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禁阵

  沈娘子身子弱, 这一回真是吃足了苦头, 足抻到转天晚边才生下一个六斤多重的男娃。燕先生和老司长的老伴都到了, 灵素也跟着熬了一天一宿。不过这回她没能帮上什么忙, 娃儿并没有什么支胳膊拐腿的不妥, 就是走得慢, 加上当娘的力气也弱点。幸好几位收生婆和大夫都早有预见了, 虽时候长了些,总算圆满。
  都没等七娘出月子,姜秋萍那边也生了。因这边地方小不方便照顾, 她是回乡下家里生的。听说是个快八斤重的大胖小子,也很受了些罪。
  灵素看了就自己琢磨,到时候自己得怎么使劲好。这样的事儿也没个人可说的, 就用神识同肚里的娃儿们打商量。她晓得这娃儿在肚子里时能“听”懂她的神识, 可一旦出来就不行了,不晓得什么道理。既如此, 她便索性没事了就用神识同娃儿们闲磕牙, 说些她们上头的行事和凡间的规矩道理, 有时候还说说家里田地的安排, 师公舅舅们的趣事什么的。也不管到底有什么用场。
  双胎的肚子威势如今显现出来了, 到了七个来月的时候已经大得同寻常足月的仿佛。老司长的老伴姓谷,谷大夫叫七娘要小心些, 这双胎极少有等到足月生的,多半会提前。她这都七个来月了, 就该时时在意着点才对。灵素自然都答应着。
  因她今年怀身子, 同方伯丰商议了,年前的那茬小麦就没种。堆岭后头的那块地就打算种一季绿肥,等她生下娃儿再看要不要种下一季的稻子。草荡浦里那十几亩地今年也都雇的人,种的东西同去年一样,免得再改还要细说。山上的地也只好荒一季了。她倒是能偷偷去点种栽菜,可方伯丰到时候看到了怎么说?真是麻烦啊,索性都叫它们歇歇算了。去年秋冬把地上堆上草碎枯叶,堆肥养地吧。
  可她是灵素啊,你能叫她一季别种地?那不是扯呢嘛!
  转身她就进了群仙岭了,腹大如箩也不耽误什么,反正她栽苗播种也不用弯腰弓背,一动念比用尺子量着的还匀。上两年试了三季,她已经很有些心得了。由于粮在草中,种得也不密,也没有沿山地块上常有的野兽祸害。除草不用了不说,连虫害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还不伤地力,也不消额外的底肥追肥。除了收的时候麻烦点,真是个百利无一害的好法子。
  只是这样种法,相当于把一亩地集中种的粮食散在三亩五亩地上种了,一样的粮作要占的地多不说,且产量也没法同精耕细作的相比。也只适合神仙做吧,却不适合荐给凡人。
  谷大夫来瞧了灵素几次,见她还在开她的杂货铺,便劝她歇了。这杂货铺在南城,离她家还很有一段路,若到时候在这里发动了,她又是双胎,要送回去可难。不说路上颠簸,还容易伤着孩子。
  可灵素这么大肚子,行动起来还是敏捷得同常人无异,好像那肚子只是随便绑绑在她身上,同她本身没什么干系似的。尤其寻常怀单胎的,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也难免有脚肿腰酸的情形。她那里丁点没有。除了胃口越来越好,没别的什么异常。谷大夫又担心她吃太多了肚里娃儿长太大,越发不好生了。灵素当面都老实答应着,背过身去根本管不住嘴。
  她自己也被说得心虚,可神识看看娃儿们,也没有大得如何惊人,同旁人相同月份比比还小些呢……
  夫子夫人也过来劝她叫她把杂货铺关了,先回家里安心待产去。这双生可比单胎的更难,有些话不当说的,忌讳,可这人心里都有数。夫子夫人同谷大夫、燕先生都是一样口气,后来连苗十八都发话了,灵素晓得这店是开不下去了。
  果然,转天大师兄抽了个空,直接过来把她铺子给锁了,钥匙也没给她。灵素只好蔫蔫地家去了。
  趁着方伯丰回来,燕先生和谷大夫都同他细说了一回这双胎的惊险,叫他给灵素好好说说,万不可掉以轻心。方伯丰知道厉害,晚边俩人吃完饭在院子里坐着闲话,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了,把听来的事情都好好同灵素说了。灵素只好老实听着。如今其他几家都已经平安诞下娃儿,各人心思全往她这里来了,直叫她大有泰山压顶之感。
  生娃儿果然苦,苦就苦在被一堆凡人围着管着,还不许她申辩。偏又没有什么可靠的法子,能断明白她如今身子和腹中娃儿究竟如何。若能看清楚说明白了,晓得她各样都好好的,那也没这么些事儿了。可就是因着这事情重大,偏又看不明白情形,只好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做些多余没用的功夫。
  不过灵素毕竟是灵素,不叫她开铺子她就能安生了?更不能了!正好她肚里的娃儿也挺喜欢在群仙岭里头逛,她索性得空就带了娃往山里水里玩去。如今她的神识能耐,来回都容易得很。有时候看看外头闲着的地,想想真是不对头。明明立马要多两张嘴吃饭了,却偏不叫她好好种地,这是什么道理?
