嘴的女儿。
  “当时外头人听了,轰的笑开了去,啧啧……别提了,我赶紧钻回车里捂着脸上,生怕有人看见我跟那丢人的胖子一块儿,也觉得我傻来着。那姑娘正翻来覆去的哭爹呢,叫小胖一说,竟然愣在那儿了。我哥——哎,娘,您知道不,我哥精的跟猴似的,也不露面,就指点着小胖外头一通说,人家哭的越欢,他就笑的越起劲儿,弄得围着看的人一圈又一圈,想走都不成,气的我哟!“
  恨不得给胖子屁股来一下子!叫他们赶紧走,让小胖跟那卖身的姑娘纠缠去。
  沉香捏着帕子捂着嘴角,眼睛微眯,外头光芒斜射进来,映着眼中都是细碎的光。
  贝儿仍是滔滔不绝,“我实在不耐烦了,叫人看猴戏儿似的,难受死了,外头那女人不依不饶的,实在烦人的紧,我放了小狼出去,跑到裹着人的破席子那儿,一爪子挠上去,哎哟——破空一声尖叫平地而起,那‘死’了的爹猛地蹦起来,惊恐的对上小狼,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那一声惨嚎吓了她一跳,‘死人’这么矫健的,她也是头一回见!
  沉香抿着唇笑,默然不语。
  自从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得爹爹地位越加稳固,太子继位之后越发炙手可热,孩子们身边儿总是时不时发生点儿什么。
  索性孩子们自个儿还能处理,她们这些个老的,便不好插手。
  有些事儿总要知道,更要学会的!
  宝儿早在贝儿张牙舞爪的说得兴起时候,悄不声的进到屋里,坐在沉香的另一侧,期间贴心的给沉香递了杯温茶。
  此时,才缓缓开口,道:
  “那女的见事情败露,便掩面逃走了。回来路上,我叫人查了,是朝着翟小胖来的,咱们不过是顺带。”
  贝儿撇嘴,一脸的“果然如此”,
  “我就知道,胖小子是个惹祸精,跟着他总没好事儿。”
  偏还总往他们身边儿凑,这下可好,又被连累了吧!
  宝儿笑,“不是让他掏银子玩耍请客的时候了。”
  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他妹子啦!
  贝儿缩了缩脑袋,心虚的眼神闪躲,却还嘴硬,
  “谁让他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我也没总让他付账,不是轮着的么?“
  声音越来越小,贝儿想起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嘴里再说不出了。
  翟是皇室姓氏,翟小胖的祖父跟圣上的爹是亲兄弟,他爹是亲王,小胖子是板上钉钉的世子,早先让贝儿一顿胖揍,从此结下了深刻的纯洁的友谊——
  当然,这是贝儿姑娘无比坚定的认为哒!
  宝儿微微勾了勾唇,没有提醒贝儿每回小胖子花了银子,家里总会从别处还回去,自然经手的是他。
  宝儿更没说的是,那卖身葬父的姑娘显是打的一箭双雕的主意,不拘是他还是翟小胖,但凡有人上钩,后头的下手就明晃晃的等着呢!
  这样的事儿,从他十岁开上,便从没断过。
  沉香同宝儿对视一眼,好笑的揉了揉儿子面无表情的小脸儿,顶着儿子一脸纠结的额表情,笑着道:
  “没事儿便好,正好,这段日子别出去野了,你们大哥要回来了。”
  宝儿眉头一跳。
  贝儿瞪大眼睛,已是惊叫出声,“大哥?是给我送娃娃的那个大哥?”
  每年生辰,宝儿贝儿总能受到名为大哥的人生送来的礼物,其中一套娃娃,可是贝儿心中最爱。
  爱屋及乌,对这个不曾蒙面的“大哥”,贝儿很是喜欢!
  就跟喜欢娃娃一样的喜欢!
