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言(改口)

  秦昱和工部官员审对修建齐王府的银子, 他不敢和秦显比肩, 东宫修殿宇正元帝还多补贴了一半, 把自己私库里的好东西扒拉一遍给了儿子, 可就算这样, 到底也比在外头开府拿的钱要少。
  秦昱比的是晋王府那一笔安家费, 这座王府是正元帝赏给秦昭的, 奖励他从云州捉拿前朝宰相王策,夺取十四枚金印。
  屋子花园都是原有的,只不过内里装饰变换过, 花的也不是大钱,朝上拨发一笔,户部没这许多银子, 按次发放, 没用完该算在晋王府的私帐上,可秦昭没要这笔钱。
  他既给户部省钱, 让崔尚书报帐的时候面上有光, 一笔人钱给了四十万贯, 工部户部都认他这份人情, 知道齐王这是有意相较, 一照面便知齐王身上是讨不到这样的好处了,便报了一个虚数。
  谁知这个虚数也让秦昱面上作色, 让工部把修晋王府时的批条单子拿出来,领了多少, 用了多少, 最后可有节余。秦昱冷着一张脸,自己的府邸钱领得少了。
  工部官员还没和这位王爷打过交道,上来一听这话立时愣了,倒是个工部郎中是久在办事的,婉转说道:“既是晋王府,可也是公主府,两笔一起办了,帐上的银子这才多些。”
  还省去了给卫善建公主府的钱,这可又是一笔大开支,驸马宾客那些零零碎碎的仪仗官职通通省去了,除了礼部拟大婚礼仪单子的时候麻烦了些,余下通通省事。
  工部郎中回了这么一句话,倒把秦昱给噎住了,他没办过事,同这些人也没打过交道,只凭着王爷的身份才能压人一头,自觉面上无光。
  几个户部的官员绕过他走,两位侍郎彼此对望一眼,都知道崔尚书这回去紫宸殿是要告状的,还不知这位齐王殿下能在户部呆到几时,对他倒比原来还更客气些。
  秦昱面上几番变色,到底笑了出来:“倒把公主府这事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因着少建一个公主府,皇后还在正元帝跟前又得了许多褒扬。
  秦昱本就生得面红齿白,换过颜色倒也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今日倒比前几日要收敛得多,也是心中有了比较。
  他和秦昭两人同在一处,便立时就觉出这些人对待他与对待秦昭是不同的,侍郎郎中待秦昭的客气里还有些了亲切,对他的客气,一多半都是疏离。
  等到值房的小太监沏了好茶来,秦昱奉在手里面色销霁,掀盖一看便知是崔尚书自备的茶叶,崔尚别无所好,只好茶道,和胡成玉两个倒能说得上话,连正元帝赏赐他,也是赏他好茶。
  秦昱刚到户部就送了他半斤雨前龙井,如今南北不通,雨前龙井又以吴地最佳,这半斤的雨前龙井,一片片叶瓣儿差不多跟金叶子似的贵,崔尚书推辞再三,最后把这半斤茶叶搁在户部的茶柜里,有客来时沏上这么一盏好茶。
  秦昱就坐在秦昭离席前那个位置上,用过的茶盏小太监还没收起来,他搁下自己手里那只甜白瓷的茶碗,掀开了秦昭喝过的那个,见是些茶叶梗子,面上微微带出些笑意来。
  秦昭一路撑着油伞往后三殿的甘露殿去,雪珠越落越大,早上出来还只有黄豆大,这会儿桂圆似的大,落了一地,砸在地上碎开来,小太监们披着蓑衣油布正在扫这落下来的冰珠。
  卫善就趴在甘露殿南边大窗的窗框上,等着秦昭过来,结香捡了两颗冰珠送进来,卫敬容一看就叹息起来:“落雪还罢了,下这下可不伤了秧苗。”
  卫善伸头去看秦昭,脖子里围着一圈火狐毛,搓着手道:“姑姑正可上表,把办千秋节寿宴银款,使粥做功德,还可建言陛下减轻来年的徭赋。”
  卫敬容手里拿着一串珠玉,套在如意的脖子里,她这么点儿大就知道这些东西好看,戴在身上就不肯再脱了,手指头捏着桂圆那么大的东珠咯咯直笑。
  卫敬容看女儿笑,自己也笑起来,听见卫善这话,怔得一怔,正元帝是极厌恶别人违逆他的意思的,朝臣驳他心中所想,他还能站在天下大事上忍让一番,如今难得起意要办千秋宴,违了他的意思,他心里总归不乐。
  卫善扭头看见卫敬容蹙眉,咬一咬唇,若是原来正元帝听见推拒必是要不高兴的,难得他有这个心思,推拒了他就是给脸不要脸,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林一贯冒着冰珠送了一道汤来,八仙过海的汤盅里盛着红白鸭丝汤,说是陛下特意吩咐了给皇后娘娘补身子的,还叮嘱她再爱吃蟹也不能天天叫蟹黄小饺子当点心,总共就叫了两回,昨儿一回,今日一回,今天这一屉,还是叫给卫善吃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匣子蜜糖点心,掀开来拿玻璃碗小盅盛的冰雪糖荔枝,两支银签,一看就是给如意的,卫善看见了便半真半假的报怨一声:“姑父可把我给忘了。”惹得林一贯又跑一趟,送了一碗杏仁糖酥酪来。
