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魂
老太太让容吟霜抄佛经的佛堂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说让她好好的坐下就能抄的,而是让人给容吟霜特制了一张拨入蝉翼的垫子,然后,垫子前头放着一张小桌子,让她跪在佛像前抄。
容吟霜兀自哀叹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跪在这张垫子上抄两个时辰,可真够受罪的了。不过她就算知道老太太是故意想整治她,但她却不能不跪。
孙嬷嬷就那么站在她身旁,一刻不漏的监视着她,让容吟霜想跪着松松筋骨都不行。
就这样足足的跪了两个时辰之后,孙嬷嬷才走过来收起她抄写的经书,容吟霜根据子然居士的话,抄写时并未写的太快,而是每一个字都尽量写的工整些,让纸张的界面看起来整洁一些,所以,两个时辰只抄了一卷半,但也有二十来页纸了,孙嬷嬷捧在手上,让容吟霜起来跟她一同去向老太太回话。
容吟霜自垫子上站起,只觉得腿部酸痛的厉害,膝盖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就连发麻的感觉都不那么强烈了,她忍着疼,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弯下要偷偷给给自己按了两下,却听孙嬷嬷说道:
“老太太醒了,快些跟上。”
“哎。”
容吟霜应声过后,才拖着沉重的腿,跟着孙嬷嬷又回到了老太太的别院之中。
别院里充斥着甜茶的香气,容吟霜从巳时一直抄到午时过后,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再闻见屋里这饭后甜茶的香气,简直快要昏厥过去了。幸好,这回她们给她安排的垫子,倒不像是佛堂里那么薄的,老太太的屋里也还比较暖和,让她又冷又饿的状态稍微恢复了一些。
“抄的怎么样?”
老太太正在被几个小丫鬟伺候着洗手,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孙嬷嬷赶忙呈上容吟霜抄的经文,老太太看了看数量,瞥了一眼容吟霜,不阴不阳的说道:
“两个时辰,就抄了这么点儿,她不是偷懒了吧?”
孙嬷嬷回道:“这位新娘子手脚太慢,奴婢一直盯着,虽不曾歇息,但抄写时有否偷工减料,奴婢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然后拿起一张经文看了两眼,意外的耸了耸眉头,说道:“字写的倒是干净。收了吧。”
孙嬷嬷将经文递给了一旁的小丫鬟,让她们收起来。
容吟霜趁着这个时候,继续往老太太床头看了看,只见那抹鬼影还在,白惨惨,直挺挺的,此刻容吟霜才看的真切,那身影,穿着一身棉白寿服,看来并不像是厉鬼怨鬼之流,反而像是寿终正寝,被安排过正经超度的,这样的鬼魂怎会留在人间,并且站在老太太的床前呢。
心中百般奇异,目光一直盯着屏风内看,就连老太太跟她说话,她都没听见,最后还是孙嬷嬷挡到了她的视线前头,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你是对老身说的话有所不满?”
老太太脸上露出愠怒,容吟霜莫名其妙,努力回想老太太先前说的话,好像还是说的一些她出身不好云云的话。
“孙媳妇不敢。老太太教训的是。”
虽然容吟霜没听清老太太刚才说了什么,但是无非就是一些想让她自惭形秽的话,这些话子然居士和顾叶安之前都跟她交过底,所以虽然听着不舒服,但也没真的往心里去。
更何况,容吟霜还是很厚道的,她想着,老太太并不知道她和顾叶安以前的事情,在她看来,自己的孙子就是娶了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一来老太太觉得礼道上不对,二来也是真的觉得她并不是一个正经女人,这些忧虑促使了她对容吟霜刻薄,而容吟霜也将心比心,对她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并没有真的怪她什么,老人家说什么,就顺着她好了,横竖她也年纪大了,只要你不是故意忤逆她,想来她这气也不会支持多久才是。
从前容吟霜刚进梅家门的时候,她的婆婆也是对她百般不满,那个时候容吟霜虽然没有现在想得开,但是为了不让相公为难,却也是忍气吞声的,婆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么过了半年之后,婆婆对她的态度也就没那么激烈了,再过了几个月,家里后院的有些事情,也都愿意跟她这个老大媳妇商量了,所以,对付老人家真的不需要跟她硬顶着上,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果然,老太太听了容吟霜这样没有脾气的话,腹中憋了的话就说不出来了,这感觉就像是你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有把棉花打到,反而白费了力气,让人无端端的生出无力之感。
再不想理会这个棉花般的女人,老太太对容吟霜挥挥手,说道:
“既如此,你就回吧,明儿继续!”