  沉香解释道:
  “一晃都好些年了,当初咱们回京城,你大哥一家却是在老家那里,后头你们爹爹给他寻了个外放的差事儿,算是历练一番,如今该是回来时候了。”
  贝儿笑嘻嘻道:“好啊,好啊,大哥回来我给大哥弄好吃的。”
  沉香:……瞅瞅我这三句离不开吃食的闺女哟。
  怎么有种将要丢人的感脚么!
  宝儿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儿,
  “你省省吧!大哥回来后,你少说些话吧。”
  说多了什么底儿都给露了。
  贝儿:“才不!”说罢,扭头摇着沉香胳膊,笑道:
  “娘,大哥家里几口人呀,您跟我们好好说说,省的到时候不知道闹笑话?”
  宝儿也道:“我记得,前两年大哥家里好似没了个人?”?
  沉香点头,儿子记性一向很好,
  “是个贵妾,难产没了,正经过了文书进门的,没了总得说一声。”
  随即详细的说道:
  “你大哥家里总共五个孩子,两男三女,正房太太孔氏生育一男两女,贵妾一子一女,最小的女孩儿就是难产留下来的,如今孩子都在你们大嫂名下,你大哥家里如今人口也算简单,那几个孩子最大的跟你们俩差不多,往后见了,你们俩瞧瞧,说来也是长辈了,喜欢了就多亲近些,若是不喜——也别显在脸上,知道了么?”
  宝儿贝儿俱都点头应是。
  贝儿眼珠子转了转,贼兮兮的探头问道:
  “娘,大哥是不是挺花心的?”
  贵妾?她们家里父母恩爱,再没有这么碍眼的呢!
  沉香没好气的点了点贝儿的额头,“混说什么,往后这话再不能提了啊!”
  顿了下,随即道:“家里的事儿从没瞒过你们俩,你大哥的亲娘才是你们爹爹的原配太太,后头……合离了,咱们家里出了些事儿,北边儿住了几年才回来,前头太太姓孔,跟你们大嫂是嫡亲的姑侄女儿,当时出了些事儿,你大哥这才纳了贵妾……后来他们一家子定居老家,夫妻感情反倒越来越好,这不,那个妾没了之后,你大哥就跟你大嫂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再没有旁人了。”
  “哦!”
  贝儿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沉香揽住如有所思的宝儿,笑着道:
  “你们知道就成,心里明白就好了。”
  沉香从不会主动说什么,可只要孩子们问了,想知道了,她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便是她初时为妾的事儿,贝儿外头听人说了一嘴,二话不说把人胖揍一顿,跑回家里问她,她也没有瞒着。
  有些事不是瞒着就能解决的,事实就是事实,于她而言,出身不是凭着言语几句便能改变的了得,当然,她也没想着改变。
  她家事不显,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贝儿点了点头,说起大哥想起娃娃,想起娃娃自然就想起……
  “娘,小舅舅怎么不来看我?他去年时候说了,今年来看我的,怎么还没来啊?”
  小舅舅说的自然就是秦沉思。
  这些年,秦沉思的生意做的越发大了,他忙的厉害,却是对一双侄儿好的不能再好,各色的好东西一车接着一车的往沈家送,他本人更是一年两趟的往京城跑。
  贝儿对于对自个儿疼爱非常的小舅舅惦念的很。
  沉香戏谑的看了眼闺女儿,笑着叹道:
  “应是有事儿绊住脚了吧,再等等吧,你急什么,现下才初春,正是忙时候,你小舅舅好些生意得顾着呢,说不得闲了就来了。”
  宝儿静默半晌,忽的问道:
  “娘,大哥家的女孩儿,年龄和贝儿差不多的有几个?”
  沉香道:“最小的不过四岁,排第三的那个比贝儿小一岁,排第四的小两岁。”
  宝儿沉稳的道:“哦,这么说来,回京之后,他们四个都要上学,爹娘心里可有章程,是家里请了先生上课,还是送到宫学里头?”
