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曾琦兀自不愿意接受程越溪的那通道理,认为那些话根本没有逻辑,狗屁不通,但他一时又找不到打破程越溪那自圆其说的理论的办法。
程越溪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曾琦,要不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去打个车就回去了,你正好就去忙你自己的事。”
曾琦这次把车倒出了停车位,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你拒绝了我的求爱,所以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程越溪无奈道:“我是这个意思吗?曾琦,我准备搬到北京住了,我即使暂时收不回自己的房子,我也会先租个房子住。”
曾琦瞥了他一眼,已经把车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晨光从车窗玻璃照进车里,曾琦这瞬间有自己和程越溪突然穿越了某种结界之感,他之前的憋闷和痛苦也在被阳光照到的那瞬间缓解了不少,他突然想到,程越溪对他讲了那么多,那些话,可能是几乎都不曾同赵景心讲过的,而赵景心已经死了,他永远也听不到程越溪对他剖心而谈了,或者说即使赵景心还活着,他也不一定能听到程越溪的这些话,而这些话,才组成了更真实的程越溪。
我在今天更加接近了程越溪。
这个想法让曾琦在那瞬间生出了一种自我感动。
程越溪似乎一直觉得他自己是残缺的,他和赵景心在一起时,是一种互相稳定对方的过程,现在赵景心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程越溪之后会怎么样呢?他能够一个人好好地活着吗?还是依然会做那个梦,他一个人走在没有尽头的孤独的道路上,直到死亡。
虽然曾琦不认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就能完全不孤独,但他希望自己至少可以是程越溪想说话时转头就能有个讲话对象的人,是他希望不孤独的时候,可以有个应声和反馈的对象。
曾琦的心瞬间像是被阳光照得温暖了,他在和程越溪将来可能有的关系上,找到了一根稳固的绳索。
曾琦没有再对程越溪步步紧逼,他依然像是那个对工作之外的事都不太上心的单纯的人,说:“那你要把东西搬到哪里去,还是放在我家好了,反正你也看到了,我家地方大得很。这样你可以把你在s城租的房子退了,还能省一点钱,不然你要去北京租房,又是一笔钱。”
程越溪多看了曾琦两眼,似乎是在揣摩曾琦的意图,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这样太麻烦你了……”
曾琦不客气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特别烦你和我客气。”
程越溪道:“你烦就烦,我管你呢。”
曾琦也不在意,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吧。你难道不经常在s城工作,这样你还能住我那里。你说呢?”
程越溪突然道:“曾琦,你一直没有谈恋爱结婚,不会是因为我吧?”
他这话带着挺多不确定,又隐隐痛苦。
曾琦认真开着车,说:“就你想得多。你知道我这些年做了多少事,出了多少成果不?要是我能在做出这么多成果的情况下,又谈了恋爱,还结了婚,那不会因为人生太圆满了而遭上天嫉妒,以至于让我去过劳死吗?”
程越溪皱眉说:“举的什么破例子,不要讲这种话。”
曾琦愣了一愣,想到程越溪还沉浸在赵景心过世的痛苦里,自己那么讲话,的确很不恰当,他只好又说:“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怎么会因为你不恋爱不结婚呢,只是因为我没有心力而已。”
程越溪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找个对象,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研究也是没有尽头的。”
曾琦道:“你不要管我这种事。既然工作和研究都没有尽头,那也不可能有枯燥的一天,那么多人不结婚,多我一个人又算什么。”
程越溪想说我才不是要管你,想了想,又不想讲了。
两人到程越溪和赵景心的房子时,房门居然是打开的,一个房产经纪正带着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房间里对他们介绍房子的情况。
曾琦在那瞬间感受到了程越溪身体的僵硬。
曾琦顿时就要对这三个人生气,但那房产经纪不愧是做房产经纪的,看到两人进屋,马上就以笑脸迎了上来,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一口一个“哥”,说打扰了,又说这个房子好,才刚在他们那里挂上号,多少人都看上了,要来看,又说他给黄嬢嬢打了电话,黄嬢嬢说急于卖房,让他带人来看就行了,当然,黄嬢嬢也说了不要打扰在房子里面的住户,他之前是敲了好一阵门,发现房子里没人,他又向黄嬢嬢报备了,才开了门进来的,然后又是一口一个哥,把程越溪和曾琦捧着。
