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谁去出使?
酉时的清宁宫内,天子一家照例共进晚膳。
李从善已经满了三月思过之期,也被允许来清宁宫内。
吃的时候自然是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好一派人伦之乐。
饭闭,照例有太监送上各色汤水,一家人喝着聊聊天,听李璟钟皇后说些旧事,也真是其乐融融,虽然皇宫大内,倒也有几分醉里吴音相媚好,谁家白发翁媪的天真情趣来。
李璟讲完昔日李弘冀出镇东都的事情后,忽然道:“煜儿,今日朝上钟谟推举你为边镐的监军,众臣倒也都附议,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还未等他接话,便又将今日钟谟的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
李煜心中泛起一抹嘲笑,“父亲啊,你的眼光和伎俩难道就这点了么?昔日扶持大哥二哥对抗三叔四叔,今日又要将我拉入战团,如此也便罢了,可我一直在远离朝政,你却还是不放心,竟然要把李从善那个小王八蛋也拉入局来制衡我!”
偷眼看去,李从善正处于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但嘴角边的喜色却仍然透了出来。
而太宁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瞬间刷白,虽然之前对李煜出任监军之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正式确认后依然感到震惊、
毕竟是大军出征,到时候军前刀枪无眼……
太宁连忙扭头看向李煜,恰好和他目光在空中相遇,李煜朝她微微一笑,左眼重瞳妖华绽放。
太宁见了,心中似若有所悟,只是在人心诡计的揣摩上,还隔了一层窗户纸,对有此还有些迷糊,于是垂下眼帘苦苦思索起来。
“孩儿虽然不通军略,但作为天家子弟,自当为君分忧……”
李从善小嘴略张,想要说些什么,却有生生忍了下来。
他想起钟谟这几日对他的提点:“说到那事时,你切记不可说话,这点你六哥便你强了许多,至慧莫过于圣人,你莫要自作聪明在他面前玩弄心机,时候到了好事自然到你头上,乱说话反而会弄巧成拙,此事为师谋划多时,当多有胜算。”
“圣人,煜儿才十三啊”钟皇后心痛儿子。
“你莫忘了,老大,老二也是这个年纪便出镇的。”
“可那是国内啊”钟皇后眉头带着隐忧,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就是在国内李弘茂还是受了暗算,缠绵病榻至今。
她出身将门,年轻时巾帼不让须眉,现在手控内司,是地道的巾帼不让须眉,昔年组建娘子女的平阳公主想来也不过如此。
但终究是母子连心,尤其是李煜这半年来事事哄她开心,唇华面脂手脂冰激凌粉华,弄出什么新玩意来首先就是往清宁送,再加上在诗词歌赋创下好大名声,这样的儿子做娘的怎会不特加怜爱?
“母亲,好男儿志在四方,孩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哎,儿大不由娘啊……”钟皇后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李从善知道此事已定,脸上几乎要笑出来,只能低头,等着那朝思暮想一刻的到来。
殊不知,李煜始终在悄悄的注视着他。
“煜儿,既然你愿意为父分忧,这是最好,只是眼下还有桩麻烦之事,你身上还有些职司,却是须臾离不开人啊!”
图穷匕见!
李璟既然平衡之术玩的溜,自然知道取舍,尤其从别人处取,让他人舍,更是做的炉火纯青。
这个时机也确实是妙,一旦出任监军,那么澄心堂承旨学士的职司自然是要交出去的。
眼下的澄心堂已经不在是当日那个皇家图书馆和文房四宝制造中心的冷衙门,俨然是南唐的缩微政治情报中心,再加上李煜上任后小锄头挥舞的飞快,从工部挖来大量匠人,唇华、粉华都由此而出,唇华的热销有目共睹,只要拿到澄心堂不但掌握了情报,还能得到巨大的财源。
“圣人,这职司便由孩儿来接吧”李从善终于忍不住开口。
说完他便后悔起来,如此已经是违背了先生的教诲。
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说了下去“常言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澄心堂在六哥手中蒸蒸日上,做弟弟的着实羡慕的紧。”
“倘若六哥出征,七弟虽然无法有所相助。”
“但帮着管好澄心堂待六哥得胜归来,再完璧归赵却也力所能及。”
听到第一句,李煜还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李璟。
李从善第二句说完,顿时觉得一道森冷的目光投来,只见李煜扭头看他,二人身高相仿,李从善却觉得这目光从天而降,带着莫大的压力。
这句话诛心之极,明着是说只是帮着管管澄心堂,但等于是说,澄心堂已经成了李煜的私人天下,不再属于李璟!
