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殁了

  那天她从外头走进屋子里,看见李婆婆和王婆婆正趴在三儿的小摇篮前看他,只见三儿咧着嘴笑,咯咯的笑的人心都软了,李婆婆和王婆婆以为三儿是看着她们在笑,可是看在容吟霜的眼中,却是一个小鬼漂浮在半空对着三儿做鬼脸。
  婴儿的眼睛很清,可以看见这世上任何一种东西,只是不会表达,不会说罢了,容吟霜走过去,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小鬼,然后对李婆婆和王婆婆说道:
  “两位婆婆,该到了喂奶的时候了吧。我且在这儿喂着,两位先去歇会儿吧。”
  两个婆婆走出去之后,容吟霜便将三儿抱在了怀里,三儿的眼睛还是盯着其他地方看,容吟霜转过了身,阻断了他的视线,那小鬼见自己正在引逗的婴儿被抱向了床铺,便想跟着一同前去,再去跟他玩一玩,可是就在它猛冲过去的时候,在婴儿和那个女人背后突然出现八卦圈,如金光盾牌般让它撞得头昏眼花,狠狠的被拍在地上,那小鬼从地上爬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八卦圈突然活了似的整个覆在了它的身上,将他困在了圈内。
  容吟霜不动声色的喂完了三儿的奶,哄骗他睡着了之后,才将他又放回了摇篮之中。
  然后才来到那被八卦圈罩住的小鬼面前,问道:
  “你是谁家养的小鬼,竟跑来我家玩闹?”
  那小鬼似乎还是个高级的,一般地派的道士养出来的小鬼大多是害人用,没有五官听觉,只受道术控制,而高级一般的小鬼——正如现在这一个,不仅有五官,还会说话。
  “你放开我,我又没有害人,你抓我做什么?”
  容吟霜好整以暇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温和如水的说道:“正因为你没有害人,所以我才是抓你,若你害了人,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那小鬼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凶狠的说:“哼,你快把我放了,要是被我主人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容吟霜掏掏耳朵:“是吗?正好我也想见见你的主人,就把你困在这里吧,等你主人来救你好了。”
  说着容吟霜就佯作要离开,却听那只小鬼连忙说道:“哎哎,你别走你别走……好姐姐,你面善心善,就放我走吧,要是被我主人知道了我偷跑出来玩,回去定会将我打的魂飞魄散,到时候永不超生,我,我,我可就可怜啦。”
  “……”
  容吟霜从前只听说过养小鬼的邪气,没想到这一个小鬼却还懂得讨价还价,看他小模样长得挺好,个头也不过就幺儿那么大,想着也许生前也是个可怜孩子,容吟霜心中动了恻隐,手一抬,就收了八卦圈,那小鬼再次浮到了半空,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容吟霜叹了口气,说道:“你且走吧,下回莫再来了,否则我可没这么好心,你师父不把你打的魂飞魄散,我也会收了你的。”
  那小鬼疑惑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没说什么,然后才转身穿出了墙壁。
  容吟霜在房内环顾一圈,觉得是时候给顾家加一道她自己的封印了。这样就算她不在家,家里人也不至于被邪祟侵体什么的。
  又过了几个月后,三儿一天比一天懂事,十个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自己一个人站着打敦敦了,虽然还不会走路,但脚上的力气看得出来倒是挺大的,看见容吟霜的时候,嘴里也是依依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对顾叶安倒是并不怎么热情,每回顾叶安抱他,他总是把小脑袋往一旁转去,似乎不太愿意跟他玩,而相反,只要顾叶安碰到了容吟霜,他看到之后,都会发出不同程度的反抗声,子然居士每每被这小子逗笑,说还没看过哪家小孩儿十个月就开始吃醋的。
  顾叶安也是调皮,每回来看他,都会在他面前抱一抱容吟霜,惹得小家伙就是在吃奶也会放开了女乃头,大张小手向他抓过来,顾叶安就不让他抓到,小家伙急得小脸都会涨的通红,而顾叶安却是乐此不疲,每日的固定节目般,没少被子然居士和容吟霜嫌弃。
  不仅仅是顾叶安,就是三儿的两个哥哥,也在他的隔绝之内,幸好大儿和幺儿大多数时候都住在人之初,不然还指不定怎么伤这两位小哥哥的心呢。
  容吟霜给孩子吃奶吃了十个多月,那小子自己就不愿意吃了,每天粥饭管饱,倒没什么特别不喜欢吃的,唯独对米饭很是热衷,哪怕没有菜,他也能吃好几口饭团,要不是怕他不消化,没准半碗米饭也能轻松送的下肚。
  三儿断奶之后,容吟霜就开始在外头走动起来了,幸好她的三间店铺一条街都有顾叶安代为管着,所以她只要做个甩手掌柜就好了,不然还真没有哪家店铺的掌柜像她这般,一生孩子歇一年的。
  日子过的平静的很,容吟霜还是撞见了就帮着超度超度亡魂,撞不见她也乐得轻松,不会自己主动去找事做。
  五月初的一天,日子倒是于寻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对与其他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件大事,可是对于容吟霜和顾家来说却是一件叫人震惊的事。
  溯玉国师张道祖于前晚殁在溯玉殿中,享年九十八岁。
  这个消息震惊了顾家所有人,容吟霜觉得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张师叔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他活的恣意潇洒,道力高强的无人能敌,这样一个仰视天地的强者如何会说走就走?