程越溪明明精神状态很差,但对着外人,面上已经是温和的礼仪周全的样子,说让随便看,他马上就搬走了,还说他们要是口渴,可以自己拿水喝。曾琦虽然刚才起了一肚子气,这时候也没道理找人的麻烦了。
看房的人,还以为程越溪和曾琦是之前租住这个房子的人,又问房子里的家具是谁的,程越溪他们是否要把家具搬走,又问电器的新旧好坏之类……
程越溪本来想回答两句,就有人给他来了电话,他就去接电话了,曾琦沉着脸去看程越溪要搬的行李,被看房的小年轻问到他的头上,他本来不想回答,想了想后又说:“这些,你们去问卖家黄嬢嬢。”
可能是曾琦面色实在不好,两人被他抵得讪讪的,那年轻小伙子就拉着那女孩儿要走,说:“还有很多不错的房子,不是非要买这个。”
那女孩子皱眉道:“多看看这个又没什么坏处。”
这一拨看房的还没有走,紧接着又来了两拨看房的人,其中一拨还是一家五六口人一起来看,顿时房子里就变得非常拥挤了。
曾琦不知道程越溪要怎么想,反正他是觉得挺烦的。
这个场面一时也不能说是悲凉,但是,也绝不是热闹。
程越溪昨晚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此时面对这番场面,倒是面色平静,在搬家公司的员工来了之后,他就去安排搬东西去了,曾琦既然来帮忙搬家,就拿着手机把房子里他的东西都拍了照,用作搬家后的对照。
因为赵景心的东西,之前就被黄嬢嬢搬走了,而曾琦在物质上似乎没有太大需求,在他不搬家具的情况下,东西实在不多,只装了几个纸箱子就完了。
在程越溪最后再去检查房子里是否有遗漏的东西时,络绎不绝来看房的人,还以为程越溪也是来看房的人,还找他搭话。
曾琦越看越气闷,心想黄嬢嬢到底是奇葩,也不等程越溪完全搬家就把钥匙给了卖房中介,实在是过分。
因为东西不多,程越溪的东西全都搬到曾琦家也没花多少时间。
程越溪没有心思去收拾那些东西,看已经到了午饭点,就说要请曾琦吃饭。
曾琦道:“那好,这里不远有家粤菜馆还不错,我们就去吃那家。”
大概因为是周末,这家餐厅里即使是中午依然要排队等位,程越溪倒也不着急,坐在等位的椅子里用手机处理工作,要是以前,曾琦却觉得这种等位很麻烦,他多半不会继续在这家吃饭,不过这次是和程越溪在一起,他好歹是忍住了,也用手机处理起工作来。
等两人总算坐上饭桌,已是半小时之后,曾琦目光在周围其他餐桌上一转,道:“基本上都是家庭聚餐,都是一家一家的。”不由又想,要是程越溪早上答应他了,那两人也算是一家了。
程越溪好像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只淡淡“嗯”了一声,这一家餐厅,他以前和赵景心来吃过几次,赵景心最喜欢吃这家的烤乳鸽和蒸鲥鱼,每次必点,此时他再翻着菜单,看着招牌的烤乳鸽,就怔了怔。
他把这两道菜都越过去了,随意点了另外两道菜,其他便让曾琦点。
曾琦点了几道他觉得适合程越溪吃的,就下了单。
曾琦问:“你下午要去把租的房子退了不?”
程越溪道:“是认识的人推荐的朋友的房子,我把钥匙寄回给她就行。之前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和押金,我再问问情况。”
曾琦心说赵景心过世,你的生活起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你居然都能不告诉我啊。
他一脸郁闷地盯着程越溪,把程越溪看得发毛,问:“怎么了?”
曾琦说:“我觉得你这人真挺不是那么回事。”
程越溪失笑:“怎么了?”
曾琦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我现在非常怀疑,你是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
程越溪愣了愣,道:“你这样说就很不够朋友了。”
“哼!”曾琦接了服务员手里的白瓷茶壶给程越溪和自己倒茶,看也不看程越溪。
程越溪只好解释道:“唉,这事,其实我谁也没说。这事,我能对谁说呢。同事肯定不可能讲,亲人的话,自从黄嬢嬢把我和景心哥的事闹到我大姨那里去,我大姨倒是关心起我的精神状况了,但我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她退休了都不能让她清静,我就无法再对他讲这些事。其他人,同学朋友,我连你都没有讲,我还能对谁讲。唉,其实这事,我也谁都不想讲。”
曾琦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程越溪听到了,温和地道:“这事,就让它过去了吧。”
曾琦说:“你真的没事吗?我傍晚要回学校,晚上有学生的组会。但我今天下午还有时间,你要不要和我去哪里坐坐?”
程越溪道:“我没事,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事。”
曾琦说:“因为你看着不像没事。你想不想去游湖,我们找个湖去划船吧。今天有太阳,天气很好。”
程越溪拒绝道:“曾琦,你忙你的去吧,我今天下午想再去看景心哥一眼,明天就飞北京了。我刚才买了机票。”
曾琦失落地望着他,其实他知道程越溪这时候肯定比他更难过,但要让他安慰陷入赵景心死去的痛苦里的程越溪,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想,他始终做不到那么妥帖地处事。
曾琦想了想,说:“越溪,你愿意我陪你一起去看赵景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