李从善有心想要抬头与之对视,但一想到那日的重瞳妖华,心中机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倘若不是在这异相的压力下,自己怎么会像喝醉似的将心声都吐露出来?
李璟听了这话,却并不开口,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李煜。
“肏,孙子钟谟这手真是彻底摸到了李璟的心肝上啊,难怪历史上这厮在南唐后期越混越好……”
但脸上还是一副被打了措手不及的神色,“这,这,这,父亲,这不碍事吧……”
“六哥是为父为国,宁可将千斤重担都自己扛,可小弟看在眼中,却也要尽自己的力帮着分担些”
李从善也是豁出去了,他不敢抬头看李煜,只能低头说话,看上去倒反而更是恭谦。
拿到澄心堂不但可以夯实自己基础,尤其是粉华带来的日进斗金,更是让他垂涎不已,更要紧的是说明了李璟对他的认可。
眼看六哥虽然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但从刚才的话中听得出,他显然已经被逼到了角落,自己再加把劲,此事定成!
“父亲,此事还是交给儿吧”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殿中所有人俱是一愣,之后个人表情各异,李璟钟皇后依然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从善的面色由红润转为灰白,喉咙口咯咯作声,却无法说出话来。
只有李煜在强忍内心的狂喜:“我亲爱的小姐姐,你成长的速度真tmd出人意料!”
之前说服钟皇后让太宁去澄心堂一同受教于史虚白,并不是他心血来潮,而是早就算计好的。
本来他意属李景逷,但经过缜密观察后发现,李璟虽然对这个五弟不错,但不知道是碍于何种缘故,总无法和他亲近,而且看李老三,李老四见老五就躲的情形,如果李景逷真的接了澄心堂承旨学士的位置,天晓得要惹出多大风波来。
这样要紧的位置当然是要绝对的自己人,眼下年岁合适的除了李煜便是李从嘉,可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个太宁!
“七弟毕竟年幼,说起来我这个公主也是空耗内帑无数,惭愧的紧,再加上儿也比七弟大些,澄心堂也去的多些,史虚白更是儿的先生呢!”
“父亲,母亲,你们就依了孩儿这一次吧,太宁定能将澄心堂管的好好的……”太宁见状索性撒起娇来。
钟皇后张了张口,没说话,眼光慈爱的看着太宁,眼角却撇向李璟。
只见李璟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太宁,这职司可不好接啊!”
“不怕,反正有父亲,母亲在儿背后呢,再说史虚白,潘诚厚,朱尊度也俱是一时能人,就连那个樊斌也是两脚书橱之号,儿去么,只需依靠他们便可,韩信所谓臣善将兵而陛下善于将将,儿便是将将之人!”
“皇后,你看……”李璟开始征求钟皇后的意见。
“母亲,盛唐有娘子女冲锋陷阵,今日姐姐只是掌管澄心堂而已,并无大碍。”
钟皇后见李煜如此说话,也叹了口气“臣妾自无异议!”
“太宁!澄心堂便交于你了!”
“儿臣谢圣人!”
