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同飞鸟高低飞不同无福命求福总是无
侯夫婿身边梅婴雪胎两个棣华,是陪着他一起入府的。都在房里伺候,和雪胎不一样,梅婴从梳上头以后就一门心思跟定了家主,故而争抢着表现。铺床迭被、端茶递水的活儿一向是他自告奋勇要做,因此还叫齐先生吃味儿,心里不舒服,觉得他狐媚。可是家主喜欢他好看,说他机灵,有时回屋不见了他,还要问问他去哪里。
纵然是大房,家主看上了别的小侍,又有什么办法?齐先生既没孩子,也不是原配,万万不能再落下一个‘不贤’的名声。梅婴十七岁在内书房侍候笔墨,家主用晚膳时有一壶米酒,他讨了两口喝,没一会儿就装着醉意昏昏地爬家主的床。先生当晚并不发作,只第二天早晨梅婴给他梳头时,他说‘侍郎之道,蛊惑家主,无所不至,殆不为耻。’梅婴假装说得不是他,整日里该说笑就说笑,该服侍就服侍,爬床也没耽误。
二十岁时,梅婴的爹病了,老郡公不仅没请人来治,还记恨他的爹年轻时伺候过兰芳卿娘,将他母父都撵到齐府最偏的小院子里,说省得把病气过给了旁人。梅婴在演武场外的廊檐底下呜呜咽咽地哭,家主听见就出来瞧,晓得原委以后,当晚就问齐先生讨了他去,遣了个老郎中去看他爹的病。
宫里每年赐腊,珠宝首饰、布帛织锦送进青阳院,待先生挑完了,家主就让梅婴挑。先生的性格不喜张扬,首饰多是白玉的,偶尔有些颜色,也是玛瑙、珍珠一类。见他如此,梅婴也就不敢选什么太繁复的金银宝石,便戴次一等的青玉。后来家主说不好看,怪怪的,她喜欢金子,遂叫梅婴也打扮得金枝玉叶,专拣那些珠光宝气的头面、簪子送他,衣袍也多是整幅织锦,有时跟娘们在外头跑马踏青,路上随手摘个花,也拿回来给梅婴戴。
府里人人都羡慕梅婴,说他的命好,能得家主如此宠爱,简直是把他捧在掌心里疼。他母父因他而得脸,很受尊敬,他姐姐姐夫的小店面在几年里改了大酒楼。曾有一年,她姐姐进的酒因着气候骤变,保存不当,全都砸在手里。酒楼周转不开,姐夫慌慌张张地去大将军府里找梅婴,几乎要哭出来了。梅婴听罢,去库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一颗足鸽子蛋那么大的夜明珠,二话不说就塞给姐夫。这是宫里的东西,庄宗时候中宫探花郎打了络子佩在胸前的,太皇赏了家主,家主觉得这东西没意思,搁在书案上落灰,干脆收起来。一时半会儿家主也不要,梅婴给他姐夫拿出去,说转告他姐姐,这是宫里的东西,是无价之宝,当铺横竖不敢收,都是供着充个脸面。就装成定王府的人,先去支点银子使着,回头使了多少还多少,再赎回来给他,谅人也不敢吞。
他做这样的事,齐先生和家主不晓得,只有雪胎晓得。春节时候他姐夫来拜年,送了两车年货,用帕子包了夜明珠装在匣子,偷偷还回来。梅婴去库里将它放回原处的时候,被雪胎给瞧见了。本就是大过年的,更何况东西也还回来了,雪胎遂没有声张,也懒得往外说。
梅婴虽然有私心,但在大事上拎得很清楚,凡是对家主不利的事,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肯干。有时也受挤兑,家主恩典他回家探亲,遇上家里远亲来打秋风。他不让姐姐拿钱,人急了,指着他骂,说他整日杳杳挑挑,给人做侍的还拿乔,不要脸,也就风光这么几年,回头等人不要他了,把他赶出去,看谁要他。街里街坊都凑过来看热闹,气得梅婴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好男不配二女,他怎么都是家主的人。就算家主不喜欢他,他还是每天为家主求神祝祷;家主把他赶回家,他往后就再不出阁门半步。再往大了说,还有一个死字呢,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家主若是没有了气息,他立时把脖子抹了跟着去!梅婴这番话将看热闹的人都吓着了,想不到他是这么个忠贞烈性的男儿,难怪家主疼他爱他。
在姐姐家哭了一包,肿着两只眼回来,这事情理所当然地传到先生耳朵里了。齐先生晓得梅婴有这么一颗心,一改往日对他的成见,倒是雪胎,经此事后反而觉得梅婴傻气。家主如今风光,他死心塌地跟着是理之当然,家主哪日若是失足跌下青云梯,他想必也是要追随的。这么说来,梅婴是纯粹见了家主一个神骏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心迷在里头了,可他从小就在先生跟前伺候,哪里见过多少女人?而且家主是武妇,谁也说不准哪日就亡在阵前,他亲友不顾、母父不管地要跟着去,这岂不是不孝么?糊里糊涂的简直没有个体统,更别说什么做男孩儿的本分了。
雪胎自幼就跟着齐先生,看不上梅婴的这点心病。他们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上头顶着亲族和门楣呢,家主武运昌隆、官运亨通的时候,他们当然可以跟着。但若是哪日家主一口气不在,又或许身份和权势统统失掉了,那自然应该离弃她。世间这样多的女子,岂有为了家主,不顾母族的道理?
