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清淤驳岸
德源县秋初多雨, 一阵秋雨一阵凉, 秋深后至入冬, 反有一段日子没什么雨水。衙门就定的这段日子给小清河和凉河清淤驳岸。正好这时节农忙已过, 容易招到劳力, 加上县衙账面上忽然多出来的一笔银钱, 便索性铺排开了。把两条河按着地势分了段, 几处同开,想抢在隆冬大寒前把活儿都做好。免得一耽误就耽误到来年去,再赶上春汛, 说不定这功夫就白花了。
凉河和小清河水量都不大,捡在前头先挖了副河道,把河水引到了德源河和另外一条从城外过的大清河里。又在三水交汇处筑了堤坝, 以防倒灌。过了两日, 小清河同凉水就只剩下一个底了。底下的淤泥和两边被水冲得滑溜的泥岸也都露了出来。
先是下去摸鱼捉虾地热闹了一拨。大人小孩都爱这个热闹,赶中午天气暖和的时候, 下到河里的人只怕比鱼还多。
方伯丰要上学干活, 不得着家, 灵素一个人没事就站在自家门前的河边上看人家在河里耍。
最开始都冲着鱼去的。这水渐渐少了, 鱼慢慢就露出背脊来, 在浅水里甩着尾巴做困兽之斗。大人小孩有赤手空拳捉的,有拿个筐子罩的, 还有拿个抄子老远就抄上的。
等大鱼都捉得差不多了,开始小鱼小虾小螃蟹也不放过了。到后来, 这能动的都差不多捉没了, 就开始捡河蚌,从岸边的石头上、泡在水里的竹筒木板上、洗东西的青石板底下摸螺蛳。
管河道清淤的衙门里的人过来看时,都笑道:“我看索性再等几日,他们说不定就要开始挖泥了,还省了我们功夫了。”
这是笑话,等镇上百姓们都玩够了,衙门才贴出布告来,定了三日后就要开始正式清淤驳岸了。到时候从底下要往上运泥巴,从上头要往下搬石头,都是重活儿,容易出危险。除了里头做工的,凡无关人员就一概不许下去了。
灵素同方伯丰道:“所以最开始几天都不管,就是叫他们先玩个够,想捉的想挖的都过足瘾了,才上来这么个规矩?”
方伯丰道:“人心如此。若是一开始就不让下去,里头那许多鱼虾蟹,小孩子看着好玩,大人看着想加盘菜。就算要拦着,也难得很。且真要行起来,要不就是成了一纸空文,要不就得多花许多人力来回巡视。且这底下的东西究竟还得弄上来吧?都是事儿,还不如这样,大家都高兴了,往后的禁令也更有效了。”
灵素笑道:“我发觉了,这同人打交道的活儿,才真是大学问的活儿呢。真不容易。”又道,“那今天还是让下去玩的吧?”
方伯丰看她:“怎么,你也技痒了?早几天不去,这会儿连螺蛳都叫人摸光了,你倒想下去了?”
灵素道:“那容易的我就让着他们了,如今他们都觉着没东西可寻了,那再找出什么来,就是本事。我是凭本事吃饭的人,可不是靠抢的。”
耍了半天嘴皮子,俩人吃了饭,天都黑透了,小风一吹还挺冷,她非拉着方伯丰同她一块儿去。方伯丰便也张罗着要换下水的田袜,其实这会儿都没什么水了,早先剩下的那点水这会儿也都干得差不多了,只一些人踩过的脚印里还有些水洼。
灵素没给他找,告诉他:“你就在路上走着,我下去,我捉了鱼就给你扔路上,你就管捡就行了。”
方伯丰目瞪口呆:“这会儿还有鱼?这黑灯瞎火的,你下河里去捉鱼?”
灵素道:“这个鱼钻进泥里去了,晚上白天都一样,不靠眼睛看。你就说去不去吧。”
方伯丰赶紧点头:“去!”又问,“那我背个鱼篓?”
灵素点点头,方伯丰正想把一个细颈花瓶样儿的鱼篓往肩上挎,灵素从边上递过一个收口的大背篓来道:“你那个不行,太小了,搁不了几条。”
拉着方伯丰往外头去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一句:“太沉了你就告诉我,咱们先拿回来一趟也成。要么你先把篓子放地上,到时候我拿家来也成。”
方伯丰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她出了门,月亮挺好,路上看得挺清楚。就是天凉了,晚边更冷,路上走动的人极少。尤其她们这边又不比金宝街那块,那块是通年跟过节一样的。
灵素沿着从前洗东西的踏埠下到河里,方伯丰就在岸边站着。没过一会儿,就听灵素喊一声:“接着!”
“啪”地一声,一道黑影甩到了路上,青石板路多硬,这鱼又从底下这么扔上来的,看着好似晕过去了,竟没怎么挣蹦。方伯丰赶紧跑过去两手按住,糊了一手的泥,却是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鱼。
“还真有鱼啊……”这下不得不信了,赶紧捡了扔背篓里。这条刚放好,那边又一声“接着!”
“啪!”又上来一条。“还有,当心了!”紧接着又扔上来一条。方伯丰捉了这条又怕那条跑了,也够忙的,很是过了一回“石板路上捉鱼”的瘾。
就这么一个在下头捉,一个在上面捡,没用了一个时辰,就往家里先运了两回。后来还是灵素看实在太冷了,说明天再来,两人才作罢了。
回到家里拿最大的几个木盆出来养着,第二天起来一数,足足四十六条大鱼,全是财鱼。
方伯丰叹道:“这真是本事了。”
灵素昨儿捉的时候挺高兴,这会儿犯愁了:“这么些,可怎么吃呢?”
