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沿溪

  妖界,妖王山,虎族领地。
  “砰——”华戈弈猛地将手拍在了面前的木桌之上,桌身顿时四分五裂,只余一张信纸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废墟之中。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张信纸,怒不可遏地说道:“区区羽妖竟然敢对虎族下手,她好大的胆子!”
  镜千吟看了片刻,阴恻恻地开口:“蛇族此次也受了重创,华兄与其大动肝火,不如去清一清虎族的家事。”
  “镜兄是说虎族有叛徒?”华戈弈冷着虎眸看向他,“既然如此,镜兄不如也去查查蛇族之中是否有她的内应。”
  “镜某失言,华兄莫要动怒。”镜千吟笑了笑,改口说道,“实不相瞒,镜某早已彻查族中族妖,但并未查到异样,故而才劳烦华兄相助。”
  如今大战将至,最忌内讧。华戈弈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若是有了结果,我会派妖前去通知镜兄。”
  “镜某恭候华兄佳音。”镜千吟笑着点了点头。
  华戈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虎妖,厉声问道:“老祖如今身在何处?”
  虎妖立刻回道:“禀族长,老祖接到您的传信之后便立即动身前来妖都,约莫月余便至。”
  “嗯。”华戈弈沉声点了点头,看向镜千吟,“镜兄,不知蛇族老祖可否动身?”
  镜千吟脸上挂着笑容,回道:“那是自然,与虎族合作,蛇族自然不敢怠慢。”
  “那就好。”华戈弈用余光看向虎妖,“去,将那些族长全都叫来。”
  “是,族长。”虎妖恭顺地低下头退了出去。
  华戈弈沉着虎眸看着他离去,恨意涌上心头,恨不得当场就把凌蝶儿剥皮削骨、碎尸万段。
  ……
  罗迦独自坐在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上,习习微风拂面而过,他手中随意地转着一个酒杯,思绪却散了开去。
  两万多年前,他也曾像今日这般,辅助代任妖王之位的柳成源理政。
  那些日子中,朝政虽无趣,但有好友相伴,倒也还算热闹。
  云未逢的话语突然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若是三伯愿抽空与他们叙上一叙,想必他们会更加喜悦。”
  见云见怀和苗缈?他罗迦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杯和宽大的衣袖挡住了他的脸庞,一行清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没入玄色的衣领之间,从此再也不见踪迹。
  只是不知那行清水是来自他嘴边溢出的的清酒,还是来自他始终不愿回望、悔恨交加的鹰眸。
  “主上。”苟荀在凌蝶儿面前低下头,恭敬地单膝跪地。
  “快起来吧。”凌蝶儿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
  “不知主上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苟荀站了起来,问道。
  凌蝶儿皱了皱眉,面色沉重地说道:“从今日起,不必再派妖四处搜寻情报。”
  苟荀愣了愣,急忙说道:“可我们马上就要查出那些藏在暗中的妖族,怎可半途而废?”
  凌蝶儿摇了摇头:“正是因此你们才该止手,虎族与蛇族早已有了戒备,若是继续下去,他们早晚会查到你们头上。”
  苟荀郑重地看着她:“属下知道主上是为我们考虑,不想我们平白丢了性命。主上仁德,这两年中明里暗里帮了不少小妖,我们都记在心中。如今正是主上御敌之际,我们自知势单力薄无法派上用场,可我们愿为主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苟荀。”凌蝶儿看着他,“掌权者一言一行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无数无辜。你也应该明白,接下来的事已并非你们能够插手。”
  “可主上又怎知这不是属下们的众望所归?”苟荀目光中隐隐有了些许悲伤,“莫非在主上心中,我们皆是些贪生怕死之徒?”
  凌蝶儿微微蹙起眉头:“苟荀,你知这并非我意。”
  “是,属下自然明白,在主上心中我们都同等重要。是主上将我们从死局之中救出,给了我们一条活下去的道路。”他目光如炬,“可正因如此,主上才更应该明白您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主上一心想让我们存活,可您又可曾想过我们甘于如此憋屈地活下去?又怎知我们甘于栖息于您的庇护之下?莫非主上认为对我们好的事情,便是真的好吗?”
  “属下斗胆进言,主上向来深明大义,可一旦身边的妖受到了威胁,却总是有些一意孤行。主上明知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可逢性命相关之事时,却又总是对此闭目不见。”
  “主上心善,不愿见杀戮,不愿见熟悉的面孔倒下,我们自然清楚。可若是没了主上,我们又该何去何从?若是主上凯旋,我们又岂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您浴血厮杀才换来的安宁?您想要保护我们,可我们也想尽自己所能来拥护您。”
  “主上。”苟荀跪地,“属下斗胆,恳请主上恩准。”
  凌蝶儿握紧双拳,突然有些茫然。
  她真的错了吗?
  莫非她身处高位、独揽大权已久,权力逐渐蒙蔽了她的双眼,她已经忘了自己的初心?
  她当初在秘境之中隐瞒师兄,不愿告诉他修仙界的未来,难道也是她的自作多情?
