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风云变幻

  这下又炸了锅了。那府学是什么地方?那都是贡生经荐后读书的地方, 要不就是各州县专项上的顶尖人物, 从那里学两年准备考六部和太医院这样地方的。这方伯丰不过一个典试的廪生, 居然能去府学读书?!今年德源县可没听说谁进了府学, 连之前得了知县大人夸奖的季贡生都没有呢。难不成这方伯丰是成绩太好了, 所以府学里要他转考科考?所以虽然成绩那么好, 也没给他安排进哪个州县的司衙。果然果然, 这下就都对上了!难怪那夫妇两个一点都不着急呢!
  当日转向太快的都深恨自己反应怎么就这么快呢?!没来得及捧高踩低的真是暗幸不已,这反应慢也有反应慢的好处啊。
  青嫂又拿着一个工牌往灵素家去了,这回更好, 连门都没得进,——家里没人。
  还当是这么快就往府城去了,一打听又说不是的, 说是出去走亲戚去了。没法子只好作罢, 一块工牌又原样带回了行里。
  农务司的老司长知道了这个消息是亦喜亦忧。喜的是总算老天有眼,方伯丰这个难得的实诚后生没被冤枉到底, 还因祸得福了。忧就忧在这个福上了, 这方伯丰去了府学, 往后不是转科考就是要往京里高处去了, 哪里还会回德源县来?那自己这个位置谁来接!这把老骨头真要在这上头熬散了才成了?!唉!
  他正这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叹的, 忽然有差役来说知县大人有请。老司长想起前阵子同这位新来的大人说起往后的事务安排时,提到了方伯丰这回申请被人改了的事情。当时知县大人还说:“这位廪生志向不大, 事情倒是挺多。”这是说之前同季明言的抄袭疑论了。
  老司长当时一听这口气,知道不是时候, 便没有再提。这会儿忽然又找自己, 不晓得是不是要问这个事情。毕竟农务上这两天也没什么新鲜事。
  心里疑惑着到了后衙,知县大人正翻看什么文书,见他来了叫人上了茶,说两句这年朝廷关于农务的安排,就问起方伯丰的事情来,他道:“你先前说这廪生的申请叫人改了,那申请都交到康宁府了,这话从何说起啊?”
  老司长听了心道“果然是这个事儿”,面上恭敬道:“这后生因一直在我们司里帮手,也说过往后想做农事这块的活计,他这回考试,属下就关注着些儿。开始出来一看成绩挺好,后来又说存疑了,等学差大人来面对过之后解了疑,却又没得着哪里的缺。恰好属下也有认识的人在府城,便问了一句,结果说这位廪生申请上只填了咱们县,调配的那块还写了个‘不从’。属下听了觉着有些稀奇,常人就算不从调配,也该写个‘否’字,怎么会写不从?刚好那日要出门,就顺便去问了他这个事儿。
  “一说起来,才知道他原是填了个‘从’字,不晓得是哪个给他生添的一个‘不’。这事儿看着太蹊跷了,也不能偏听偏信,属下还去县里官学管收申请的主事那里打听了一下,这拢共也没多少人,他过了手自然有印象。何况从来也少有人会填‘否’的。这么一问,从他们那里递出去的时候,还是个‘从’,不晓得哪里给改的。他们那里是递给籍户司,再从籍户司添上户籍履历等材料再递到府里。属下便得空同籍户司的提了一句,如今还没什么说法。”
  知县一听就明白了这方伯丰是得了学差的青眼了,既然面对之后就能给举荐去府学,恐怕这方伯丰还真有两分才学。这些村里出来的头一代生员,常有这样的。满心只想快点谋个看着有些“身份”的差事,想不到科考那么远的路上去。也常有学差从这样人里头找到一两个麒麟子,往后说起来就是师徒名分,却是另觅显达的好路子。
  心念电转,知县淡淡道:“前一阵子事务繁杂,倒一时顾不到这里了。既然你已经奉命查了,如今是到籍户司那里搁住了?”
  哪有什么奉命?自己来汇报提及两句都被一个软钉子顶回去了呢。可这时候你不就坡下驴,要争这个是非曲直?若真这样,自己也白活这个岁数了!老司长一脸属下奉命调查的样儿又把事情细细说了一回。知县大人这才面露笑意道:“不错,到底是衙门里的老人了,做事情就是靠得住。这么着,你再去催一下籍户司那头,叫他这两日来给我说个结果。”
  老司长领命去了,刚到农务司就碰上急匆匆赶来的籍户司司长,见了他便道:“我说老兄啊,你这都整天往哪儿跑,这不你上回说的方廪生的事情,我好容易总算查明白了,紧着来寻你,却跑了一趟白脚!”
  老司长笑道:“这可巧了,刚大人寻我还问这个事情,叫我到你那里再看看,问问查到什么没有。我正想找你去,你倒先来找我了。”
  籍户司司长面上抖了抖:“我说老哥,这个事儿……”
  老司长点点头:“你就去吧,咱们也没停过手,这不是事情要紧,不得不查细些么。如今应该是前因后果都得了,才敢报给官长不是?去吧去吧,大人刚问及我还没来得及去通知你就去报告了,这才是道理,对不对?”
