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击
凝烟肌带绿,映日显丹姿,青山绿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轮廓披辉俨然似雪肌玉肤的宫装美女。林青鸾吃力地撑起竹篙,拙劣地控制竹筏的水向,那筏子好像和他有仇,歪歪斜斜地在水中打着转,常常是他提气撑上两篙,竹筏还在原地回旋,他捣鼓一刻后叹气说道:“哎——冷姑娘,我真的不行啊……”
冷双成闭着眼睛平卧在竹筏侧,平整不动仿似一块静止的大理石。她的睫毛一丝未颤,风掠过她的周身,只带起了两手边的袖襟微微鼓动。
“姑娘,你真是沉得住气啊,我划了一炷香,还没出半里地。”林青鸾提起竹篙,调向了失衡的另侧,嘴里一直叹道。
“你坐在船头,现在可以不用竹篙了。”冷双成听水辨位,突然出口说道。林青鸾忙得满头大汗,听到这句话后如释大负,连忙丢了篙子背着包袱盘腿坐下。
水声淙淙,碧水清幽,竹筏果然过了逆水坡段,开始顺流飘行。清凉的风迎面而来,吹得人毛孔都松散惬意,林青鸾静静瞧着水色倒影极久,双瞳牢牢捕捉两岸如画风景。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水光山色真美啊!”林青鸾喃喃自语,抬首仰望苍穹,“如果一生能如此宁静,夫复何求?”
白云悠悠,纤尘不染,羽絮般堆叠于旷远天际,极有一番山水画卷难描的疏远骨质。冷双成心有所动,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是和我一样……不过你骨子里带的却是一位老前辈的韵味。”
林青鸾大奇,问道:“此话怎讲?”冷双成并不理会,闭了双眼休憩。林青鸾讨了个无趣,转眼又去看山水风景,细心凝听冷双成气息时,发觉她呼吸平稳,似是熟睡。
“睡着了也一动不动,这么拘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水势渐缓,如丝缎滑腻的水面变得粗糙起来,似乎有只手拉住了漂流的竹筏。林青鸾低头看了看,说道:“不对,如此缓慢……”细瞧一眼后,他又失声道:“是水饮!”
“水饮”二字将出,只见本已熟睡的冷双成遽然长身爆起,顺手掳起树枪笔直刺入水底!轰的一声,原先完整的竹筏从中一剖为二,数根躯干飞震起来,凛凛带了虎啸之声击向两人。
林青鸾大惊,轻忽如烟蹿起,脚尖踏在树干上轻轻一点,风行似舞地落于半侧竹筏。冷双成一击之下,扎伤一道银白鱼身,枪花一扫,挑起一断粗壮树木,嗵的一声雷鸣撞进水中。
水下传来闷哼,几道银色水花翻过,仿似锦鲤分水划动即将跃出龙门。
“上岸!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利!”冷双成当先一唤,拉起林青鸾手腕跃向了树丛。
数条银白水靠的刺客如烟花升天,倏地蹿出水面,身上溜溜地滴着水,正是密宗调度的另支水饮。接到主人传令后,他们便顺着水流追来。
冷双成顾虑林青鸾白日功力打折,一直拉着他的手飞奔,如伞树冠遮挡了万缕阳光,斑斑驳驳撒在两人衣衫上,遮蔽了两人身形。跑得片刻,来到一处丛林开阔之地,冷双成旋转身躯,放了林青鸾,面朝来路微微一笑:“就是此处了——占林我为王,万人莫能让。”
她将□□反背于身后,黑色衣衫在晨风中飞扬,身子岿然不动,如同隽秀笔直的落木。
就在冷双成好暇以整地等待水饮靠近时,林青鸾回过神,喃喃问道:“他们为何能知道是我?”
