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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众人的脸上此时还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却很是默契地停了下来,听了司月的话,那一瞬间,一个个就像是集体被点穴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刚才还热闹的堂屋在这一刻是鸦雀无声。
很快,穴道被解开,可杨家众人仿佛还没有回神过来,纷纷带着一脸的震惊,机械而缓慢地扭动脖子,朝着司月这个发声源看去,等到视线终于到达,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疯子”两字。
“哈哈,”小周氏喷嘴而出的大笑声响彻堂屋各个角落,随着这声音的落下,其他的人仿佛找回了他们的身体,各个部分都开始灵活起来,“哎呦,四弟妹,我没听错吧?你刚刚是说想让你们家小宝也去县衙试试?”
“是啊,”司月目光温和地看着小周氏,对于她的嘲讽丝毫不放在心上,点头,随后问道:“怎么?大嫂觉得有问题?”难道她又犯了什么常识性的错误?
“哈哈,你笑死我了!”小周氏捂着肚子,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屋内其他人虽然没有像小周氏这般的夸张,大部分人都嗤笑出声,当然,像杨双吉,杨天海还有杨天赐父子三人是抿嘴极力忍耐,不过,他们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跟小周氏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娘,这可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小周氏的小眼睛因为大笑而显得更小,张扬的声音,毫无顾忌的大笑,再加上不断抖动的身体,要不是她口齿清晰,肯定会被认为疯妇一个。
对于司月的话,杨天河心里也是很震惊的,他没想到司月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可看着家里人都这么毫不收敛地嘲笑司月,而司月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就好像被放到火上烤一般,疼得很。
“好了,大嫂,你笑够了没有!”杨天河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家小宝去试试又怎么了?这很好笑吗?”一张脸因为怒火而阴沉得像是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
司月诧异地看了一眼杨天河,呃,这男人此时的样子还真是可怕,不过,还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地说道:“注意身体,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你生什么气啊!”
听了司月的话,他这是为了谁呀,杨天河气闷的同时,用力地深呼吸,缓解汹涌的怒气,只是,他愿意消停,不代表别人愿意。
“老四,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杨天山沉着脸不悦地质问杨天河,虽然自个儿媳妇是嚣张了些,可说得也是事实,他这个大哥还在,做弟弟的就这么训斥大嫂,想什么话,再一听四弟的话,整个人都接受不了,这人还是他的四弟吗?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吧?“四弟妹自己发疯,你有没有脑子,还陪着她疯!”
“大哥,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发疯了?”司月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是说话的声音,语态都让人挑不出错。
“哼,”杨天山的冷哼声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斜眼鄙视地看着司月,对于司月的不满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如今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既然她今天撞上来了,他自然是不会客气。
“让小宝却县衙试试?试什么?他会拿毛笔,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你当大儒是菜市场的大白菜,是个人都可以见的吗?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你一个妇道人家,整天正事不做,没事瞎折腾,我若是老四,早就休了你了!”
杨天山是越说嘴越顺,似乎想把之前的闷气全都释放出来。
“大哥!”杨天河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双拳紧握,怒气冲冲地看着杨天山,那架势,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跟杨天上干一架一般。
若是之前她对司月是有好感的喜欢,跟前根后的照顾也有内疚的原因在里面,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或者司月现在还不是个太合格的妻子,可作为一个娘,她对小宝的好杨天河是看在眼里的,即使是刚才司月的想法有些大胆,那也是为了小宝着想,可大哥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杨天河!”杨天山同样站起身来,“怎么?你要为这个女人跟我这个大哥动手吗?”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火花呲呲作响。
“好了!老子还没死了!你们都给我坐下!吵什么吵。”杨双吉黑着脸怒吼道,手中的烟杆在旁边的桌上敲得砰砰作响,显然是气得不行。
堂屋内的众人对于这突然爆发的战火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弥漫的硝烟所波及。
司月站起身来,既然杨天河是为了她出气,她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大哥,很高兴,我不是你的媳妇,所以,你休不了我,”切,若是杨天河是你这样的,她摆脱不了的话,一定会在他的饭菜里下□□的,“再有,我们家小宝是会拿毛笔,会写他的名字。”
为了杨天河的身体不气出什么好歹,也为了早日结束她的洗衣生涯,更为了让这一屋子人今晚夜不能眠,眼睛一眨,掩饰了那一丝邪恶的狡诈,侧头看着杨天赐,“敢问五弟,那大儒收徒可有年龄限制?”