“圣人我呢?”李从善急道
李煜一笑“七弟年岁渐长,这为国分忧之心日切,父亲可莫要寒了他的心啊”
刚才这场戏,李璟心中明了,最后之所以能同意让太宁接手,其中酸楚也不足为外人道,其情其状,钟皇后也只是略有所闻而已。
李从善一愣,李煜怎么帮着自己说话来着,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第一目标澄心堂没有拿到,那还有第二目标“德昌宫银行……”
他话还未说完,李煜抢先截断:“父亲,德昌宫银行乃是皇家内帑所在,必须由皇族担纲方是正理,孩儿倒是愿意担保五叔接此位置,一来,这德昌宫银行创立时,他便在旁协助孩儿,对其内里运行极其了解,其次,这是货殖财计之事,五叔于此极有天分,尤其与市井商人来往密切,若是市井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瞒不过他。”
“最要紧的,五叔向来与父亲亲近!”
这句话一出,李璟顿时下定决心,李景逷怎么也是一股重要力量,原来可以当他是个孩子,不加以重视,但现在年龄见长,其重要性逐渐显现出来。
他本就与李景逷相对亲厚,以一个德昌宫银行的职位应该能将他彻底笼络过来,好过和老三老四混到一起。
“煜儿所言甚善,准了”
“父亲,孩儿呢?”李从善急了,最大两块肥肉都没了,李煜手中的红茸唾铺子和茶楼都是他的私人产业,是不可能分出来的。
李煜看着他,慢慢道:“圣人,不要寒了七弟心思啊,儿倒是可以保举七弟一桩职司,我大唐内只怕除了他无人能担此重任。”
不待李从善开口,他直接道:“北朝此次敦睦邦交,来而不往非礼也,然而我朝实在是拿不出分量能与冯道相提并论之人,周留守勉强可以,可一旦开战后,此老估计又要负责坐镇后方。”
李从善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知道李煜要说什么了。
“所以,不妨派皇子出使,以显示我朝之诚意!”
随即扭头对李从善道:“七弟,这敦睦邦交,扬我国威的千斤重担便要靠你来挑了。”
“哎,可惜,为兄要作为监军出征马楚,否则这趟远路为兄定是要替你而去!”
“这,这……”李从善大为惊恐,李煜一番话,正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愿意为国效力的话都是自己之前说的,现在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七弟,你且抬头看着为兄的眼睛说话,古人云,眸乃心牖”
这确实是古人说的,不过是这厮前世的外国古人,此时此刻也没人会发考据癖。
“七弟,为兄知道这担子颇重,不,乃是极重,倘若你不愿意挑,那说出来便是,父亲和母亲都不会怪你的,大不了,为兄在出任监军前,便替你去后汉走一遭罢。”
“只是,这出使并非只是官面礼尚往来,还承担着间作,倘若为兄去,只怕旬日而返,那样东京的一举一动,人物事故便无法详尽得知。”
“须知,国战之下,用间为上,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前四者,暂不去说他,七弟你若去了便是**,中出于东京,耳闻目睹之下皆是情报来源,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七弟你此去最好能留个小半年,如此伪汉朝中有何动向便尽在掌握了”
李煜接连引用了两句《孙子兵法》的观点,这让他的这番话显得有理有据。
其实这番道理是对的,前世各国的驻外使节,那个背地里不搞点小动作?
李从善大急,今日本来是胜券在握,最好是能把澄心堂和德昌宫都拿过来,次一等的,能拿到一家也算成功。
不料,李煜三言两语之下,把太宁和李景逷拉了进来,而且得到了李璟的认可。
空手而归也就算了,不料这六哥的心思却如此狠毒,竟然要把自己扔到伪汉去。
南唐以盛唐余脉自居,日常也是文采风流之所,从杨吴至今几十年承平下来,对伪汉有极强的优越感和地域歧视,认为那就是野蛮人之所。
衣兽皮而饮牛乳!
何其蛮夷之气也!
至于其国人皆赤眉绿目,生食人肉这种典故自不待言。
这些李从善日常也有耳闻,虽然钟谟对此是嗤之以鼻,但终究是十二岁的少年,对这些光怪陆离之事,还是怕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