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学堂女人江湖,哄幼弟换碗吃饭
“娘,明儿叫我带炸莲藕饼吧。”蓉姐儿回家换了衣裳就去正院,茂哥儿一天没看见姐姐,正坐着玩呢,抬头瞧见她就张了手要她抱。
蓉姐儿一把把他接过来,朝脸颊上最鼓的地方吧哒一口,抬头就要吃的,秀娘打了算盘算帐,拿了眉笔往薄子上添了一个数儿,听见这话头也不抬:“去了学里一天了,也不见你回来说说功课,成天想着吃的,藕还没长成呢,大些才好炸饼子吃。”
这原是在泺水时夏日里秀娘常做的点心,夏日里莲藕卖得贱,连同小虾米仁儿买回来过十来文,再拌上一点点猪肉夹两片藕片里,往面粉里一裹,炸出来金黄喷香,蓉姐儿五六岁就能自儿吃掉一碟子,加起来倒有她小手臂那么长的一结。
“学里的事儿有甚个趣味儿,石家两个姐姐只读了诗就回房了,寄住的姚家姐姐怕羞的很,还有庄家姐姐,是吴太太嫂子家里的姑娘,秦家姐姐是吴太太弟妹家的姑娘,邢家姐姐是同我一样过去借读的。”蓉姐儿一面逗了茂哥儿玩,学大白那样把手藏住,茂哥儿嘻嘻哈哈的凑过来用力把她的手指头从拳头里掰出来。
秀娘这回没送蓉姐儿去,为着她同石太夫人并不曾见过,是王四郎送到石家去的,他早早就由着吴老爷作东道,见过石家当家的石大老爷了,彼此吃了酒用了饭,算是说定了把蓉姐儿送进学里去。
秀娘听的顿住了,抬眼看看女儿,不想她这爱玩爱闹的性子,竟很知道梳理,一条条说的这么清楚,便是王四郎也还没说过这里头哪家是干什么的。
她才想问,就听见女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些一样样的点了指头说出来:“庄家姐姐家里开酒楼的,她带的麻油馓子好吃,裹了蜜糖呢,秦家姐姐家里是开染布坊的,她带的布兜儿不是绣花是扎染,还有邢家姐姐,家里开质铺。”
秀娘听着这么想姐姐妹妹的头都大了,扶住额头把刚算的那一笔帐忘了精光:“你等等说,别扰了我,算了数儿。”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秀娘一向是王家的当家人,她既过过苦日子,便不愿太过奢侈,家业越大人开销也跟着涨上去,前儿才买了一匹马,这马买来便花费许多,再加嚼口草料又是多少花费,虽马棚是现成便有的,可有了马还得有个马夫,一年算下来倒要多添百来两银子。
偌大一个花园光花匠就有五六个,还有那通河道的,打扫院子的,过得一段时间还得将屋子修整一番,楼台墙面要上油上粉,花窗要钩线、还有铺地的石条也要补。
金陵城里的物价还贵,在江州能用一季的钱,在这儿只得用一月,蓉姐儿瞧见秀娘皱眉毛,走过去坐到桌边:“娘,我来算。”说着麻利的拨起算盘珠子来,等合出了数,看一看纸上记的:“没错嘛,娘怎么皱眉头。”
再低了头看一看数目咋了舌头:“咱们家要花用这许多钱?”她比打小看着秀娘怎么操持过来的,小时候自是不觉得苦,泺水靠着水又有诸多好食用的时鲜货,大了晓得物价,才明白小时候吃的那些东西,俱是贱价得来,这便明白秀娘为何叹气了。
“叫你爹别急着买马,养活一匹马哪里是几两银子的事儿。”这一匹点子青买来就用了七八十两,原主家里过不下去,头一个卖掉的便是马,可见花费许多支撑不住。
蓉姐儿却歪了头:“外头人都骑马,爹自然也要骑的,吴家来的三个都坐了马来呢。”秀娘又怎不明白,骑了马带了小厮出去,外头一见就晓得你有财力,看着气象便不相同,再费了银子打一付银脚蹬,便是穿了葛布衣裳,也晓得家里是财主。
秀娘不过白叹一回,茶叶还没全部脱手,家里的银钱很有些周转不过,王四郎又起意要开个酒楼了,也不知道他成天怎么这么多的想头,想到这一节,秀娘侧头看看女儿,拿手指头点点她:“你真是像你爹!”