杨天赐摇头,“并无。”
“可有说至少得是秀才?”
“没有。”
“那三日后的收徒考试可要收取昂贵费用?”
杨天赐摇头,到了此时他也明白司月问这话的意思了,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四嫂。
她的想法他总是猜不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如今想想,他刚刚也在笑话四嫂的异想天开,可现在却明白,小宝并不是不能去试试的。
“多谢五弟,”司月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们家小宝不能去,收不收徒是大儒自己的事情,再说,就算小宝不可能被大儒收徒,对小宝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增长不少见识,这对小宝以后的前程是有利无害。”
司月的话让杨家众人陷入沉思,怎么越听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呢。
“再说,万一那大儒觉得我们家小宝长得可爱,得了他的眼缘,那可就天大的喜事,”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已经足够刚刚还拍胸保证全力配合杨天赐的杨家三兄弟升起了各自的小心思,比起一天学都没上过的杨兴宝,他们自然觉得自家儿子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爹,娘,这事我和当家的已经决定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让小宝去试试,”司月转身,正对着杨双吉和周氏说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我可不想小宝错过了,长大以后再埋怨我。不过,我想大哥一定不会让兴盛去的,毕竟以大哥的聪明睿智肯定不会做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事情。”
挑拨,虽然司月的一字一句都完全符合一个娘为孩子的苦心,可在场的男人,除了杨天河,其他人都明白司月的挑拨之心,但就算杨天山等人心里明白,这么大一个馅饼摆在面前,他们能不动心?又是一次亲弟弟和亲儿子之间的选择,哎,难啊!
“爹,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先先去了。”杨天河越听就越觉得司月说得有道理,虽然他压根就不认为小宝有可能被选中,可去试试总是可以的,所以,他也想私下里跟司月商量一下,他们做父母的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至于司月对大哥所说的话,他装作没听见的同时,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开心,特别是在看到大哥脸色僵硬的时候。
“恩,”这个时候,杨双吉和周氏哪里还有心思管绣品的事情,点头,让他们赶紧走,不然有司月这个闹事精在,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杨天河和司月转身,还没几步,刚要跨出门槛时,被叫住了。
“四哥,四嫂,等等。”杨天赐突然开口叫道,他虽然不认为杨兴宝一个五岁的小孩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不过,这个四嫂的行事却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你们不会将那绣品送个大儒吧?”
杨天河看着杨天赐,眉头皱得死紧,他不明白五弟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司月刚刚不是就说了,只是让小宝去试试的吗?再说,那绣品是要交给绣庄的,已经签了契约,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司月却没有给杨天赐准确的回答。
“老四,你不能让你媳妇将那绣品拿去当礼物!”周氏却急了,直接对着杨天河命令道,若是小宝被选中的话,那么老五的机会不就更少了吗?说不定小宝抢的就是老五的那个名额,虽然小宝也是杨家人,可孙子哪里是能够跟儿子比的。
看着周氏的表情,杨天河再不明白杨天赐的意思,他就是傻子,
