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盖房
七娘他们填塘的那块地方, 想要赶在入冬前盖起来, 她虽怀了身子, 也还日日不歇地操心这事儿。
黄老爹想抱孙子要紧, 就同黄大娘商量, 是不是叫七娘把那边的事儿先都停一停, 或者干脆别管了, 叫黄源朗顾着去,她自己就安心养胎。
黄大娘不同意,她道:“七娘不是糊涂人, 当娘的哪个不是先虑着自己的孩儿?可这女人一辈子,也不是光为了你们男人家传宗接代来的!她如今做的事儿,也是大事, 也有个时候要赶的。都交给源朗?她能放心?我看不如你把你那几个铺子几条船都停一停, 你去看那场子不是更好?”
黄老爹赶紧摇头:“那哪儿成呐!那才多大点场子,怎么能叫我把船都给停了……”
黄大娘接着道:“那你就把你那边的活儿都交给源朗……”
黄老爹“嗐”了一声:“给他?要能交给他还等到现在?!”
黄大娘就说了:“你看看!你自己的事儿就要紧, 怎么媳妇的事儿就不要紧了?别说银钱不银钱的话, 咱们家如今做的事儿, 难道是只为银钱的?你把手里的事情一放, 去看场子, 媳妇不就能安心养胎了么,怎么你不干呢?你自想想去, 就晓得方才那话为什么不该说了。”
黄老爹琢磨一回,叹道:“得, 听你的。反正听老婆发财!”
就这么着, 虽则各样补品是同流水一样往那三进的宅子里淌,县里有名的大夫也是一旬一回来给号脉看气色,又寻了三个专门伺候大肚婆的婶子大娘来照看七娘,但旁的什么该怎么怎么的话,二老是一句都没说过。
七娘什么人?心里越发爱敬自家公婆了,连自家相公犯傻时候都笑的比气得多了。
韦老娘也道七娘性子变了许多,从前在家时候凭自己怎么教怎么说,都是你有一句过去,她有十句回你的。如今忽然就整个人柔下来了。也不那么看谁都看不惯了,说话也没那么刺人了。叹道:“得,合着你就该是这家的人,我们是没本事教你的!”
七娘见自家娘亲喝醋,赶紧道:“怎么不是呢?我这是自己有了身子,才越发晓得长辈的心了。不是您老人家说的,这女人怀娃都换血么!不是有性子大变,从只爱吃甜到一点甜汤不喝的都有?我这也不算稀奇了。”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韦老娘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这是句老话。老话都有道理,要不然怎么传得下来?不说我们,只你看看你这里堆的这些东西,这围着你伺候的人,你往后也该孝敬你公婆才对。”
七娘赶紧点头答应着,晓得自己要敢真说两句自己如何孝敬公婆的话,眼前这“深明大义”的娘亲是转眼就能“拈酸吃醋”的。人老了,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没法同他们较真!
七娘既要管自家的事,难免有时候要去现场看看。这时候黄源朗自然要跟着去的,有时候灵素赶上了,也一块儿过去瞧瞧。
那填塘楼的造法挺稀奇,从外到里拢共分三层。最外圈一层是八栋各自独立的双联楼,里头第二圈是六栋单扇楼,最里面是一个六角走马圈楼。
这地方因把边上的平房棚子也都买了,如今是四面临街。这八栋楼都朝着路,进出十分方便。这里头又有两道环路,都挺宽,并排走三辆大车绰绰有余。单一圈上,每栋楼之间又有过道,也不窄,两车交汇不必谁让谁道。且这样一错开,前楼不挡后楼的光,虽许多楼聚在一处,并不觉逼仄狭窄。
灵素一行看一行赞:“好想头,真有趣。”
七娘告诉她,这一个脚楼群开了并不是打算做那些大商贾的买卖的,原是为了寻常小客商有个实惠的落脚之地。是以各样设计要的都是实用结实,什么花里胡哨的一概不要。到时候价钱也不会高,这做买卖的心思都放在怎么花费更少效果更好上。说起来还是上回俩人一起做了回长厨来的心得,“就跟咱们那时候一样,凭良心和能耐挣钱,不动那些怎么从人身上多刮下一分两分来的心思。”
灵素点头:“这样好。这世上能用的东西本是有数的,要是能叫这世上多些有用的东西,这是能耐;或者是叫世上这些东西用得更好更得用,那也是本事。若是干什么先想着能从旁人身上挣出多少银钱来,那就没意思了。那做的就不是事本身了,没玩到根子上,可惜了。”
七娘听她前头说得还挺对,后头又拐到玩上了,抿着嘴摇摇头不理她。
灵素看了几回那填塘楼的盖法,心里就琢磨上自家山上那块地了。从前还不觉着,去了一回府城,她如今是真心觉着还是山上住着舒服。乘凉吹风晒太阳,都没遮没挡的。地里田里都种着吃的,什么得时吃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不用去管“这都是几文钱买来的,今年什么便宜吃着上算,什么贵了先不吃吧”这样的事儿。
且在那康宁府的窄楼里一关,还知道什么日出日落四季流转?人法地地法天,连天和地的细微变化都没地方能觉察去了,还能不乱了章法?
这么越想越觉着还是山上住着爽快。尤其是自家的娃就要来了,那也是山上玩的东西多啊。到时候捉鱼摸虾追蜻蜓赶蝴蝶的,多有趣儿!