  可她曾亲历这世上最为残酷的战争,最知其中的绝望、悲怆,就连她自己都不愿再次经历,又怎能强迫他们接受。
  战场瞬息万变,无数生命转瞬之间便灰飞烟灭,她又该如何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职位?
  “……”她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冷声道,“苟荀,你先退下吧。”
  苟荀闭目深呼一口气,回道:“是,主上,属下告退。”
  ……
  茈萝走进书房之中,忧心忡忡地看向凌蝶儿:“蝶姑娘,茈萝方才看见苟堂主面色凝重地离开,可是发生了急事?”
  “无妨。”凌蝶儿平复了心情,微微一笑,“只是一些小事,不足挂齿。”
  可茈萝却敏锐地察觉了她的不同寻常:“蝶姑娘,茈萝已并非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兔妖了,蝶姑娘心情好坏茈萝一看便知。”
  “茈萝,我……”凌蝶儿欲言又止,好半晌才说道,“你可觉得我有哪里发生了变化?”
  茈萝摩挲了一下下巴,装作高深莫测地说道:“嗯……变了!”
  凌蝶儿呼吸微微一滞,紧张地问道:“哪里变了?”
  茈萝突然扬起一个笑容:“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更加美若天仙了。”
  “茈萝。”凌蝶儿无奈地看着她,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
  见她终于有了笑容,茈萝笑着环住她的手臂:“蝶姑娘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筹莫展的模样可不适合您。”
  “蝶姑娘,就跟您告诉与书的一样,我们这漫漫一生,有谁能够保证自己永远坚定不移地前进?更何况您身为人类来到这陌生之地,又手握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是有些许失误也实属常情。要是换了茈萝,定然还比不上您,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凌蝶儿垂眸深思片刻,又看向她:“茈萝,你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差点忘了!”茈萝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急忙拿出一片鹿鸣草叶,“有一位鹿妖前来送信。”
  凌蝶儿接过叶片,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她神识之中响起:“臣在后山之中恭迎殿下大驾。”
  路闲溪?凌蝶儿瞳孔微张,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茈萝,我出去一趟。”她立即抬步向外走去,他定等了许久。
  凌蝶儿匆忙赶到后山,沿着小溪一路往上前行。
  “窸窸窣窣——”灌木之间突然响起了叶片此起彼伏的奏乐声。
  凌蝶儿循声望去,只见层层迭迭的叶片忽然让开了一条道路,紧接着一头通体雪白、散发着盈盈柔光的白鹿优雅地从其中走出。
  与初遇时的疏离不同,白鹿缓缓向她走来,在距离她几步之时低下了他高昂的头颅。
  凌蝶儿迟疑地伸出手,抚摸了上去。
  白鹿眯起眼,舒适地歪过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凌蝶儿笑了起来:“小鹿啊小鹿,你可是迷了路?”
  白鹿仰起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脖颈,似在回应她。
  凌蝶儿笑着抱住了他的脖子,摸了摸他的鹿角:“真乖。”
  白鹿轻笑一声,似有些无奈:“殿下。”
  凌蝶儿笑着看他:“路族长可算是愿意说话了。”
  一阵浅青色的光芒自白鹿身上亮起,待光芒散去,一道挺拔的身影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路闲溪温柔地注视着她,笑道:“殿下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臣的真身。”
  “路族长举世无双,除你之外世上再难找出如此无瑕的白鹿。”凌蝶儿笑着回道。
  “能得殿下赞赏,臣之荣幸。”路闲溪鹿眸微弯,显然很是开心。
  他们并肩而行,一边闲谈一边沿溪向上走去。
  这两年间,凌蝶儿与路闲溪相熟,也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路闲溪温和清润、思维缜密,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帮她解决了不少难题。
  而他也出自贫民窟,比她更加了解其中的境况。
  他们在一棵大树之下席地而坐,路闲溪看向她:“殿下虽不曾言语,但面上却愁云不散,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见他开门见山,凌蝶儿皱着眉摇了摇头,将苟荀说的话尽数告诉了他。
  “殿下没有做错什么,您只是想要竭尽所能保护他们。”路闲溪柔和地看着她,“只是关心则乱,才会起了冲突。”
  “闲溪,我知道苟荀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的问题所在。”凌蝶儿垂下眼眸,“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殿下。”路闲溪抬头看向头顶的那片枝繁叶茂,细碎如金子般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悠悠洒洒地落在了他银白色的发丝之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金色的光点。
  他不再虚无与纯白,而有了其他的色彩。
  他轻柔地说道:“就如同我们背靠的这棵树木一样,他虽看似独立,但其中却又蕴含着广阔的天地,树叶、枝干、根系……是有了他们的参与,他才如此生机盎然。他们互相扶持,却也互相庇佑,他们密不可分。”
  路闲溪笑着看向凌蝶儿:“殿下,苟堂主他们定也是如这树叶、枝干一般,期盼着能祝您一臂之力。在战场之中,也并非只有直面敌军这一条路可走,他们熟悉这妖都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即便隐藏在暗处,又如何不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隐藏在暗处……”凌蝶儿低声重复他所说的话。
  她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看向他:“我明白你所言何意了!”
  路闲溪笑着点了点头:“殿下向来聪慧,解决这些自是不成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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