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颦

  素筝和落琼两个互望一眼, 各自叹息一声, 她们俩比沉香初晴几个又不同, 卫善去业州之前, 把素筝和落琼留在碧微宫中, 替她熟悉宫中事务。
  两人原来身份是有些尴尬, 就是全力相助, 也难免招细叶的闲话,细叶一心护主,素筝也是一样, 饮冰炊雪两个哪边都不好得罪,人还没来就先拿定了主意站干岸。
  细叶是蜀地跟到京城的旧人,素筝又是永安公主特意留下的, 两边要是真了掐起来, 宫人们依旧还是帮着素筝,可两边都是有意退让的, 一宫而处, 相处的竟还不错。
  姜碧微从太子妃落到太子妾, 素筝和落琼当着人虽不说, 两个人在一处时却叹息过两声, 姜家姑娘连赵太后那儿都能仔细周全,跟太子之间的情宜就在眼前看着的, 谁知两个竟没能有夫妻的名份。
  素筝煎了蜜茶奉给卫善,卫善喝了两口解酒, 冬酒闻着桂花味儿极浓, 却比寻常吃的樱桃酒更醇厚,喝了一杯茶,这才解了些醉意,素筝轻道:“太子殿中的云昭训怀了身孕,公主要不要送些礼给太子妃。”
  卫善一怔:“云昭训?”她都不记得东宫里有这么一个人。
  素筝取出几样当茶的点心,一碟蜜梅子一碟干杏脯,都是叫她嘴里添些甜酸味儿,把酒味给去了,一面摆一面道:“就是那……那位爱穿青色衣裳的,进宫的时候人还圆润,隔了几个月再见,人瘦了许多。”
  卫善这才想起她来,想起来就有些眼熟,跟着就蹙起了眉头,云昭训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识得字懂些书画,打眼看上去,走路说话都有几分像碧微。
  她初进宫时还不像,后来越来越瘦,改穿了青色衣裳,挂了青珠白玉,偶尔听见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太子宫里除了碧微,还有苏良媛李承徽,云昭训的模样在里头算是出挑的,虽然长得好,可谁也没想到,会是她头一个有孕。
  就算是庶出的,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各殿都要送些小衣裳小首饰的,也得经由太子妃的手,送给她,再让她赐下去。
  卫善眉尖一蹙,摇一摇头:“先等等罢。”
  能够报上来,胎就得坐实了,可在太子宫中却又吃不准。太子妃说是脾气稳重,卫善却没见她办过什么圆滑的事,还是碧微进了宫,她才和缓下来,赵太后盯得这么紧,符美人又有了身孕,连正元帝都给她赐物,东宫里一个人都没消息,她怎么不着急。
  头一个有身孕的不是碧微,云昭训的品阶又低,于太子妃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东宫只要有女人怀孕,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现在只有高兴的。
  卫善又喝一口茶,搁下茶盏,嘴里含了一颗蜜梅子:“等到姑姑那里送了,咱们再送不迟,先把小金铃铛手镯挑选出来备着。”
  素筝领命下去,差人去紫云殿探问,卫敬容赏是赏了,不过一对小金镯,并没有过了规格的,可正元帝却是大喜,赏了许多东西下去,还让王忠亲自跑了一趟,赏了云昭训一把金如意。
  王忠这两年已经不亲传圣旨了,难得的大喜事,正元帝才用得上他,卫善一听说王忠去了,心里猜测着要给云昭训提份位了,东宫第一个孩子降生,必有重赏,要是一气提成了良娣,太子妃心里也不知作何想。
  “咱们跟着姑姑,那一对金镯多少份量?比着那个送个更轻的就是。”不管是不是要提,她此时还是昭训,按着昭训的规格给礼就没错。
  太子将要出征,杨家说不准要伺机而动,宫里还在打这些官司,卫善觉得麻烦,人往床上一仰,伸手一摸,从床脚把卷着身子睡觉的黑袍将军给拖了出来,一把抱在怀里。
  黑袍将军睡梦中被惊醒,动动爪子眯眯眼儿,又窝在卫善的怀里睡着了,卫善手撸着它的毛,不住出神,想到什么,翻身坐起来:“叫小顺子来。”
  小顺子没一会儿就跪到了落地罩前:“公主有什么吩咐。”
  “你去打听打听都有谁随军,委任状下来没有,点了哪几个当副将,若是别人问,你就大大方方的说,说我怕晋王被派去。”有了这个幌子,打听起事来方便得多:“你都要记住了,回来告诉我。”
  卫家这回没有一个人跟,可保不齐会有旧将在,魏宽家里将要办喜事,是他的大儿子娶亲,公爹总不能不在堂,就不知道正元帝会不会换将。
  小顺子麻溜出去,卫善这才躺下,她躺下又坐起,接连三次,这下黑袍将军生气了,自己跳下床去,腆着圆肚皮,气哼哼的往罗汉床上一跳,睡在床桌底下。
  小顺子隔得会儿回来把要紧的几个职位都告报给卫善听,卫家果无人在,卫敬尧身边的几个副将,都跟着卫平去了清江,正在练兵。
