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米市街

  山南道官员变动的邸报能有一叠, 可里头没有德源县知县的任命安排。想想也是, 这从上到下的乱, 总得等那一串都捋清了再说。不过这会儿满康宁府里论起来, 德源县就算不错的了。至少还有个县丞不是?你瞧环泗县、西莘关那几处, 别说县丞主簿了, 连司长都没几个了, 不照样过日子嘛!
  最好笑是祁骁远,回去同他媳妇商议:“你说我要不算了吧,就不去衙门当差了。”
  刘玉兰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不会去帮个忙就伸什么不该伸的手了吧?!”
  祁骁远看她一眼:“你想得美啊!这会儿谁会把我放眼里, 我能给人啥好处!”
  刘玉兰松了口气,横他一眼:“那你又咋呼个啥!”
  祁骁远嘬个牙花子:“啧,这不是最近这官被抓的被审的, 过一阵没准还会出一批被杀的……我瞧着这活儿也不很好干啊。不如我回来同你一块儿做买卖得了。大不了我跟黄大少学呗, ——都听你的!”
  刘玉兰翻个白眼:“难道那些人都是吃冤枉的?你自好好当差,该干什么干什么, 别为了点银子好处把手里的印当萝卜使, 能出什么事儿?瞎琢磨!”
  祁骁远急道:“我这、我这不是怕, 怕万一我犯糊涂……”
  刘玉兰眯起了眼睛来, 哼哼笑道:“也对。要说银子钱你倒还算清明, 就怕来个什么会唱的能画的,你就是想不糊涂都难呐……”
  祁骁远这下更急了:“你瞧瞧你, 你瞧瞧你!我这心里不安静,同你说说, 你就逮着了往死里损!夫妻一体!你怎么就不能替我好好想想呢!”
  刘玉兰看都不看他:“我这……不是正替你想着的么!我告诉你, 你就给我踏实考试进衙门当差去!到了那里头你敢乱来,还有衙门官府朝廷管着呢。趁早给我息了做买卖的心。到时候你又要同这个学应酬,同那个讲交情去了,更没个分寸。还是省省吧!”
  祁骁远看看刘玉兰,心说我这不就是怕衙门管得太严所以才不想干了么。可刘玉兰已经把他从前的罪过跟如今的担心挂上钩了,他这话就没法再往下说了。
  叹,叹,叹!人生难呐,年轻的时候犯点儿错,叫人揪住一辈子。所以啊,这人呐,犯错不能太早。留着这机会,等老了再用!反正到时候黄土埋脖子了,爱咋咋地!——可是等到那时候,还有啥事儿能犯?估摸着要犯也不是为着自己个儿了……祁骁远想了又想,只觉着做人太难,没意思得很。
  转天刘玉兰就同灵素几个说起这个话来,气道:“你见过这样的人?!啥都没干呢,先比着那些被抓的去了!怎么不看看人家正经当差的都怎么干的?还说什么怕自己一时糊涂。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个会糊涂的自己不是自己?怎么还叫这个自己怕上了?难不成还时不时有个鬼上身的,叫他不由自主?!冤死鬼冤死鬼,这鬼都是叫这样的人给冤死的!”
  “噗!”绍娘子一口茶全喷到了地上,陈月娘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齐翠儿给刘玉兰比大拇指:“你这媳妇当的!真给女人争气!”
  陈月娘缓过头来说齐翠儿:“你跟她好好学学,下回也给女人争争气。”
  齐翠儿撇撇嘴:“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过着多自在!干什么给自己找个老爷回来伺候着。”
  绍娘子咳嗽完了,听齐翠儿这话便道:“你这想头就不对。怎么一说成亲你就想是找个老爷来伺候呢?这你自己心里都这么打算着,那难怪会碰着想当老爷的人了。像玉兰这样的,灵素这样的,就不会遇上那样的人。她们想嫁的就不是那种人,就算满大街都是‘老爷’,同她们也没干系。日子都是自己选的,是不是?”
  齐翠儿不搭这话,却转了道:“要说嫁人,最厉害的就是七娘了。从前一块儿在行里做工的,如今连青嫂见了她都得矮上半截吧?上回听说康宁府的什么大宅门做什么宴,还给她送了帖子呢。啧啧啧,这才叫嫁人如投胎了,真跟重新活一回差不离了!”
  绍娘子一笑:“你要有她那能耐,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说了看众人一圈,笑道,“你们不知道吧?之前米市街不是被烧了大半么?后来官行出面跟那些店家们买了铺面,为着给他们现银好赶紧重新开店做买卖的。等差不多半条街都买齐了,一转手,都到了七娘手里!
  “如今人家正清理地方,重新放样盖楼呢!填塘楼声势虽大,只是做的毕竟都是行商的买卖,地方定死了在南城,边上都是一般人家,有些买卖做不起来。这米市街可是长乐坊的老街了,就因为老,店面都不大,大米行也都靠往后拓些进深。这回一烧烧没了,她一买就是大半条街,想是要大干一场了。这手笔,这心思,这能耐,这魄力!
  “嘿,你说她嫁人如投胎?我看是黄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这样的媳妇娶进门,他们家想不兴旺发达都不成啊!”