“我不像爹像谁!”蓉姐儿不知道秀娘心里这场官司,顺口就接了,做这许多事还没她的兴头带远:“没莲藕炸饼子,那我吃竹鹌鹑。”
“吃吃吃,哪家小娘子似你,赶紧回去写大字,又是油又是烟的怎好带到学里去!”说了这一句,又还是依了她:“等明儿给你备下当晚点心吃,去学里还带那冷糕饼便是。”
第二日蓉姐儿带了茯苓饼,匣子一开,大家分了几枚,庄媛姐儿先咬了一口:“这饼子做得好,还加了松仁桃仁,最益脾虚的,我家祖母便常吃这个。”
她今儿带了松花糯米卷,蓉姐儿最爱,拿一匣子饼跟她换,其它几个各自不同,只姚雁姐儿还是昨日那样子的点心,想是石家家常待客便做这一样,她又没银钱往厨房去疏通,这才日日带一样的。
别个都不往她匣子里伸手,蓉姐儿大咧咧伸过去拿了一块,托在帕子上吃尽了,才道:“比昨儿合的馅甜了,多摆了麦芽糖罢。”
姚雁姐抿了嘴角笑起来,庄媛姐儿跟秦六姐邢素姐几个彼此互看一眼,合了声气道:“我便最怕吃那甜的,瞧着就馅儿足,这一个吃了夜里都吃不下了。”
说着比划出小碗来,蓉姐儿伸头看了,咦一声:“你们都吃那样少,风一吹就叫带跑了,我娘备了竹鹌鹑给我当夜点心,炸过可香呢。”
媛姐儿因着家里开酒楼,吃的最精细:“这个好食,却不能多用,要上火呢,若是配了菊花茶便好了。”
蓉姐儿只觉得这几个小娘子一个都说不来,心里倒想念起宁姐儿悦姐儿,吃炸竹鹌鹑,便是要配菊花,也得是菊花酒。”口里咽了唾沫,又吃一块松花糯米卷。
几个姐儿都一样,带足了一匣子,一人吃上一块就够,蓉姐儿在这里头便显得肚子大吃的多,秦六姐跟邢素姐互想看看,忍了笑意。
午间放课,姚滟姐儿把蓉姐儿请到她院子里去,蓉姐儿一路走一路赞:“你这院子真好,我就睡在爹娘院后头,有个风吹草动,我娘就杀过来了。”
惹得雁姐儿捂了嘴,带她进了屋子住下,脸上笑一笑:“我这地方偏得很,也没甚个好茶叶,还有些桂花糖,给你调一盏蜜水罢。”
说是蜜水,里头却搁了干花,雁姐儿等花泡的半开端过去送到蓉姐儿手上:“这是今年春天我才晒的花儿,就是这院子里摘的,如今瞧不见,仲春的时候开的却好。”
细细碎碎的红,也不知是甚花,蓉姐儿端起来吹一口气,把浮着的花瓣吹到杯沿边,啜一口,眯了眼睛点头:“好甜呢。”
雁姐儿也笑,她靠着大迎枕,拿出绣活来,蓉姐儿伸头看过去,那上头绣了一对并蒂莲,她知道这是喜庆图样,奇一声道:“你也绣嫁妆来了?”
雁姐儿顿住了,半晌才勾了嘴角笑一笑:“这是给大表姐做的,她喜欢我绣的并蒂荷花。”说着又扎一针:“我住在此间,一茶一饭来得容易,怎么也要帮补着些。”
蓉姐儿眉毛一皱,看看雁姐儿,闷声应一声:“哦。”她一个人坐着无事闲得慌,便拿了彩绦打起络子来,这玩意儿蓉姐儿五六岁大就开始学了,如今会打好些个花样,孙兰娘更是各中好手,还会编花形的络子,什么喜上梅梢,什么五蝠临门,只要那绣样子上头有的,俱能打出来,她就给蓉姐儿打过一个蟾蜍的。
绿莹莹的丝绦绳子,编出一只吐水的蟾蜍来,眼睛用黑丝绳,口舌间还缀一颗珍珠,拿在手里活灵活现,蓉姐儿还拿她吓过宁姐,乍看之下还真当她手里捏了只蟾蜍。
蓉姐儿最喜欢这个,央了兰娘教她,此时使出来,雁姐儿都不曾瞧见过,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赞道:“妹妹好巧的手。”
“我不耐烦做针线,这个还有些趣味儿。”她两只手一翻蟾蜍的半个身子就出来了,圆滚滚的里头都能套个鸭蛋,这个做出来原就是给蓉姐儿装鸭蛋的。
两个做了回活计,又结伴去上课,雁姐儿拿出那方蕉叶冻的端砚来,那邢素姐看她一眼,没作声,等到走时雁姐儿照样把蓉姐送到二门,几个姑娘一个个排着上车,邢素姐落后一步,蓉姐儿推了手叫雁姐回去。
邢素姐见蓉姐儿身边空了,挨上来说:“她的点心都是隔夜的。”压低了声儿,秦五踩了杌子上车,转头一看,冲她们点点头。
那点心自然是隔夜的,蓉姐儿舌头最刁不过了,虽不说话,却样样都吃得出来,厨房里上午买的鱼,夜里糖醋了送上来,她只挟一筷子就不肯再用了,也是泺水这些东西多,死的根本卖不出去,活鱼也贱得很,这才把舌头吃细致了。
“哦。”蓉姐儿又应一声,眨巴眨巴眼睛,邢素姐只当她不懂,再没说甚,拎了裙角上车去了。蓉姐儿吃的多,自然不比这些小猫吃食般的姑娘家,脸颊圆圆的,看着一团孩子气。
伸出来的手腕也饱满,很得长辈喜欢,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样子,别个手上带了金铃显得空荡,戴在她手上,更显得手腕嫩藕也似,粉嘟嘟的好似能掐得出水来。
等车颠颠的回了家,她闷闷趴在床上不肯起来,连炸的竹鹌鹑也不想用,秀娘听说也不在意,小儿闹脾气常有的事,等夜里看她还是不乐,问她:“怎的?学里不高兴了?可是跟人拌了嘴?”
说着就看绿芽,绿芽赶紧摇头,心里奇怪,一天都好好的,上了车便不乐,那两只炸的竹鹌鹑一碰也没碰,叫甘露几个分食了。
“娘,学里好烦人。”蓉姐儿说了这一句,拿起筷子,茂哥儿自长了牙就开始馋吃桌上的东西,他自家小碗里的东西不香,扒拉着别个的碗头直往里伸。
蓉姐儿的手被他死死拉住,直往眼前拖,眼看脸都要栽进去了,蓉姐儿拿手在他胳肢窝里呵了一下,茂哥儿一下松了手,咯咯咯的笑。
“给他用咱们的碗装。”蓉姐儿拿了大碗,把茂哥儿吃的碎肉糊糊倒进去,再把那碗拿到面前,他两只手牢牢的抱住了,吃的平时更香更快。
蓉姐儿原还沉了脸,看见弟弟这模样笑起来:“小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