  正元帝嘴上虽不说,可清江大营里用的还是卫敬禹的那套法子,只有他曾写过水战,那些旧图录虽被烧了,可林文镜还记在心中。
  他眼盲心亮,把这些水阵方阵一一告诉卫平,用棋子摆出来,一方棋盘就是战事图,何处隔水何处隔江,经年不忘,这些藏在心中就此湮灭,不如拿出来替卫平建立功勋。
  卫家人不任要职,卫善这才放心,问一问素筝给清江寄去的糟螃蟹、干丝羊肉、酱辣萝卜都预备好了没有,又给大哥写信,还想亲手给他做官靴,实分不出空来,让素筝几个把鞋子底纳得厚实,衣袍袜子件件不少,给自己的亲哥哥寄东西去,可比给秦昭要明目张胆得多。
  八月十五中秋宴是宫中大宴,十四这一天芙蓉阁里先摆开水宴,此时芙蓉花大半谢了,太监宫奴自花房捧了七八盆金桂银桂来,摆在石桌四处,太子妃一见卫善便拉住了她的手,满面笑意谢她送的金铃。
  云昭训提了份位,正元帝原想把她从昭训晋到良娣位上,是卫敬容给压住了,就算她不说,太子也不肯,两边退一步,云昭训晋为云良媛,和苏良媛平起平坐。
  苏良媛未能跟着一起到离宫来避暑,在皇城东宫里着了暑气,人正病着,太子妃片刻功夫打发人去问病情,又叫人剪两枝金桂送到云良媛的房里,给她插瓶。
  卫善看她进门就嘴巴不停,叹了一声:“嫂嫂辛苦了。”
  太子妃笑起来:“这哪里算辛苦,往后妹妹打理家事也是一样的。”
  女人家的闲话,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旁的好说,偏偏秦昭听在耳里很不乐意,在桌子底下一把攥住了卫善的手,在她手掌心上搔了两下。
  卫善被他手指一刮,差点要笑,生生忍住了,她要抽出来,秦昭却不肯,左手握着杯子吃酒,右手牵着卫善,嘴上还把正元帝的病情又说了一回,告诉太子道:“那药我已经让大夫去看,究竟用了哪几味草药,大哥不必担心。”
  太医院的药方药案都有迹可查,看一回诊就要记录一回,只有清虚用的药,都是他自己山间采来,已经切碎磨成了汁,自己炼的膏药,说是食用都无防,还亲自尝了一口,正元帝这才放心用在腿上。
  这才短短一月有余,腿上涨疼好了许多,依着清虚的法子,正元帝也真的宁神静气,身子虽好了,可他对清虚也越来越看重,赏了他道家的法器彩衣,秦昭提点一声,秦显当着正元帝的面便说了:“他难道真是神仙不成,我不放心爹这么用他的药,得叫太医们看一看。”
  正元帝对自己的病,比谁都更小心些,这药一送上来,早就拿去查验过了,取了卫敬容一个胭脂盒子,把药膏盛在胭脂盒子里,让太医去闻去尝用了哪几味药,听见儿子担心自己,心中受用,嘴上虽骂,可看着儿子的样子却是笑眯眯的:“你爹还能看着你儿子娶亲呢。”
  是以秦昭才有此一说,秦显点一点头,想到正元帝的这句话,抬眼望一望偏殿,看见偏殿挂的冰纱帘子,风一动水波似的飘荡,眉头一松,竟然笑了。
  太子妃时刻关切,看见丈夫便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垂眉替他挟了一筷子排蒸荔枝腰子,秦显吃是吃了,可却不爱吃甜物,一口咽下去,连嚼都不嚼。
  抬眉看看二弟用左手吃饭,知道他二手都能书,一只手藏着必是握着小妹的手,嘴上笑道:“你这样子也就是在我跟前,要是子厚在,你试试看。”
  卫善想到大哥卫平寄来的那些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小哥哥对大哥说了些什么,卫平的书信来得又多又快。
  秦昭听见她笑,捏住她的指尖,卫善这才收住笑意,眼睛里藏着笑,瞥了他一眼,两辈子到这会儿才有了些嫁人的喜意,一桌宴吃了许久,从水阁边又坐到凉亭中赏月。
  莲花果碟、糖浆芋头,枣、栗、弄色枨桔摆了满桌,今夜月亮还差一条线才是满圆,太子妃笑盈盈取出宫里赏下来的月饼,那个月饼有碟子那么大,余下一只只掌心大小叠在底下,太子妃取了银刀让秦显分饼,她一面笑一面道:“按着人数,今年该多分一位了。”
  她说的云良媛肚里的孩子,秦显却不接她的话,手握住银刀,把龙字的那一块先切了来,摆在小碟子上,跟着才把余下的切开,让太子妃分送到各屋去,自己那块吃了一半,便不再动。
  秦昭卫善不与他们分食,秦昭先伸手拿了个小月饼,月饼的花模雕得极细,四边是如意云纹,当中印着龙凤呈祥四个字,他把月饼掰开,龙字给了卫善,凤字自己一口咬了。
  卫善左手汗津津的,他却怎么也不肯放,只手右手拿着半个月饼,咬了一口蜜豆馅儿,舌头尖甜得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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