“五弟尽管放心,我们家小宝只是去试试,别说不会送绣品,就是其他的礼物也不会送的。”司月不知道杨天赐口中所谓的送礼是从哪里听来的,可若那大儒是真正的学者而不是骗子,是一名好的先生的话,就不可能在还没有收徒之前便收礼,至于拜师礼,这都还没入选,她都不知道该说杨天赐想得太多了,还是太过自信了。
“希望四嫂能够记住你自己所说的话。”得到想要的回答,杨天赐也不多做纠缠,神色已经恢复淡然的他,十分从容地说道。
“其实,我也挺希望五弟能入选的。”至于这话是不是真心的,恐怕只有司月自己知道。
两人离开之后,堂屋内谁也没有说话,不过,很快,“爹,娘,比起小宝,我觉得我们家兴才要好得多,毕竟也是上过两年学了,再说,就像四弟妹所说的那样,去试试而已,不能选中也没什么损失,当家的,你说是吧?”陈氏已经看出老大和老二都动了心思,于是,抢先说道。
“是啊,爹,我们决定让兴才也去试试。”杨天江连忙点头,夫妻两人默契十足。
“你们,”周氏看着老三两夫妻,脸色很是不好,咬着牙狠狠地瞪着陈氏,正想说话,被杨天赐给打断,“这样吧,家里上学的孩子都去,到时候还能有个照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话即使他不说,也阻止不了二哥和大哥的,倒不如他抢先开口,只是,刚刚他们说得很好的帮忙或者配合恐怕就仅仅是说说而已。
“五弟,二哥领你这个请。”杨天海也没有矫情,笑着说道。
杨天山原本被司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在面子和儿子的前途之间,他自然是选择后者。
杨双吉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孩子,心里叹气,真是委屈他了,哎,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如今只希望这个儿子有了出息,方能撑起这一大家子。
只是,杨天山兄弟三人真的能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仅仅去试试,心里没抱一丝希望?这怎么可能,想起五弟说那大儒的来历,如若是他们儿子被挑中,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们就能激动得直哆嗦。
至于睡觉,能睡得着才怪,此时的他们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各自挖空心思掏空脑子想着怎样才能让儿子的机会更大一些。
再说这边,司月和杨天河一出现在房间门口,杨兴宝就跑了出来,抱着司月的双腿,仰着脑袋说道:“娘亲,大伯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在房间里都听见了,大伯的声音好大。”
“没事,你爹有给我出气,”司月笑着说道,“再说,小宝,你要记住了,有理不在声高,声音大又如何?”
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一家人也还没洗澡,杨天河刚刚那一通吼出了不少的汗水,等到一切收拾好后,因为心里有事,况且过了这么久肚子已经不撑了,每晚的遛食之事便取消了。
三人半躺在床上,司月想了想,开口说道;“小宝,刚才你小叔的话你明白多少?”
杨兴宝想了想,“就是城里来了个大人物,要收徒弟,小叔非常想成为那个大人物的徒弟。”
“不错,三天后会有一个考试,你也去试试,你现在读书习字才一个来月,娘亲并不要求你能回答得上考试卷,就像第一次进城一般,感受一下,看看大人物跟村子里的人有什么不同?回来再告诉娘亲?”这些话司月是在心里琢磨了之后才说出来的,小宝毕竟才五岁,她是一点压力都不想给他的。
一颗心都在小宝身上的司月压根就忘了她从来都是以小宝后娘自称的,可这事杨兴宝一直记得的,一听娘亲承认是他的娘亲,整个人都笑开了。
“傻笑什么呢?你娘的话听到了没有?”杨天河也同样没有抱希望,他家儿子总共才认识那么点字,虽然现在的字能入眼了,可稚嫩得完全算不上好看,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那大儒一手摸着胡须,一手拿着小宝的考试卷,看了一眼他的字迹,随后就捏成团扔掉的场景。
“听到了,”杨兴宝心情很好的回答道:“对了,娘亲,大人物长得跟我们不一样吗?”
“恩?”司月同样歪着脑袋,对着小宝,眨眼,“这个娘亲也不知道,因为娘亲也没有见过大人物,所以,娘亲才好奇,你爹也很好奇的?是不是?”