  因为顾叶安也算是溯玉国师的徒弟,在溯玉殿有过几名,因此溯玉国师死后,便由宫中的溯玉殿发出函书,请顾叶安入宫与其他弟子一同在溯玉殿中为师父守灵。
  皇上对于此事着令礼部与内务府大办,殓葬规格参照亲王例,准许葬入皇家陵园,死后谥号镇国通天大法师。
  容吟霜只觉得突然的很,顾叶安知道她跟张道祖的情分,便问她要不要一同入宫去,容吟霜自然点头,张师叔对她有恩,虽她未行拜师之礼,但在寻常时日,也教了她很多东西,毋道子师父留下的典籍,就是张师叔亲自给她写了备注,并主动教导于她,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人突然殁了,她这个做晚辈的又怎能不亲自去吊唁一番呢。就是顾叶安不说,她也会想办法让人传话去宫里给徐生,让徐生安排她进去祭拜的。
  顾家的马车颠簸到了东直门外,递了溯玉殿的牌子之后,两人便联袂往溯玉殿赶去。
  夫妻二人同样身着缟素,还未走近溯玉殿,就有小童在路口迎接吊唁客人,将他们请入殿中,只见偌大的宫殿中,一具棺木摆在正中,两旁是颇具规模的画圈蜡烛,周围跪满了白衣弟子,徐生竟然赫赫跪在首位,与其他弟子不同,他的腰间束有黑色缎带,发饰也有所不同。
  看见容吟霜和顾叶安亲自来到,徐生便从棺木前起身,来到两人身前,给两人下礼,顾叶安将他扶起之后,带着容吟霜在张道祖的棺木前叩首之后,才接过溯玉殿弟子手中的白绸。
  徐生见容吟霜有话要说,便四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切等师父下了葬再说。”
  容吟霜点点头,也接过了一道白绸,跟着顾叶安跪到了最后面。在有客来吊唁之时,他们便与其他弟子一同向来客至礼。
  容吟霜盯着张道祖的棺木看着,先前经过之时,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张师叔走的似乎很平静,一张脸上还挂着些微的笑容,想起之前在茶楼那次转身竟然就是她与他两人之间最后的会面,心中不免一阵凄凉,鼻头发酸,眼泪扑簌簌的就掉了下来。
  顾叶安见她难过,便在底下抓了抓她的手以示安慰,容吟霜吸了吸鼻子,努力对他做出一副我没事的样子,可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往下流去。幸好周围的弟子哭泣的不少,所以并未有人特意留意到她。
  正哭的伤心,就听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丫头,现在后悔了吧。早让你拜我为师,你现在还哭个什么劲啊?”
  “……”
  容吟霜猛地收住了哭泣,目光僵硬的往旁边转过去,只见白发白须的张道祖穿着华丽的寿衣,正蹲在她旁边,吊儿郎当的看着自己的棺木,那表情就好像棺材里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其他人,而他不过就是跟着来看热闹似的。
  “你……”
  哭了很久,容吟霜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变了,鼻音浓烈的很,张道祖对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说道:
  “嘘,好好哭你的,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的。”
  “……”
  容吟霜饶是心中再难过,可是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之后,再让她哭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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