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里

  陈苍野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别墅绝是隐逸弹琴的好去处,且不说这满园幽簧,那书斋里的几把好琴、几箱子好琴谱就够他们看几天的。
  宁蕴自知不能让这实则性子阴冷的陈苍野知道紫月的下落,便连日都在岔开他弄琴的想头。然而又没带避子汤的药物,也便不要用到自己的身子。
  撒娇,成了她拖延时间的最新手法。
  陈苍野感到十分意外,宁蕴从前要么是对着他半推半就一脸抗拒,要么就是哭咧咧;这会儿竟然一直哼唧唧地说秋意正浓,要做好吃的,进去厨房里还知道对他送来几个娇媚的笑容。
  厨房和其他地方是两个天地,宁蕴将他推了到其他地方去,打发了王婶娘等帮佣,自己占了厨房,实则是钻进了蜗牛壳。
  足尽磨蹭之能事——别墅里有的是足年份的火腿、风鸡、口蘑之流,她只需要找个难以入味的、难以烧制的菜来便够了。正好别墅的厨房养了禽畜,便差人去杀了几只来。
  宁蕴忙活了一阵子,仔细检查着别墅取来的火腿。不经意抬头一看,陈苍野正倚着门,笑着看着她。这身绫罗,与这烟火气完全不搭界。
  陈苍野笑道:“我还从来没吃过你做的。”
  宁蕴道:“你不是夺了子猛的糕点?”
  宁蕴抬头看了看他,他并不说话。宁蕴道:“没事你赶紧出去,这里烟火重。”
  “宁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特地给我做过吃的。”陈苍野良久才说。“母亲,继母,姐姐们,都没有。”
  宁蕴心想:若是你一开金口,多少女人为你卧冰求鱼也愿意?“你既然闲着,”宁蕴道。“帮我寻些好的嫩竹子来,要向阳面长的,新的,翠绿的。砍了成条,烤去青汗后给我来,我给这菜搭个架子。是要些竹子的清香。”
  陈苍野道:“要赶我走,这法子也算聪明。”
  宁蕴没想到他有这么聪明,瞪着他:“你不去砍竹子,就在外面吃酒等着,采一些花儿来做点清供也是好的。”眼风里都是娇嗔。
  陈苍野忍不住想去抱抱她,结果见她满脸写着“赶紧出去”,便只好走了。
  宁蕴松了一口气,继续琢磨这吃的。
  两个时辰过去,午饭的时间都老早过去了。这陈苍野怕是已经饿死了。
  宁蕴带着王婶娘,将炖好的凤炖牡丹,并几款小菜,都端了出来。陈苍野好兴致,在这小院里设了画屏、摆了绣球一样的菊花、柚子等时令水果花卉,着实怡人。
  牙著、瓷碟都摆开。宁蕴累了整整一个上午,几乎是趴在桌上了。陈苍野盛了汤,递到她跟前:“先吃,待会儿再睡一觉。”
  又能睡了,很好,再睡一白天,这天就躲过去了。
  陈苍野温热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宁蕴抬头看着他,他却低着头安静地喝汤着。手仍握着她的。
  这一刻颇有点宁静安逸的意味,宁蕴打起精神来,也喝起汤来。
  “从今以后,我希望是如今这样的。”一碗汤饮毕。陈苍野道。
  “挺好。”宁蕴吸着调羹一笑。皮笑肉不笑。
  “你和我,就这样在一起。”陈苍野这话说得淡然淡定。
  “子鹤,你知道我不可能嫁你的,我也不可能做人妾侍。”宁蕴也喝完了汤,从他手里抽出手来,要去夹肉吃。
  陈苍野忽而抬眸看着她。他的眼睛本就天生有一股阴鸷的气息,此时忽而变得有些狡黠。“宁凤山大学士一生清廉,却有资费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买最好的琴。”
  宁蕴听到他提到了她父亲,也没了假装娇滴滴的心思:“提先父做什么?”
  “愿意冒百官所憎恶的风险替圣上修葺《无用志》,这样的风骨,某无论如何不信是贪婪之人。”陈苍野道。
  “都过去了,不要想了,好不好。”宁蕴叹了一口气。“小芽儿当年也是这样数落我——‘为什么不为父亲翻案,为什么不去学学缇萦救父,为什么不去学学其他的贞洁烈女?’”
  陈苍野冷笑。
  宁蕴看了看他:“父亲将我等交给百里爷爷时,就已千叮万嘱——‘蜜儿,你千万不可做营救家族、挽救家声之事,父亲只望你顺利成人,安稳生活’——我是答应了的。”
  陈苍野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头:“你的小名,原是蜜儿?宁蜜?”
  这会儿到宁蕴冷笑。到底憋不住了。
  “陈小世子若是能仔细看看我送归的那个锦盒,便早已知悉了吧。”
  “什么锦盒?”陈苍野愕然。
  “装有我的那把扇子,还有一条我的帕子的锦盒。不是早在你出发去西山陪伴张显瑜之前送给还了你?上面有我的小名,我娘绣的。”
  陈苍野自知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个盒子;他以为宁蕴实在爱那扇子,不肯给他呢。
  “你若是对我有点心,也不会不看那帕子,也不会不知道我小名就是蜜儿。”宁蕴也懒得生气了,笑了小,夹了一块鸡肉来。
  陈苍野看着她有滋有味地吃着。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帕子上的话,你估计也是没看到?”宁蕴夹了一块给陈苍野。“也罢了。”
  如若他早点见到,那一天是不是就不会去西山,就会扔下一切先飞奔到她身边?陈苍野头脑有一瞬间空白。
  而门外响起下马的声音。
  “你们还吃饭?”林思泸风尘仆仆地看着庭院里的二人,“吃完好走了,新的懿旨,那彩礼要这个月底准备停当,可没时间。”
  林思泸自然知道陈苍野原拟在此住个两天好和宁蕴好好相处,然此时已是迫不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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