  籍户司司长听了连连点头,最后拱拱手道:“老哥这话有理,我这回欠老哥一人情,还请日后图报吧。”
  老司长摇着头摆手,两人别过,籍户司司长赶紧往后衙去了。
  如此不过几日,籍户司菅主事擅改生员申请的事情就查清了,连同他一起做手脚的那个之前升了管事的柴稞佬的表弟也给揪了出来。县学那边的人站出来给作证,说得明明白白方伯丰那申请从他们这里出去时还是个“从”,籍户司有知情的说了那两个如何玩笑似的给添了字的事情。又有司里的主事检举这位管事当日仗着手里小小权柄,凡丁田迁籍事项都暗中索要好处等事。数罪并罚,开革了职务又交康宁府衙门查办,眼看着这辈子是难翻身了。
  灵素同方伯丰两个还不晓得这县里的风云变幻,因端阳将近,灵素惦记着自己一年一度的端阳梦,便想去遇仙湖边上好好玩一日。离端阳还有几日,便索性商议着顺水去双羊镇、翠屏镇或者干脆走远些去湘泽那边看看。等到端阳再回到遇仙湖看端阳祭。
  因此这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他们俩正在双羊镇喝羊汤,在翠屏镇吃杂菌锅涮野鸡脯子。
  等到端阳前一天,大包小包跑去鲁夫子家送节礼,才听说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鲁夫子关心的倒不是哪个小喽啰又倒霉了,他问方伯丰:“那府学里头虽有农务这一向,可到底是科考的多,你如今可怎么想的?”
  方伯丰泰然道:“学生还是想学农务。”
  鲁夫子点点头:“那就索性多学两年,到时候可直考六部的,也是条晋升之路。”
  方伯丰略沉吟一下却道:“学生想着……还是到农务司里做事。”
  鲁夫子一愣:“这么一场曲折下来,你总该看到这世上的高低厉害了。有道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就在这里头。你没势,谁都能欺你。人往高处走,你去了府学难道还只想在衙门里做个司长管事?”
  方伯丰点点头:“正是看到了这些。若是进了那里头,便是自己想要不如此行事亦是不能的。就算学的是农务,还得同人相争相斗,不是退一步就能息事宁人,也不是个能独善其身的地方。学生这一道上能耐实在有限,且想想这人一辈子不过几十年功夫,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做点拿出去对谁都有好处的事情。虽至高位施善政亦能利益百姓,只是学生自认没那个能耐,还是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踏实点。”
  鲁夫子想了一回叹道:“各人各路,你既然想得这般明白了,我也不消劝你。不违本心才是上上策,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替方伯丰有些可惜。
  里头夫子夫人对这一路的事情都知道得挺清楚,如今眼见着那个乱改方伯丰申请的是得了教训了。还有一个抄了方伯丰的文论去谋富贵的还得意着呢,她心里就不老舒服的。跟灵素说起来道:“这读了多少圣贤书,连个是非对错也不知道了,寡廉鲜耻,这样的人反倒还能上了青云路,这世道是好不了了!”
  灵素便把自己想的那一通话说给了夫子夫人,又道:“您别生气。这狼吃肉,鹿吃草,就那么长的,没办法。”
  夫子夫人笑道:“这原是你们受的冤枉气,倒要你来劝我。”
  灵素笑道:“我们不生气。我相公说了,这世上的人总是想自己的多,你看那些看戏的,见戏台上出个奸臣,一个个都骂得呀,正是公道自在人心的样儿了;可若出了那戏楼的大门,走街上看有人欺凌贫弱或者就算有几个偷儿偷东西,敢站出来肯站出来的又有几个?这人就这样,同他没干系的时候明白着呢,真同他有干系了,做得未必比那戏台上的奸臣地道呢!既人都是如此的,那气什么。”
  夫子夫人点头叹道:“你这比方虽稀奇,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所以我那时候才叫夫子从京里走的。人心人面,许多事情你真看着了连兼济天下的心都没了……”
  灵素听不懂这个,晃两下脑袋就岔开了,开始同夫子夫人说这回的端阳祭上有哪些非吃不可不可错过的好东西。夫子夫人竟也听得入神。
  这回端阳祭没有官祭了,要不是知县大人说的话没人听,恐怕他连这个“劳民伤财”的民间祭礼都想给停了呢!
  灵素这回可算过瘾了,比起官祭的冗长无趣,这民间的祭礼就有趣多了。不仅有戏有杂耍有变戏法的,最要紧是各样大大小小的吃的太多了!
  他们这里忙着,月谷里头也有人做准备,小小的那只对另一只摩拳擦掌的道:“你能下去?会不会回不来?”
  那只耐心告诉它:“我不是下去,是趁这个日子给我娘托个梦。告诉她我要去当她的孩儿了,叫她别着急也别灰心。”
  小小的那只道:“还能这样?”
  那个道:“是,不过只在今天行。借的是端阳之力。”
  小小的那个指一指满月谷的各样灵道:“那它们怎么都没动静?”
  阵灵道:“他们不成,只有我能行。这能借端阳力的是我的原生由来,这会儿我还是灵体,还能用上些。再说我娘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做梦的。”
  小小的那个半懂不懂的点点头,趴它边上一块儿往下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