说起来,雪胎的心里是不恋着家主的,尤其在这样的治世,朝堂里受倚重的都是文臣,哪里还有用武之地?家主再风光,又能风光几时?起先雪胎只是这么想,并没有着急,他恪守本分,身子也在,还没有经过人事,等他的年纪大了,家主想必是要把他放出去另配。他这么多年也攒了些钱,跟个读书的娘做平头妻夫,置办几处田宅,再为妻家招个千金,他好好地带。就算日子不如在大将军府里好过,但只要她有才华,在仕途上有前景,早晚都是能出头的。老主母兰芳卿娘不也是从东观校书娘一路走上金殿,当了四品台谏么?而今姜千金年纪轻轻就已是御前中令了。
本来雪胎是不慌神的。也就前几日,家主将公子接回来,喜得连摆三天大宴。在席间,男眷们聊起来,都好奇家主会给公子择个什么样的妇姎。先生还没有说话,刚抬了平夫的边先生就搭腔,说什么样的妇姎都行,肯上门的就行,公子往后是不会离开母亲的,不配也行,母亲养他一辈子。齐先生于是点头,说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家主还政以后可能要返乡养老,全家都跟着去,又怎会把公子丢下?
梅婴也晓得这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不过是去西北那种苦寒之地而已,算得了什么?家主就是到街上要饭,他也要跟着为家主捧碗。对此事不知情的除了金侧夫以外,就只有雪胎,他听完就愣了,差点跌了手里的玉筷。
那一个晚上,雪胎都在盘算着怎么给自己找条出路。按理来说,他不应该离开齐先生,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是在京师,既都要辞官回乡了,他难道也跟着么?
娘们翻过席以后还接着耍子,男眷纷纷都回去。家主有些陪不住,说送她的乖乖儿回房安置,说会子话再回来,趁着这个机会透透气。齐先生看出来雪胎的神情有些不太对,问他是不是记挂着母父,不想跟着走,届时把他的契纸烧了,放他出去,再找一个好人家配了他,将他安顿好。雪胎千恩万谢,正给齐先生磕头,家主酒气醺然地推门进来,抱着齐先生就一顿乱亲,还将他袖子撸起来,在胳膊上咬了一口。
先生说要放雪胎,家主说行,可以,想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先生还说让家主给他找个人家,配做平头妻夫。家主想了想,说那就可惜了,宋大人上回说她挺喜欢雪胎这样的,想抬回去做侍人,看来她占不成这个便宜了,还是花点钱买个吧。
她说宋大人,是相府司直宋珩宋子佩。十九岁就省试报中,老帝师器重她,这么多年一直竭尽所能地培养,希望日后她能接替宰相首辅的位子。宋大人的母亲走得早,她府中常年没个管家的人,都是正房父亲和几位叔叔料理家事。若是能配给宋大人,那岂不是一步登天了么?
家主醒也昏昏。冥鸿叫执莲、引灯来请,说元卿大人在前头正嚷呢,掀开酒盅问她岑姐藏没藏里头,华老医娘把酒都给换了乳香补骨酒,让娘上前头耍一套花枪给年轻的娘们开开眼,若是耍不动了,即刻摁下来切娘的腿,趁着大喜日子将娘腿上骨痂剔了。家主仰头长叹,说细枪杆的八尺红缨枪耍起来直抖,那才叫耍花枪,她一杆枪足四十斤,只是名字叫花虬枪,那可是宝兵刃,镶宝石的錾百花紫金蟒首含着玄铁枪尖,是她的心肝宝贝,简直如她小夫郎一样。
几个娘没一个清醒,说话都不挨着。先生哑然失笑,说好好好,你的正房吃了酒,已倦得睁不开眼了,快上人前耍你的小夫郎去吧,晚上搂着它睡,抱着它亲,让它伺候你。说罢跟梅婴两个架着她往外走,刚迈过门槛儿,家主又扶着门回身,说哎对了,雪胎,宋大人喜欢你,想抬你回去做侍人,你愿不愿意跟了宋大人?
木箱忽然倾翻,纷杂的回忆戛然而止,雪胎从箱里滑出来,侧身躺在地上喘息。大人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几乎被闷坏了,竹篾编织成的贞操笼锁着他,下坠感很强,他只要一想到自己被禁锢着,性器就羞耻得硬了,硌得他直淌冷汗,会阴的皮肤时而刺痛,微微发痒,想来是磨破了皮。
宋大人想抬他,他说他愿意跟着宋大人。
蒙眼的红绸从脸上滑落,泪水在他的眼睑渐次交融。宋珩笑着给雪胎喂了一口冷茶,看着他小口啜饮,那俨如猫儿狗儿似的样子,感到很有趣。“真是个玉人。”宋珩摸他的脑袋,“事缝纫,议酒食,乃夫职之最要;孝敬侍奉长上,温和以待同辈,乃夫道之最要。下次不要顶撞父亲和几房叔叔,知道吗?”
“我…”雪胎泪眼矇眬地抬起脸。他是冤枉的,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思来想去,不过是奉茶时岳父说茶香淡了,他说这是八分烫的水,仅此而已。这怎能算得上是违忤呢?
“雪胎?”宋珩仍然笑笑的,很有耐心地等待他回答。
大抵是宋家读书居官,世守礼义,同将军府是不一样的,凡事还须小心谨慎、耐劳忍气。“是,我知道了”雪胎垂下头,用热烫的脸颊贴住宋珩微微发凉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