“恩,”杨天河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很好奇。”
“那爹和娘不能进去看吗?”小孩接着问道,于是,在杨兴宝眼里,大人物就跟动物园里的猴子没什么差别。
“不能的,爹娘的年纪都太大了,进不去的,”司月继续哄道:“不过,我们会将你送到考试场地的门口,小宝,要是你一个人进去害怕的话,我们就不去了。”不过,虽然这么说着,可脸上是一副好失落,好遗憾的模样,“哎,那样的话,估计娘亲一辈子都不知道大人物是什么样子的了。”
杨兴宝此时坐在两个大人中间,正对着司月,挺了挺他的小腰板,扬起小脑袋,“小宝不害怕的,娘亲,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大人物长什么样子,回来告诉给娘亲的。”
“小宝真乖。”司月听了这话,笑着说道。
第二天早晨,司月起床时明显感觉到杨家不寻常的安静,笑了笑,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吃早饭的时候,司月对杨天河说道:“一会我们去一趟县城,一是把那绣品交给绣庄,免得有心人惦记,二呢,你去县衙打听打听,考试那天小宝需要带什么?”
“恩,”杨天河点头,他现在的手指也没有问题了,如果不是出了大儒的事情,今天他就会去杨大夫那里,天气越发的热了,家里还等着他的凉席呢。
“娘亲,我也去吗?”吃着鸡蛋饼,小宝笑着问道。
“小宝要去的,盒子里的点心快没有了,我们要给你买些点心,你要去挑你喜欢的口味。”司月笑着说道。
这边杨天河一家三口刚刚出门,杨家人就动了,仿佛是担心他们会将绣品当礼物送,派出最机灵的杨天江一路跟着,原本以为是好差事的杨天江,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在牛车上优哉游哉的一家三口,额头不断地冒汗水,心里暗骂,老四,你这个败家子,这么点路都要坐牛车,钱是那么好挣的。
牛车走得虽然不快,可杨天江要更上还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杨嫂子来了,”李氏看着走进来的司月,笑着说道,她算着一个月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是送绣品来的吗?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恩,”司月也没有多耽搁,从包袱里拿出绣品,展开,“夫人,你看可满意?”这李氏绣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李氏惊艳地看着面前的绣品,虽然已经看了花样,可还是比她想象中的更美,更好,“很好,我会让人将其装裱起来,当做店里的招牌。”其实,她更想将这个放到自己家里,不过,想着另外三幅,再等等吧。
“夫人满意就好。”司月放心下来,接着,两人也没寒暄几句,司月就离开了。
杨天江在司月离开后不久,进了绣庄,“掌柜的,我想打听个事。”这话刚一出口,即使杨天江的态度其实是很好的,李氏还是冷下脸来,转身就走,小伙计小文动作灵活地挡住了杨天江的路,原本笑嘻嘻的脸虎着还挺吓人的。
“我说这位,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想惹事就快些离开。”说完,也不等杨天江反应,几下就将杨天江推了出去。
而杨天江,看着李氏绣庄的匾额,再看着屋内那小伙计的小身板,整个人吓出一身冷汗,那么大的力道,还有刚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往后退的身体,难不成这小厮有着说书人口中的功夫。
再不敢多做停留,杨天江脚底抹油地离开,他的跟踪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绣品被四弟妹给卖了,并没有拿去送礼。
“问清楚了吗?”回到杨家,司月问着杨天河。
“恩,县衙门口贴出了告示,写的明明白白,笔墨纸砚都不用带,县衙会准备的,书本纸条是被静止的,考试时间,后天上午,一共两个时辰,今天和明天都可以报名,”杨天河想着自己报名时那些人惊愕的表情,微微有些脸红,“我已经替小宝把名报上了。”
“恩,”司月皱眉,看着正在整理他点心盒子的杨兴宝,“要两个时辰这么久,小宝能吃得消吗?”
杨天河原本还没往这方便想,可听司月这么一说,在看着自家儿子这小小的身板,还真有些担心,“那怎么办?”