想到这里,就觉着山上的房子是非盖不可了。当然了,她在看过了那么多盖房子的事情,又帮过那么多忙之后,叫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忙活,照样能给盖起来。这不是不合适么!自从看了岩煜前辈的事情,她如今是越发在意起自己的神通来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叫谁也生出要成仙成神的念头来,那可就罪过了。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上头盖一排屋子,能当个幌子又能遮一下眼目,到时候自己在后头怎么捣鼓就有许多说法能蒙混过去了。她早发现了,这人其实过日子大多是半瞎的,尤其什么事情只要时候一长,更记不真了,极容易糊弄的。比方说自己驳的河岸,上头栽的桑榆槐柳,他们看惯了,只说她捣鼓了多少年,全没哪个来细想这事情有何蹊跷处,真是叫人大大松一口气。
实在她也是以己度人,她是知道自己能耐,知道自己如何非凡,才觉着这样也露行迹那样也叫人猜疑,说白了是“做贼心虚”。可换做那山边上的人,谁会没事疑心自己邻居是个神仙还是妖怪?便是觉着什么东西有些出乎意料了,也是自己给寻个圆得过去的说法的多,只说她能干勤谨,终年忙个不停罢了。谁这过日子心里带着的根底里的认定不同,自然所见所思也大大不同了。
灵素做事情向来没有“拖”这个说法。想到了就赶紧要动起手来,跑上林埭问了,要盖个石头的房子,找什么人合适。整好上林埭从前就好用石头盖房,后来河滩上能用的石料少了,再用石头盖不合算了,才弄起砖木的来。她这一说,便七嘴八舌给出起主意来。
最有名的两个把头是结拜兄弟,盖石头房子有手艺,连小河滩的财主家里都请他们去盖过圆顶的楼和大谷仓。灵素说了大小样式,俩人就给她算出料来。又说了些什么石头得用的话。那大把头道:“也不是什么石头都得用的,最好是河滩石。山上新开的地里挖出来的,保不齐还有些恶气,盖了屋子住就伤人。非得用绫罗绸子做了帐幔窗帘子挂上,还得整日风吹着才好。这都是大讲究,可不能光看什么石头好看。”
灵素那里收的全都是河滩河道里的石头,就是有一块大山岩,那也跌进河道里几百年了。便商量着说她先去备料,过些日子备得大概齐了,再请两位把头过去瞧。又先付了发宅钱,这都是当地的讲究,真要破土动工了还得先祭拜土地神,灵素也不懂,都照着做就是了。
她这里忙得兴头,满脑子都是为生娃做的准备。又盖房又织布又薅羊毛的,得空还在山上把灵境里收的各种野果子拿出来熬果浆子果酱。又把那些鲜甜端正树上熟的果子单挑出来,留着往后给娃儿吃。不是说小娃儿都喜欢甜口的东西么,就得多预备点。
这当娘的一番心意,倒也没什么错,只是她这满脑子都是娃,却把娃他爹忘后脑勺去了。
这日她挑着一对大筐,上山下山地跑了几回当幌子,再点点已经堆在半山宅基上的石料,估摸着差不多够数了,打算转天就请人来看。又收一回菜,该松土拔草的也都顺手做了,才裹了斗篷往县里去。
从前方伯丰在家时,她多半是在城外放下囫囵舟,再到自家门前的踏埠处上岸。如今家里就她一个,连这些也省了,有时候索性直接到屋里再脱斗篷,再趁左右无人时候一动念把大门上的锁收了,省心省事。
这回她也预备这么干的,刚要掠进院子去却发觉院子门开着呢,神识一扫,赶紧打个旋儿奔城门外,脱了斗篷老实溜达进来。
方伯丰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呢,灵素一头撞自家相公怀里,方伯丰赶紧往后挪身子,退两步进了自家院子顺手把院门带上,笑问她:“又跑山上去了?如今天热了,山上住着凉快,我还怕你住那儿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你去呢。”
灵素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读书了?”
方伯丰道:“这还没开学呢,我一个人在那里住着也挺没意思的,开销还大,还不如家来,等开学的时候再去吧。”
俩人拉着手进了屋,因方伯丰先到的家,灵素也不敢往厨房里转一转就端饭菜出来了,正打算做饭,忽然一笑道:“你这刚回来,我带你瞧瞧师父去呗。”
说完擦擦手,换了身衣裳,就拉着方伯丰去三凤楼了。
苗十八一听说方伯丰在府城待不住回来了,便笑道:“没这里好吧?太热闹,吵得头疼。这走遍天下,不如群仙岭下。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也好,一会儿咱爷俩喝两盅,正好有几样新鲜事儿,说给你听听。”
大师兄也过来说了几句话,又把灵素单独叫出去问她道:“你回来之后,可给伯丰写过书信?”
灵素都乐了:“我又不识字,怎么写书信?!”
大师兄又问:“那给他捎东西没有?”
灵素一皱眉:“府城里什么没有?还用我给捎?!”
大师兄不说话走了。一会儿吃饭了,上来好几个都是方伯丰爱吃的菜,还开了坛人家特地送来给大师兄的红曲米酒。——自家妹子是个二愣子,做大舅哥的只能用这种方法表达一下“嫁祸”的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