  齐翠儿笑:“你三两句话就能说得这么明白,你也不差了。”
  绍娘子摇头:“我是知道了事情始末再往前后推想才能想出来,刚听说米市街着火的时候,我只顾着算自己囤的米面大概能多值几个钱,不卖给别人够自家人吃多久的……这就是眼界、见识,没法子同人家比的!”
  刘玉兰听了也啧啧赞叹,她素来服七娘。之前是知县大人大兴官祭、笃信神明,惹得百姓们议论纷纷,看起了热闹。等神侍信众被引来了许多,才发现七娘早盖好清静小院等着挣这笔钱了。这回更厉害了,什么粮荒民乱又是火烧抢粮的,众人听了也都是关心米粮价格变动或者政令说法的,骂的骂叹的叹;结果人家又瞅准了机会一举拿下了平时怎么也没机会的地块。
  “唉,我们啊,都像是人手里的棋子,上头怎么动作了,我们就跟着东跑西颠;七娘这样的,就是能看清棋路的,看机会落子抢空,人家是能跟着下棋的,同咱们玩儿的都不在一个面上!”
  陈月娘笑道;“罢哟,罢哟!你们两个财主还棋子了、没见识了,那叫我们这些两眼一抹黑的还怎么活!”
  灵素却趁空问道:“那为什么她想得到的,旁人却想不到?”
  绍娘子一摊手:“天生的人才,没法比。”
  刘玉兰却道:“她从小在县里长起来的,对县里的许多事情都熟,许多事儿没准她从前就想过,是以等机会一出现她立马就觉察到了。我是村里来的,能在县里做成这样子,还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就一个卤料拿得出手的,能干什么事儿?这人同人差别大,真的没法比。”
  灵素皱眉:“这县里的人这么多,怎么也没见旁的人去弄那个烂泥塘,外头的荒滩,还有被烧了的米市街……”
  绍娘子笑:“所以才说她厉害啊!人家都想不到,偏她能想到,可不就赶不上她了?!”
  灵素笑笑,没再接这话,——她们几个答的话她听着都觉着没什么用。一个劲儿的说七娘如何如何天生厉害,没得比,那不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看一个人厉害,往下挖一挖,看有什么自己能学的赶紧学起来,这样才有用吧。
  毕竟在她看来,人之所以为人,肯定在某一个层面上是大致相类的。好比大家都有这几样颜色,无非有的人某一块颜色大些,另外的人可能没那么大。那弄清楚她是哪个颜色占的地方大,又是怎么练成这样的,自己跟着学起来,不也是一条可靠的路子?
  从这里散了去码头的时候,她特地绕去米市街看了看,果然许多人正忙着拆除那些已经烧焦了的店铺,人来人往加上一起使力气的号子声,十分热闹。
  一眼看见街角停着辆大车,她便走过去了。到了跟前也不打招呼,就去掀帘子。
  七娘一抬眼看是她,笑着叫她上车,又道:“你怎么晓得是我?就不怕是旁人!”
  灵素道:“要是管家大爷我就笑一下出来呗,他还能骂我怎的。”其实她神识一扫早看到七娘了。
  七娘听她这无赖说法乐得不成:“你就没个正经!”
  又把手里的册子递过去给灵素看,指着上头的图道:“你记不记得以前在行里做活的时候咱们还说过澡堂子的事儿?你还打听哪里有女人能泡的地方呢!你看我们就在这里开一个可好?正好如今天越来越冷,在家洗澡也是受罪,要是能有个地方通天都是热蒸蒸的,准定有人爱来。你说呢?”
  灵素如今在码头馆子呆着,晓得男人们冬天泡澡就是去钱汤的。听说里头是大热水池子,几个人一池子泡着,还能寻人给搓个背什么的。她倒是有年头没惦记过这东西了,反正家里洗她就往屋子里吹热风呗,也挺省事儿。
  听七娘提起这个来,想起之前她说过要带自己做买卖的事情,便道:“这就是你说的要带我一块儿做的生意?”
  七娘笑着翻过两页去:“跟你说的是这个。”
  灵素看了那页图道:“哦,是个卖衣裳首饰的地方啊……”
  七娘挺意外:“你怎么晓得是卖衣裳首饰的地方?”
  灵素一指边上:“你这儿不是写着呢么……”
  ——哎?我怎么认字儿了!灵素吓了一跳。
  七娘却笑道:“你也跟你相公学了?其实也不难是不是?多用用就好了。反正咱们又不用像他们那样做什么听不明白的文章!”
  灵素只好呵呵干笑两声,心里知道这多半是之前神识突破的缘故。
  前辈说的万事“望而知之”的境界,难道也是跟神识的层级有关?那等自己神识再精进些,是不是就能叫这世上的人不要再受贫穷之苦了?她那点心思又绕回去了。
  之后七娘同她说买卖安排,她也都胡乱应着,心里打算的都是这事儿怎么糊弄过去才成。
  想装不识字是不成了,在七娘跟前已经露馅儿了。可自己哪里得的功夫学的?这总得有个交代啊!
  就听七娘道:“我开始还担心畅儿会不会学东西也慢,如今看来倒还好。不过到底小呢,许多东西还听不明白,字儿也老认混。跟你们家湖儿可真没法比。”
  灵素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有了!就说是跟着儿子学的!
  这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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