“上面有说不能带吃的,喝的进去吗?”司月想了想问道。
杨天河摇头,“没有这么写,可能带吗?”收徒考试这么严肃的地方,他不能想象儿子坐在那里吃吃喝喝是什么样的场景,会不会被打一顿撵出来。
“不会的,科举考试的时候不也让人带吃的吗?”杨天河完全不知道他已经将他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司月笑着说道:“你不是说安县的县令是个很好的官吗?小宝还这么小,也就你们家里人才下得去手。”
不过,小宝这小身板确实不行,看来以后得多多锻炼,不然以后晕倒在考场上那得多亏啊。
杨天河干笑,每次司月说家里的人时候,他不反驳,也不会应承,大部分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干笑。
“去告诉你大哥他们一声,别错过了报名,到时候又来跟我们闹腾。”司月笑着说道,而就她所知道的,杨天海肯定不会错过的,再以杨天海的精明,不可能不告诉杨天山和杨天江的,一句话的事,就能刷杨天河的好感,怎么想也不亏的。
“恩,”杨天河笑着点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对几个兄弟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既然小宝都要去,那家里在村学的三个侄儿会去他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想着昨晚的争吵就更加觉得好笑了。
“哈哈,有意思,我想这一次收徒会比以往都更有意思。”引起安县学子激动不已的大儒王雪君,一身绿白锦衣,长得颇为俊美,上挑的双眼,爽朗却纯净如孩童的笑颜,手里拿着明日考试的名单,歪坐在椅子上,开口说道。
他对面的男子,也就是安县的县令,蔡博文衣冠整齐,端坐在凳子上,面容平静,只是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师傅,你明天不会还是出那一道题吧?”
王雪君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博文啊,既然都是收徒,我自然要公平对待,怎么能在收你的时候出难题,在收他的时候出简单的题目呢?这样是不对的。”
蔡博文想到那让人吐血的收徒考试题,整个人都不好了,想着那两个时辰所受的煎熬,简直就比殿试都还难过,不由得对明日参加考试的人产生强烈的同情。
“师傅说得对。”无论心里怎么想,蔡博文对着王雪君还是十分尊敬的,毕竟除了他喜欢整人恶劣性格之外,他的才学,品德,甚至是气度等等,都值得他一辈子学习的。
看着蔡博文这样,王雪君无趣地抖了抖手上的纸,“看着这几个姓杨的,应该是一家子的吧?”
“恩,”蔡博文点头,想着那四人跟那个叫司月的女人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开口说道:“师傅,那一家子里面,最小的只有五岁,你那题目确定不改改?”
这样的情况确实是第一次遇上,不过,王雪君依旧摇头,“我刚刚才说了公平,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况且,才五岁的小孩,以我夜观星象,明日定是个大晴天,你觉得在太阳底下暴晒两个时辰,那小孩会受得了?再说,又不是通过了考试,我就一定得收徒,那样的话我教得过来吗?”
也是,师傅到现在的弟子加上他还不超过十个,抬头,再看着完全不在意的师傅,蔡博文再次确定他是白操心了。
王雪君的名头是很响亮,对于普通的大齐百姓来说,随便抬出一个来,都绝对是属于能吓死人的行列,但他收弟子的事情,除了在学子之间引起轰动,整个安县的百姓都是该干嘛干嘛。
杨家村也是如此,除了杨家,其他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打开房门,看着安安静静的杨家小院,就知道杨家人已经去县城了,“他们可真着急,离着考试不是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吗?在那里干等着不难受吗?”
“恩,”杨天河跟在后面点头,可没经历考试的他其实心里也是有些焦急的,“要不我们也去城里吃早饭?”
