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鬼’

  锦翠宫的安答应是一个不那么美艳,却周全沉静的女子,不太爱说话,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叫人心安的笑,叫人不自觉的就沉浸在她温婉的微笑之中难以自拔。
  安答应名叫安月茹,虽然在后宫的位分并不高,但却独僻处一所宫殿让她独享,这份恩宠便不是其他后妃可以比拟的。
  安月茹在主殿接待了容吟霜,叫人沏了上等的香片,温柔的请容吟霜入座,喝茶,寒暄。
  所有的动作皆叫人感受到一份岁月的沉静。
  “原本我的位分不高,也不想在后宫多生事端,只是这半夜的啼哭实在叫人害怕,这才禀了皇后,从前后宫也听说过这等诡异之事,不过,有溯玉国师坐镇,并未有切实流言传出,如今国师仙去,却是麻烦了夫人。”
  容吟霜对她笑了笑,说道:“娘娘客气了。不知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安月茹想了想后,才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只是声音时强时弱,有时候在东面,有时候在西面,有时候又仿佛近在耳边。”
  她说话之时,容吟霜就一直盯着她看,总觉得这位娘娘的面相还不错,不该只屈于答应之位,而她所言,亦是有些奇怪,若真是那种东西侵扰锦翠宫,那么整个宫殿里定会弥漫鬼气,可是她从进来开始,便未曾看见任何异常,这位娘娘脸上身上亦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好不确认就直接将之否定了,问了基本情况之后,容吟霜便说在此守上一夜看看便知了。
  安答应将她安排在最东边的一间宫房中,容吟霜心平静气的在房中歇下,前半夜还好,倒是无甚异象,只是到了后半夜,眯着双眼的容吟霜倒还真是感觉到有些怪异了,倒不是从前那种阴气横溢的感觉,而是……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她面向墙壁,眼睛微微睁开,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叫背后之人不知她已经醒来,知道那东西弯下来探她是否睡着的时候,容吟霜才突然转身,只见一张青白的七孔流血的脸突然出现在她上方,容吟霜一蹙眉头,便要伸手去抓这东西,可是他却跑的很快,只是在容吟霜面前露过一面之后,就真的像一道影子似的,打开了房门,咻的一声就飞了出去,飞出去之后,房门就自动又拍了起来。
  容吟霜自榻上走下,正在穿鞋之际,就开始听见外头有女人嘤嘤嘤嘤的哭泣声,她不紧不慢的将鞋子妥善穿好,而后将桃木剑和铜葫芦挂在腰间,还未出门,就听见有人在房门外敲,大喊道:
  “夫人,夫人,那东西出来了。我们娘娘请你过去呢。”
  容吟霜打开房门,见来的是个小太监,虽然他是宫里伺候的人里胆子最大的,可是此时也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墨蓝的天色配上阴森恐怖的哭声,在如此大背景的烘托之下,他还能站得住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
  容吟霜倒是心态平和的很,四周看了几眼之后,便不再理会,跟着那传话的小太监身后,去到了灯火辉煌,只披了一件薄毡子在肩上的安答应那儿。
  主殿中点了无数的蜡烛,安答应像是要将夜里变成白昼一般,看见容吟霜就赶忙迎了上来,说道:
  “夫人,你听见了吗?就是这个声音,她又来了。太可怕了,你快去收了她,快去呀。”
  容吟霜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便点点头,往殿外走去,却是漫无目的,在走廊中走着。
  只觉身后有东西靠近,容吟霜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记白影一闪而过。她依旧毫无表情,继续往前走,走了片刻,那东西又黏上来,不过这一回,容吟霜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猛地回身踢出一记扫堂腿,那东西被实打实的踢了一下腹部,然后便又迅速消失在花丛中。
  容吟霜从伙房经过,随手抄了一根烧火棍拿在手里,然后继续在锦翠宫的园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道家的灵敏让她能够早一步预见危险来临的方向,而后挥出烧火棍,总能打到那个东西。
  这样一来二去之后,容吟霜总算将事情的始末弄明白了,耳边虽然依旧充斥着凄凉的哭声,但是容吟霜却不再管她,回到了安答应的主殿之中。
  安答应正坐在窗前神伤,见她空手而回,不免有些失望,却还是起身相迎,问道:
  “夫人可曾有头绪?”
  容吟霜看着她微微一笑,然后才福下身子,对安答应说道:
  “民女参见瑾妃娘娘。”
  “……”
  安答应愣住了,看了容吟霜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夫人再说什么?莫不是中邪了吧?”