  沉香一愣,随即看着儿子,缓缓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这事儿我一人做不得主,待回头问问你爹爹,再做打算。“
  宝儿问这话颇有深意,世子一家回来后,家里孩子上学可是一桩大事儿,可这送到哪儿——可就不好说了。
  若是家里请先生,或是送到外头学堂——眼瞅着宝儿贝儿日日往宫里去,可不是叫人眼红。
  可若是想送到宫学——呵呵,别开玩笑了好么@
  宫学可不是大白菜,想进就进的,便是宗室里头想进去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当初若不是圣上开口,沈家一下子进俩,可是招人口舌——
  若不是宝儿贝儿自己有本事,性子也不是好惹得,叫旁人吃不了便宜,不然,早不知叫欺负成什么样了?
  当初跟允皇子的一场官司,其中未尝没有立威的意思。
  只是先是皇子挑衅,后头分寸把握的不差,这才没让人看出端倪,顺势叫人熄了心思,少了好些麻烦。
  如今要想一下子加进去四个,甭说这事儿多不可能,只外头吐沫星子都能喷死个人呢!
  再说,恃宠而骄着实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儿。
  于是乎,这的问题就成了一个难题。
  难题自是交给亲祖父沈国公才是——
  “你说怎么办?”
  沈敬重闭目养神,声音低沉道:
  “宫学里是不成的,家里孩子多,索性请先生吧,几个孩子年纪都差不太多,女孩儿男孩儿一块学吧。”
  沉香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抹着香脂,闻言哼笑,道:
  “好吧,不过,这话你自个儿跟世子说去,偏心眼儿的罪名我这后娘可是不背。”
  拐着弯儿的声调扭了三五十八个调子,听得沈敬重哑然失笑,经岁月洗礼的面孔越加沉稳坚毅,朝堂上淬炼出的男人越发严谨,外头很少露出笑意。
  此时却是目光柔和,戏虐的望着只给他一个背影的女子,笑道:
  “好,好,我去说。”
  说罢,摇了摇头,“你这狭促性子……好吧,不过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呢?”
  沉香抹着手,起身往床边儿走,一边儿道:
  “什么事儿?”
  沈敬重往里头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地儿冲沉香挑眉,
  “今儿云侯爷又拉着我去喝茶,言谈之间提起允皇子的婚事儿,颇有暗示之意。“
  沉香顺势躺在男人臂弯了,自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闻言皱眉不乐意,
  “怎么又来了?这是还打着咱们贝儿的主意?还不死心呢!怎么?云家也是,管的真宽!“
  人亲爹都不急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当初贝儿一个巴掌过去,允皇子看贝儿的眼神,就跟看宝儿一样样儿的,还想着撮合呢——
  啧啧,怪道云氏为后,极少露面。
  原这般压着,还不消停呢!
  可是不敢放出来呢!
  圣上真是特别的圣明呀!
  沈敬重笑看媳妇儿满是嫌弃的排揎皇后,半晌才缓缓道:
  “你放心,我跟圣上直言,贝儿的性子进宫可是不成的,咱们的闺女儿不到十八不许出门的,便是寻着女婿也必得一心一意才成。”
  沉香心中很是赞同,却仍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若是你女婿不一心一意,你待如何?”
  沈敬重眼眸微眯,掩下一丝冷酷,只缓缓道:
  “那就换个能只对闺女儿好的。”
  沉香道:“你可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合离了?”
  虽说她也万分赞同来着。
  沈敬重冷冷一笑,“不用合离。”
  沉香蒙了:“你这人,你才说的不是……”
  沈敬重抬手给沉香盖了被子,口中淡淡的,好似满不在意的道:
  “若有不识好歹的,弄死了事儿,也好给后头的提了醒,再不敢花花心肠。”
  再不济,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怕寻不着么?
  沈国公真是半点儿都不担心,这有什么,不好就换么?换了不好,就再换好了,这个嘛——压根儿就不是问题么?
  妇道人家,就是爱操心!
  迎着沉香等得溜圆儿的眼睛,不可思议的呆呆看着他的眼神儿。
  沈敬重默默的伸手,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沉沉的道了两字;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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