  凡人哪知神仙事,偏偏这个神仙要在这里装凡人,只好任由摆布了。
  明路被锁,暗道需开。肚子里揣着两个宝宝的神仙漫山遍野放蚕种地、捡菌子采茶,立心非要把被外头耽误的收成都从山里补回来不可。
  尤其是她心里还另有一忧,就是到时候喂奶的事儿了。万一真的没有奶水,旁人家一个娃还可以邻舍隔壁讨要一些,她这里俩,得要多少才够?且看如今七娘和沈娘子全都指不上,她们自己还整日介鲫鱼黑鱼蹄髈地吃着催奶呢。
  她问了几个人若奶水不足的都怎么办,说来多半都是邻舍间讨要,再有就是添些冬酵糕,有羊乳牛乳的也能掺着吃点。讨要的话先不说,这个自己使不上劲儿,只好看另外两路。
  冬酵糕是专门做给小娃儿吃的。米在水里泡三四个时辰,泡透了还得用干净布袋装起来挂在阴凉通风处酵过,这才能磨粉蒸糕。蒸了糕出来晾干,就可以收着了。要吃的时候放水没过糕,再上锅蒸透,拌匀了细若乳浆,微有甜味,就可以喂娃儿。因为多是在冬里做的,所以叫做冬酵糕。
  这东西灵素早两年就做好了,一直在灵境里收着。这回进山,她是打上羊奶的主意了。这山上许多羊群,春夏都是产仔的时候。灵素特地预备了好些春日里攒下的鲜嫩草尖,还有些豆渣、麸皮、鱼骨头磨的粉之类跟双羊镇上打听来的合哺乳母羊吃的饲料,一边给母羊加料,一边用心帮着照看小羊们。
  母羊每日吃了这些草料,产的奶小羊确实吃不完,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收些羊乳放灵境里。要是小羊都不够吃,她可就下不了这手了。——为了叫自家的娃儿吃饱反饿着人家的娃儿,这事儿可不太地道。
  如此她得空就在几处草坡草谷之地辗转,一边喂养照顾小羊,一边收羊奶。等天渐热了,还顺便收羊毛。至于羊粪更是从来没耽误过,留着堆肥,往后且种地呢。
  事情都挺顺当,她在群仙岭里横行无忌,没哪个兽儿鸟儿会管她大不大肚子的事儿。只是有一个,她人在外头,这家里要是忽然有人寻来就麻烦了。一回两回还好应付,次数多了难免叫人起疑。你说正歇着,也没有次次这么巧的道理吧?怎么想个法子呢……
  她就想起岩煜前辈洞府里的那两个阵盘了,大的那个守着洞府光阴,不好动它。另一个小室里的禁阵若拿来用用应该没什么大干系。只要把阵往大门口一设,阵牌带在身边,那边若有人敲门欲进时,阵牌自然都有反应。自己御风三两个呼吸就到家里了,一开门,谁能想到你方才在山里捡羊粪呢?!真是好主意。
  想到就做起来,又立时跑去连障山后头取阵盘。这一走倒叫她又想起自己灵境里收的那么些神银来,好好的银子,炼的时候非用咒,结果怎么样,花不了了吧!要是不给它重炼一回,这白花花的银子就只能这么白白放着了。上回听燕先生说什么仙遗族就够烦人的,她可不想再惹上什么神银的事儿。留下一些需要的时候“显灵”用,旁的还是趁早熔炼了,叫它们“重入红尘”的好。
  许是心有所念的缘故?转眼就听着了神银的消息了。这日她这禁阵刚放好,苗十八就陪着燕先生和谷大夫过来瞧她来了。赶紧迎进门,又给沏茶倒水。燕先生瞧着便对苗十八道:“你要舍不得,赶明儿我送两个伺候的人来。”
  苗十八道:“做什么,您是世族大家,我们可是平头百姓。这村里挺着肚子下田上山的有的是,没那么金贵。”
  谷大夫看灵素那灵便的样子也直笑着摇头:“十全脉这般厉害?我从前是没见过十全脉的人,只听先生说起过脉象。这丫头是我见的头一个。寻常妇人便是只怀了一个,到这时候也多半许多不适了。可你瞧瞧她,那肚子好像同她没什么干系似的。我不在跟前的时候想着就担心,可真看着她在跟前了,又觉着自己方才的担心可笑多余。”
  燕先生道:“十全脉自然厉害。之前有一个,七十多了,齿落重生,且不管春夏秋冬,都是一件单褂。跟人动起手来,三五个壮小伙也不是他的对手。倒是女儿家是十全脉的这也是头一回见。”