  在后宫之中若是被人诟病以下犯上,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容吟霜兀自站起之后,将先前抄到手的烧火棍递了上来,说道:“先前路过伙房,虽然伙房中的碗盘陈设皆换做答应的规格,但是烧火棍似乎娘娘未曾吩咐下去撤换。”
  宫中所有宫殿里用的东西全都是内务府里独一份儿的,每个级别的妃嫔所用之物皆不相同,且都有自身宫殿的章子,而先前她转入了伙房,看见厨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身上穿的衣服,手里用的碗盘工具全都有相同的‘锦翠宫安’的字样,唯有她手里拿的那根烧火棍儿上,不甚清晰的露出一个红色的章子来,瑾妃的字样这才流出。
  ‘安答应’看着容吟霜目露惊奇,而后便又坐了下来,眼珠子一转,便又对容吟霜说道:
  “且先不说夫人的这些谬论,本宫且问你,鬼怪收的如何了?”
  容吟霜温婉一笑:“娘娘说笑了,哪里有什么鬼怪,不过是八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在和民女开玩笑罢了。”
  “……”
  安答应的脸色一阵僵硬,然后才勾着唇问道:“侍卫?什么侍卫?夫人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鬼,而是我故意找了侍卫来扮鬼吓唬人的?”
  容吟霜不卑不亢:“民女不知幕后是谁主使,只不过是实话实说,锦翠宫安平祥和,并未有丝毫鬼气溢出,此乃其一,半夜在四周飘荡的影子也不是那种怨魂之流,虽然他们妆容恐怖,不过却未必专业,七孔流血不说,舌头巨长,脸色碧青,嘴唇腥红,一般中毒死的人,死后才会七孔流血,上吊死的人才会舌头巨长,冻死之人才会脸色碧青,厉鬼才会眉眼带煞,嘴唇腥红,而娘娘宫里的这些‘鬼’,竟然能够集齐了这么多种死法于一身,也是难得了。”
  “……”
  被容吟霜这般专业的言论说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安答应就那么愣在那里,可是在一座巨大的大理石插屏后传来一阵再也忍不住的笑声,只见皇后娘娘自屏风后头走出,脸上带着满意的笑意。
  安答应立刻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过去相扶,这态度便说明了,她早就知道屏风后是皇后娘娘,而见她举止端庄,并无低位分的卑怯,容吟霜便彻底明白了,今晚这个局到底是谁设的了。
  容吟霜给皇后跪下请安,却被皇后亲自弯身扶了起来,将她拉至上位下首处,说道:
  “你的这番言论有理有据,说的本宫都心服口服了,只不知你那些鬼怪的形态却是如何知道的那般详细?”
  容吟霜微微一笑,虽然心中对皇后设局骗她一事很有意见,但毕竟骗她的人是皇后,高高在上的位置摆在那里,别说是骗人了,她就是杀人也不过就是一眨眼分分钟的功夫。
  所以,心中虽然不平,但容吟霜却是很乖觉的继续维持恭谨和气。
  “娘娘有所不知,抓鬼就是民女的副业,至今见过的鬼怪并不比人要少。”
  皇后和安答应对视一眼,皇后这才摇头笑道:“我说嘛,瑾妃啊,咱们这是在专家面前班门弄斧,只凭着鬼怪异志上的样貌画了妆容,却不料是画蛇添足,给人第一眼就看出了破绽来。”
  容吟霜听皇后主动承认了安答应的身份——瑾妃,赶忙又去瑾妃身前福了福身,瑾妃是真和气,将她扶起之后,就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了。
  说道:“夫人好大的本事。你也不要怪本宫和皇后这般试探于你,毕竟从前咱们互不相识,你虽是张国师的师侄,但到底有多少本事,咱们却是不知的,皇宫不比民间,若是用人不当,倒真是会酿出恶果,若是连累皇家天恩受损,造成不必要的混乱,那可就对不起家国社稷,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容吟霜不懂瑾妃所言何意,但也聪明的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的听着,轻轻的说:“是。”
  瑾妃这才回到皇后身边站好,接着由皇后说道:
  “如今试了你,才敢放心用你。你莫要生气,一切听本宫所言。”
  皇后叫贴身女官屏退了锦翠宫的宫女之后,便与瑾妃一同对容吟霜正色说道:
  “锦翠宫的鬼是假,不过,御花园的鬼却是真的。西南角亭自十日之前便时常出现过路宫女中邪之事,从前这些事便是着溯玉殿彻查处理,可是如今的溯玉殿国师是个玄术盲,根本无从下手,你今日先回府收拾一番,明日本宫再派人去府中接你,这回你与子然和你的夫君说明,也许一来便是多日,替本宫将宫中事宜全都解决妥当之后,你再回去。”
  容吟霜虽然有所想法,但是当朝皇后这么说了,岂有她说不的权利,当真是不要全家人的性命了嘛?
  恭谨退出之后,便有两名嬷嬷亲自送她坐上轿子,出了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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