“你不怕城里的饭食不干净,小宝吃了拉肚子?”司月白了他一眼,“我来做吧,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再说,我还想做点干粮,让小宝在考试的时候吃。”
“哦,”听司月这话的语气,杨天河不再多说,洗了脸,将炉子升好,“我去叫小宝起床。”
一家人收拾好,坐着牛车到县城,来到县衙门口时,离考试还有好一会呢,放眼望去,除了一个个年轻的书生,就是杨家的几个小子,倒很是显眼。
“娘亲,大人物就在里面吗?”杨兴宝好奇地看着大门,虽然来县城已经很多次了,可这么大的门还有面向凶巴巴的守卫还是引得杨兴宝的惊叹,如此一比,他们家的院门真的好小哦,难道大人物就应该住在大门里面。
“恩,”司月点头,看着离他们不愿的杨家一行人,考试的没有送行的多,好吧,他们这边也是这样,只是才刚刚七岁的杨兴才紧紧地抓着陈氏的手,一脸的紧张,嘴唇有些泛白,那模样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一般。
与他同岁的杨兴隆,就连十二岁的杨兴盛并不比杨兴才好多少,一张脸绷得很紧,显然是很紧张的,最让司月无语的是,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今天的天气,这样几层穿着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只是,身为他们的父母,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不对劲,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这里太闹,司月也听不清。
“我们先去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吧?”司月开口,杨天河自然不会有意见,找了一圈,在相隔比较远也有些偏的地方才找到,挥手让司月他们过去。
这一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可在司月的眼里,就一个字,热,也不知道考试场地是在室外还是室内。
“小宝,还记得昨天晚上娘亲跟你说的话吗?你给娘亲重复一遍。”司月笑着说道。
“恩,”杨兴宝点头,很是熟练地重复,“若是看不懂题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不回答,看大人物要紧,饿了就吃食盒里的点心,鸡蛋饼,渴了就喝绿豆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肚子胀了,想尿尿或者拉屎,要告诉周围没有在考试的人,一定不要憋着,会憋坏了身体的,也不要尿在裤子里。”
司月点头,杨天河无语地看着地上的树影,他真的可以确定,司月是真的就只是想带着小宝来玩的,你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杨天河不理解,可司月却明白得很,这一条条的她昨晚都再三给小宝强调了,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要他记住。要知道,对于五岁的小孩来说,两个时辰是很长的,她是带小宝来长见识的,而不是希望这一趟下来,给可爱的小宝留下什么阴影。
“若是觉得晒,就把帽子带上,如果觉得热,就那扇子扇,若是稍微觉得有些受不住,就立刻出来。”小宝说完,指着杨天河手中的大食盒说道:“对了,娘亲,我的帽子和扇子放在里面了吗?”
那可是娘亲亲手给他做的,小宝喜欢得很。
“在里面。”司月点头,“杨天河,你把盒子放地上,小宝,你打开娘亲看看?”若不是小宝提醒,她还忘记了这一点,要是小宝在里面打不开食盒,他们不就白准备了吗?
“恩,这个我会的。”杨兴宝点头,蹲在食盒面前,整个人比那食盒高不了多少,打开第一层,里面放着他的帽子和扇子,第二层是点心和鸡蛋饼,第三层是一大碗绿豆粥,旁边还准备了勺子和小碗。
看着杨兴宝一一拿出再一个个地放好,司月放心来。
“开始了。”杨天河开口说道,司月站起来,看过去,检查得还很严。
“那么多人,我们再等一下过去,”说完,一手拍在杨天河的肩上,司月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杨天河,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的吗?”
杨天河吞了吞口水,点头,“记得。”
“那就好,我也就不要求你像小宝那样重复了,如果这事不是我一个妇人能出面的,也不会让你上,为难你的。”司月笑眯眯地说道:“记住,为了儿子,脸皮要厚一些,明白吗?一定要请负责的官差将食盒帮小宝拎进去,放到他的座位旁边。”
“恩,”杨天河点头,看了看那大大的食盒,突然觉得自己的责任十分重大。
又过了一会,“小宝,现在想不想尿尿或者拉屎?呸,”司月摇头,笑着说道:“都被你这臭小子给带歪了,刚刚你说错了一点,娘亲告诉过你的,尿尿和拉屎要怎么说?”
“如厕。”小家伙的记性很好,刚刚之所以说错,也是因为平日里说习惯了。
“恩,很好,那你现在想不想如厕?”怎么都觉得有些拗口,估计是不习惯的原因,司月如此想着。
杨兴宝摇头。
看着县衙门口的人已经不多了,司月笑着说道:“杨天河,带着小宝去吧,小宝,娘亲在外面等你哦。”后面的话说得十分欢快。
“恩,”杨兴宝点头,杨天河一脸悲壮,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视死如归的感觉,天知道在这之前,他见到官差腿都会不自觉地打哆嗦。
“四弟,你怎么这么慢啊,兴才他们都进去了。”杨天江笑呵呵地说道,就在刚才,他还在担心兴才能不能进去,没想到,一点阻碍都没有,这么顺利让他生出不少信心来。
“恩,”杨天河点头,一手牵着杨兴宝,一手拎着食盒,父子两人站在最后面。
杨双吉看着那大大的食盒,整张脸都黑了,这老四,做事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他以为这是来干什么?这是考试,不是郊游!