  苗十八道:“这丫头也练了些功夫的,自然灵便些。”他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灵素同什么仙遗族神遗族的沾上干系。这世上的人,谁家有点秘方好药还得惹些事儿出来呢,何况沾上神仙?到时候你就算什么都没有,旁人也不信的,要想安生过日子恐怕就难喽。
  燕先生如今同灵素接触多了,对早先仙遗族的热心也淡了,倒是觉着这娃儿性子不错,难得的不俗。只是什么仙什么神的就算了吧,应该没有这么贪嘴不忌口还不知轻重不听人劝的神仙吧……
  俩人都给灵素号过脉,谷大夫又把灵素带去里间听了一回肚里的娃儿,都挺好的。苗十八见这二位都这么说了总算放下心来。三人坐着闲话两句,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神隐庙的事情。
  苗十八道:“……那乔氏族里实在闹得不像了,族长带着一众老少跪过了祠堂,就叫了官府的人还有四乡高德们一同见证,预备开棺。当日这传说就是从这乔家一个姑祖奶奶身上起的,那两处坟茔常年受着香火供奉,这时候也该他们庇护庇护后辈子孙了。
  “官府早就想平了那两处坟地,省得乔家借着这些招摇撞骗。这回见他们主动要求开验,都乐不得的。倒是周边乡县赶来的老人里,有许多出言阻拦,只说触怒神仙等话。可官府在那儿主持,也由不得他们说话。
  “可谁成想那坟茔才刚扒了一半,就露出他们之前说的白亮得刺眼的神银锭子来,另有书信,那纸张似纸非纸,似绢非绢,且埋在地下几百年了,竟丁点不曾糟损。当时就把人都给惊着了,乔家族众喊一声‘老祖宗’,就都跪下了。官府本来还疑心他们作伪,可那坟茔上头的层砖叠石都是他们眼见着刚开卸的,刚刚还动了撬杆去的青灰,这如何能有假?也都不晓得如何收场。
  “偏也是巧,正那时候忽然起大风了,一早拦着他们动土的老者里有能人,赶紧出来叫人张罗东西上供请罪,又连日把那坟茔仍原样修好了。只把几个已经露出来的神银和书信取了出来当做脱罪的证据。官府到了也没说什么,人都放了出来,之前的罪名都消掉了,只是究竟有神没神这话却没人肯清楚说来。他们一走,这边就募了许多钱,把那神隐庙还重新盖了起来。
  “外头事散,乔家之前还出去的产业是要不回来了,另外有人送上来的供奉他们也不敢再私取,都叫落到神隐庙去,作为供奉神灵的资财。倒是之前族里反咬族人说神明之事原是子虚乌有的子弟,经了这事后惶惶不可终日,竟有寻了短见的,却叫人唏嘘了。”
  燕先生听了这事儿只管问苗十八那神银和书信内容的事,苗十八哪里能知道得这般清楚。燕先生叹道:“从前有传言,说那乔姓就是仙遗族的一脉,只是不知道后人如今身在何方。上回说那神隐庙原无此事,连带着连仙遗族的事情也可疑起来。如今听你这话,可见这事儿是真的!唉,仙遗族……”
  谷大夫看自家师兄一眼,闭口不语。倒是灵素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她放那些东西本意只是叫他们知道知道事情原本始末,省得你猜我度得全离了真相,哪想到反闹出人命了。看来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不好掺和啊。
  她却不想想,若不是她散下的银锭子和乔氏的文书证实确有其事,这乔家连着另外一直主持祭神的两家背上了妖言惑众的罪名,这可不止是填几条人命的事儿了。族内一方力证,一方反咬,你死我活之势已成定局,就是神仙也难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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