  卫善这片刻沉吟,落在卫敬容的眼里,她扯一扯嘴角,想露出个点笑意来,依旧又敛了回去:“善儿说得有理,让颂恩拟表罢。”
  心里暗暗有些惊异,卫善虽不是头一回说这些,可看着落冰珠立时就能想到二种建言,这还是头一回,清名美名之外,还要正式建言扬名,卫敬容品度着丈夫连日来的反常,倒觉得这事可行。
  卫善说完了话,才在心里转一回,先试探停办千秋宴,若是正元帝点头肯了,再上建言表,若是头一样就被驳回,姑姑还能说是忧心百姓所至,再加上户部盘帐,种种事体加在一处,正元帝必有八分肯。
  皇后广有贤名,对秦昰的好处就更多了。
  两人说到此节,便听见宫人道:“王爷来了。”
  卫善抬头去看,两只手扒着窗户,就看秦昭披着大氅从殿门进来,一把油伞牢牢撑在手里,伞檐压过眉眼,再往上两步,伞檐一抬,眼睛正对着卫善,看她裹得毛绒绒的呆在窗边等着,眉毛一挑笑了起来。
  卫善跳下榻去门边迎他,卫敬容哎哎两声,秦昭已经进了殿门,正要解下大氅,看她过来,一声叠一声的让她小心。
  卫敬容看着就笑起来,如意瞪大了眼儿,黑葡萄似的眼睛圆溜溜的转,学着秦昭的声调也说起“小心”来,如意很喜欢这个哥哥,每回他一来,就伸手要他抱。
  如意生得雪白-粉嫩,眼睛大嘴巴小,穿着大红袄子,满身都是灵秀气,秦昭一到内室,她就伸了手,卫善点点她的小鼻子:“才还不许我抱呢,姐姐吃醋了。”
  如意不知道什么是吃醋,秦昭把她抱过去,她马上就笑起来,卫敬容赶紧叫人上野鸡汤下的银丝面,看秦昭鬓角还有水迹,示意卫善替他抹去,问道:“户部对帐,怎么样了?”
  秦昭笑起来,抱孩子的姿势还是童子功,当年怎么抱了卫善的,这会儿就依样抱了如意:“底下虽然都叫穷,可今岁的光景比去岁更好,也就是听听,当不得真的。”
  卫善眉毛一动:“我才还说让姑姑建言呢,原来这些人都是装穷。”
  秦昭听了停办千秋宴,再建议轻徭赋的事,点一点头:“能办。”他一点头,卫善便松一口气,觉得这个主意有人撑腰,秦昭看她的模样,伸手拍一拍她:“善儿的主意从来不坏,便我不知道的,也能办。”
  她明明每回给的建议总不错,看得也很远,可从来说话做事都少一份底气,秦昭原来不曾看重,这回便着意夸她,说她这主意不错。
  “我还得给子谦写信,天这样坏,军田又是头一年收成,明岁的春耕还得看得紧些。”两句话说完了公事,宫人送了面上来。
  卫善才吃了半屉小饺子,这会儿倒不饿,秦昭把如意抱到榻上,接过碗吹凉了,先给卫善喝一口,把凉了的蟹肉小饺泡在汤里,挑着面丝道:“三弟还在户部,不如送些给他去。”
  卫敬容立即点头吩咐,跟着又吩咐了结香,若是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提前先送过去,秦昱有了,整个对帐的官员都有了,皇后对齐王慈爱的话,也一并传了开来。
  等到王忠让小太监传话给小福子,秦昱自个儿还不知道差事被调了,秦昭便已经先知道了,按下不说,陪着卫敬容卫善两个看过师家的单子,秦昭笑道:“小叔腿脚不便,子厚的亲事,我怎么也得管一管。”
  越到冬日,卫敬尧的脚就越是疼痛,秦昭在郊外买了一个温泉庄子,卫善这两日又在做皮毛护腿,请小叔到庄上住着,这些细事他本就不通,免得师家觉得受了怠慢,倒不如换人接手,把三书六礼走得妥妥当当的。
  卫敬容看着这两一对小儿女,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互相握着手,秦昭的目光更是时不时落在卫善的脸上,眼睛里满是笑意,一时摸她的鬓发,一时又揉她的手指头,两人自己都不知道,旁边人看着有多亲昵。
  夜里正元帝来时,卫敬容便把落了几日冰珠,恐有冰灾的事说了:“这会儿还大办生辰做什么,倒不如使粥舍米,做做功德。”
  正元帝眉头一皱:“可是有人说什么了?你也操心的太多了。”
  卫敬容被他握着手,低头轻笑:“哪能不操心呢,一到年底对帐,你这眉头就松不开,昭儿今日还去户部对帐,要不是年关难过,哪还用他去对兵部的帐,我看千秋宴也不必办,就后宫嫔妃孩子们摆个席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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