说完这话,老太太就从她的软椅上站了起来,由两三名小丫鬟搀扶着入了内,容吟霜赶忙对她磕头行礼恭送,然后看着老太太躺在了床上,小丫鬟们给她盖被子的盖被子,捏脚的捏脚,锤肩的锤肩,而那抹鬼影就那么压在她的床头……
容吟霜走出温郡王府。
锦娘就赶忙迎了上来,容吟霜的膝盖都快僵硬了,见锦娘上前赶忙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搀扶着自己走下了台阶。
“夫人,老太太怎么为难你的?你这腿脚看着可不太好啊。”锦娘从容吟霜走路的姿势就看得出来,夫人定是在里头受过整治的,这些大户人家的后院,看着华美,其实都个顶个的脏,每个房里都有自己的腌臜刑罚,专门整治在那种看不见的地方,锦娘对这些很清楚,所以,才会对容吟霜这么问的。
容吟霜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抄了点经,我自己腿脚不好,跪了这么会儿,就发麻了,不碍事的。”
锦娘听她这么说,半信半疑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说道:
“少夫人真是好脾气,我从前就说我们夫人脾气好,可是,没想到您的脾气更好,处处替人着想,却不知总是苦了自己。”
容吟霜笑了笑。
锦娘打开了轿帘,让容吟霜坐入了轿中,轿帘合上之后,容吟霜就从袖中扯出一张黄符,在用指甲盖挑起随身瓶中的朱砂,在符纸上画了好几下,然后才注入灵气,黄符在她两指间站立起来,容吟霜念动心诀,手一抖,黄符便消失在了指尖。
她这是对老太太屋里那道鬼魂下了一道引咒,希望她从老太太的床前离开,可是没多会儿,容吟霜就眉头一蹙,摊开掌心,只见她先前祭出的黄符再次回到她的手心,只不过黄符不再完整,碎成了好几块。
看着手中的碎片,容吟霜心头纳闷不已,想了想后,才对锦娘说道:
“锦娘,咱们先不回府,去一趟普贤茶楼。”
锦娘应声之后,就听她对前后轿夫通传,轿子的方向才发生了改变。
容吟霜从轿子上走下,茶楼的伙计小六看见了,往楼里吆喝了一嗓子,然后就见楼里的伙计全都涌了出来,就连一向稳重的宝叔,也放下了算盘珠子,带头跑到了外头迎接她,说道:
“哎哟喂,我的夫人诶,今儿才第几天啊,还没到回门儿的日子吧。您怎么就来了,楼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容吟霜笑了笑,说道:“张师叔可在楼上?”
宝叔点头:“在在,他还是每日都来。”
容吟霜跟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就提着裙摆往上冲,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走到站在后厨前的月娘那儿要了几样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端着走上了楼去。
楼上天字一号的雅间内,容吟霜盘腿而坐,一口点心一口茶水,吃的张道祖是目瞪口呆:
“丫头,我那徒弟不是这么亏待你的吧,连饭都不给吃饱啊?”
容吟霜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才觉得胃里好受了些,这才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将今日在温郡王府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情都对张道祖讲了一遍,并且将那鬼魂的事情也讲了,不过,张道祖注意的倒不是那鬼魂,反而是老太太让她跪下抄经书的事情。
“那老太太,素日就假装一副慈悲心肠,其实,心里蔫儿坏,你说她这么整自己的孙媳妇,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容吟霜见他说话偏离了话题,赶忙纠正:
“师叔,我不是说这个,而是问那鬼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的引咒根本不能靠近她?”
说着,容吟霜就将先前的符咒碎片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张道祖将那碎片拼了起来看了看,觉得容吟霜画的符并没有问题,捻须掐指算了算,说道:
“你这符当然没用了。那是受人驱使的禁锢魂,你这引咒符只能引出那些怨鬼,受旁人驱使的魂,怎会受你引导呢。”
容吟霜想了想又道:“我见她穿着寿衣,脸色虽然青白,却也不似厉鬼,神态十分祥和,这定是受过正经超度,没有丝毫怨气的,可是这样的鬼魂不去投胎,怎会留在人间呢?”
张道祖捻须说道:“那就是有人想让她留下,你说她是站在老太太床头的?”
容吟霜点点头,张道祖又说:“那定是有人故意不想让老太太好过,这才使的这种手段,我看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横竖那老太婆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份罪孽,就让她受着去吧。横竖施法之人也只是想让她沾沾鬼气,似乎并不想直接害死她,你就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