方伯丰道:“也吃不了这许多吧。要不看着送几条给人去?”
灵素道:“夫子可看不上这样的鱼,这会儿螃蟹正肥呢,他老人家也不得空儿。我给七娘和月娘拿两条,剩下的就问问我师父去吧。或者他们酒楼要,我就卖些给他们好了。”
方伯丰点点头:“也只得如此了。”
这里等方伯丰一走,灵素先收拾了些中不溜的出来,这鱼太大太小都不好吃,就这样的滋味最合适。收拾干净了都放灵境里头了。至于那些鱼鳞鱼肠鱼鳃的,她也不糟践,能吃的就攒一攒到时候做菜吃,不能吃的也先收到灵境里,等什么时候往山上去了,扔堆肥里头。
这才从剩下的里头各挑了两条不大不小的出来给七娘和陈月娘送去了。七娘听说她是自己从河里捉的,抚额道:“你家的也太惯着你了。一个女人家,满脚泥的往河里去,你就这么想吃这鱼?!”
灵素笑道:“我不是为了这口吃的,我就是看见能捉的不捉上来我心里难受……”
七娘笑:“谁也拿你没办法!”
到了陈月娘那里,那帮忙的大娘看了直笑,说道:“这黑鳢头熬汤最补人了,尤其催奶好使,就是这时候拿来太早了些。”
灵素笑道:“这个先给月娘吃着,等要催奶了,我再给她捉去!还有什么鱼好啊?”
大娘一点不客气:“还有鲫鱼也好。”
灵素道:“成,这两样我都有地方捉去!”
把陈月娘乐得不行,“你们一个是真不客气,一个是真实诚,这话也就你们两个说吧。”又谢了灵素好几回。
晚上等迟遇安回来把这事儿告诉迟遇安,迟遇安听说是灵素自己在河里捉来的,也失笑道:“方伯丰读书是个下苦心的,做事也认真,只是没什么大志向。看来同这娶的媳妇也大有干系。一个廪生,竟然大半夜跟自家媳妇去河里摸鱼,也是……叫人没法儿说了!”
陈月娘却笑道:“我觉着挺好的。”
方伯丰同灵素在家吃完了饭,又拿着鱼篓出门了,灵素问了大师兄了,那财鱼他们要的,这就不怕没地方去了,自然是放开了捉。她在遇仙湖是不至于如此的,那里的东西都过得好好的,她从来不犯贪心的毛病。可这里眼看着水都干了,这鱼躲在泥里,这泥到时候都要挖走的,不捉了干嘛呢?万一干死了闷死了被挖泥的死了,可就不好吃了,那不是糟践东西嘛!
方伯丰反正无所谓,天虽冷点,自家媳妇好容易有个喜欢的事儿,自然要奉陪的。至于说什么廪生身份之类的东西,在他这里哪有媳妇高兴要紧。
这捉了两天,正高兴呢,百杂行那边通知上工了。灵素跑去一看,才知道不是行里做活儿的事儿,是为了接下来清淤驳岸开工了,各处要分茬管饭的事情。这分组是一早就分好的,灵素同七娘是一组的。如今是一组管一处河段的饭。
早上辰时一顿点心,中午一顿饭,申时一顿点心。点心多半就是馒头包子饼,午饭或者面条子或者米饭就菜都成。这工食银子是按人头算的,一人一天三十个钱的定例。
每个河段上工的人数都是定下的,管饭的人一次去衙门里支取十天的工食银,采买烧都归这组人管。每个河段都是谁管饭的,都贴在银锭桥的公告栏里。且衙门每日都会有人巡视饭食。
事情说清楚了,青嫂又道:“我晓得这钱日日从手里走,难免有动心的。只是你们也要瞧瞧,如今什么天儿,那群人在底下挑泥搬石头地挣份辛苦钱。这钱你吃得消贪?话我都说到了,到底怎么办还得你们自己寻思。”
又道,“现在河段都按着之前报给我的分组大致上分好了,你们自己瞧瞧管的是哪里的,多少人。这餐饭点心都要送到工地上去的,时间都算好,可别给误了。你们做活儿的每人每天是八十文工钱。若是自己忙不过来,要另外请帮手,那就得从自己的份儿里出了,可别找我来叹苦经。基本上是人多的组管的河段人也多,人少的自然管的也少,没有特别吃亏赚便宜的。先都瞧瞧吧。”
有许多不识字的,便有两个认字的在那里念。又有几个先说起难处来:“这一人一天才合三十个钱,够干什么的?这县里吃一碗面还得十几二十文的呢!”
又有人道:“这三十个钱还不都是米面菜钱,这油不花钱?作料不花钱?柴火不花钱?这么一算,可真没几个落碟子里了。”
七娘和灵素听了,她们俩管的恰好是小清河的一段,这离灵素家近,她家锅灶也够,这就很不错了。两人管的这一段,拢共十三个人,果然是少的。那边大河段,有二三十号人的,不过相对的,管饭的组人也多。
灵素先大包大揽起来:“咱们俩就够了,不用再添人了。”
七娘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实在不成了临时请个大娘也好。”她想的是万一另外找个搭伙的,性子不合,更不好了。陈月娘倒同她们两个都合得来,她这大着肚子,怎么还能忙这个,连自己的饭都请人管着呢!
七娘看看那边都凑了堆商议起来了,她这里拉着灵素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咱们说好了,咱们就赚工钱,不从那餐饭钱里头揩油,可好?”
灵素点头:“那当然了,人家多辛苦,哪儿不能挣这几个钱!”
七娘看看她,笑道:“就喜欢你这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