冷双成嗤笑一下,道:“只要沿河查看,看见生人,他们就会追杀。”
林青鸾闭嘴紧了紧包裹,准备对敌。
几十名银白水靠的水饮四散追来,那些白色在阴沉密林中极为显眼,林青鸾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却听得冷双成又冷漠说道:“一共三十名,别跟我抢,让我杀过瘾。”
林青鸾诧异看了一眼,冷双成的侧脸如石坚定,轮廓迎了光亮,有一瞬间冷静的残忍,他不禁心中一动,脱口道:“看来你很记仇。”
冷双成再次一笑,不发一语地翻身跃出,直捣水饮结阵核心。枪挑一线,棍扫一片,她将所有的怒气与内力运劲枪身上,一时乒乒乓乓杀得酣畅淋漓。
这枝水饮是梳雪亲自带来中原的分支,并不知晓冷双成前番于□□楼对阵过,了解他们的阵法和套路,久攻未果失了先机。冷双成枪中带棒,时而稳如泰山横扫,招式迅疾繁复多样,如百花盛开,又如黄河奔腾,柔中变刚强风滚滚不停。
她不忍杀生,只想借机重创密宗,想是两次打退包围后,让水饮看出了端倪,只听一人喉咙咕咕一声怪叫,极像山雀发出的声音,余下众人两手一扒胸襟,露出晶莹莹似雾的前身,弃了招式合身扑上!
这变故着实怪异,如同三十个死士不顾安危,用的是肉身近搏的打法!
冷双成眸色一变,双袖鼓起盛张,衣衫沾了韧性,震开了第一波敌人。阵外的林青鸾脸色早已是苍白,他大喊一声“小心!是自爆!”,就待发起身形抢出冷双成。
千钧一发之际,冷双成将枪棍朝土里一扎,手腕借力一点身子拔高冲起,一式“旱地拔葱”逃出了二三层的冲击。鞋底刚离地面一丈,众水饮刺客齐齐引爆,红白交杂的血花如浪翻滚,在黑魆魆的草丛里映惨了碧色。
碧绿转成墨黑,红花盛开,朵朵怒绽,血腥而妖艳。
冷双成跃上树枝,靠着枝干站定,脸色阴晴变换,仅是扫了一眼地上残骸后,她咳嗽一声,稳着嗓子说道:“走吧,再不走就会有第三次袭击,如今我们可是丧家之犬,到处挨打。”
密宗忍术如此惨烈,以人身作为代价,林青鸾即使有所耳闻,见得满地血迹泼墨溅开,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一边小心避开蜿蜒成河的血水,一边尾随冷双成而去。
青州城外二十里处,辰时。
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透出清新一天的朝气。冷双成背着包裹,有些兴致勃勃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极像一尾灵活的泥鳅。林青鸾抓不住她衣角,只得皱着眉头发力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追赶,前者脚步轻快顽劣如孩童,后者神情恹恹苦脸如长眉僧侣。
林青鸾口干舌燥,寻了个阴凉处站着扇风,正寻思着冷双成令他大开见识时,她已牵了一匹枣红马缓缓行来,面颊侵染风尘,白中滚了两三抹黑乌乌的颜色,使她看起来不再那么严肃。
林青鸾看着冷双成水晶丸子似的晶亮双瞳,哑然失笑。冷双成将马缰递给他,也不好奇他笑什么,平静地携马前行。林青鸾憋了极久,最终在官道旁问道:“冷姑娘,你不热么?”
“不热。”冷双成不咸不淡回了句。
林青鸾叹道:“我瞧你白领交合,护得严严实实的,根本透不进一丝风。而且我发现你很少出汗,能告诉我原因吗?”
冷双成低头看了下内镶避水衣的白领中衣,撇下嘴没有回答。领口处本是秋叶熟门熟路下嘴的地方,她平日护得紧也没他功力纯熟,但这些私密事叫她如何对外人言说?
林青鸾再三追问,冷双成被问得烦躁,低喝一声:“本人体制阴寒,即使不运力,身体亦是比常人冰冷,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青鸾瞧了她一眼,咧嘴道:“这么凶做什么,从没见你发过脾气……”说着,大胆地伸手揩了下她的脸颊,触及到一线冰凉,就感叹说道:“果真如此,真是冷血。”
林青鸾平素对冷双成极为讲礼,此番下手又猝不及防,冷双成呆楞一下,反应过来一声不吭地出手,袖子一动迅疾如电,掌风结结实实地切在林青鸾手臂上。
林青鸾痛苦地捂着左臂,皱眉道:“你脸上有脏污,我给你抹去了。再说了,你出手这么狠干什么,和我有仇吗?”冷双成闻言抬袖擦拭面颊,露出森森白齿,冷笑道:“小惩而已。”
林青鸾微微抽动眉毛,一路上频频发问,大有弥补近二十年来苦修无知的短处。冷双成默默行走,有一搭无一搭回应一两声,走了只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却觉得这路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