检查得很快,许是因为大儒的名声,并没有人生出夹带小抄的心思,所以每个人花的时间也不多,很快就到了杨天河父子两,“站住,进入考场不准带家属。”很显然,官差以为是杨天河要进考场,小宝便成为了家属。
“官爷,这个我知道的,我没想进去,”许是昨晚排练了很多遍,杨天河非常自然地腆着笑容开口说道:“这不是我儿子身子不好吗?我担心他会晕倒在里面,所以,想请官爷行行好,帮个忙,将这些东西带到小儿的座位旁边。”
一听杨天河这话,杨双吉等人都傻了眼,身后有不少等着的家人或者下人的嗤笑声响起,杨天江很是后悔,他刚刚为什么要嘴贱的跟老四打招呼,丢人啊!太丢人了,就这么看着,他都觉得脸臊得慌。
“是你儿子进去?”负责的官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皱着眉头说道:“这里面是什么?要检查。”
杨天河点头,将东西递了出去,“官爷请当心点,里面有绿豆粥,小儿喜欢喝的,别洒了啊。”
这话一落,原本平稳接过食盒的手抖了一下,杨天河慌忙稳住,“要胡闹一边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没胡闹,真没胡闹,”杨天河连忙说道:“大儒的名声是如雷贯耳,我们这些小人哪里敢胡闹,官爷,小人是仔细看过贴出来的告示,并没有说不准带这些东西进去啊。”
那官差一想,也确实如此,“行,不过,你要等我让人去问了大人之后再说。”如此这般儿戏,官差也不敢擅自做主,想了想开口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杨天河继续笑着说道。
不一会,一名官差跑了出来,笑对着杨兴宝说道,“东西给我吧,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叔叔带你进去。”
杨兴宝立刻咧开笑容,脆生生地说道:“谢谢叔叔,我叫杨兴宝,你可以叫我小宝。”
可不就是小宝贝吗?里面的那位一听这事,整个人都笑了,命人一定要将这宝贝儿带进去,想着那位满脸笑意的样子,官差直接打了个哆嗦,总觉得那样的笑容有些可怕。
虽然就今天进门这件事情,杨天河昨晚已经在司月面前演示了好几遍,可这么顺利就进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同时,剩下的就是对儿子的担心了,“小宝啊,一定要记得你娘的话,爹就在外面等着,稍微有点不舒服就出来啊,千万别硬撑啊。”身体不舒服,硬撑着的滋味和结果他已经体会过了,可舍不得儿子遭那份罪。
站在一边的官差一脸黑线,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折腾什么?累不累啊。
真是没出息,这是杨家众人的心思。
“放心吧,爹,”杨兴宝回头,对着杨天河挥手,笑着说道,这是杨兴宝一生第一次考试,可之后无论过去多少时间,经过多少事情,他都还记得娘亲的话,记得爹在房间里尴尬地排练,衙门口低头哈腰的动作。
等到看不到杨兴宝的身影,杨天河才收回伸长的脖子,走下台阶,看着包括杨家人在内的其他人都纷纷退开两步,神色鄙夷地看着他,也不在意,想跟杨双吉他们打声招呼的,可看他们的神色,也就歇下了那心思,直接朝着司月而去,步履轻松而自在。
若是以前的杨天河,打死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如今做了之后,虽然别人挺嫌弃鄙视他的,但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反而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到司月身边,看着司月投来赞赏的目光。
他突然就明白,身为男人,面子尊严什么的是很重要,可比起妻儿来说,就算不得什么,这一刻,杨天河突然很高兴,他喜欢担负着这种属于男人该担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