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够资格

  徐元并不喜欢介入别人的隐私。
  对于他来说，别人的意思就是他们永远有一道与他划分开的鸿沟，彼此不需要接触。
  被小尹邀请坐下来喝咖啡，他第一反应是拒绝。
  可是看见她圆圆的脸上展露出的坦率笑容，拒绝的话被他咽回了肚子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容易被这种笑容吸引。对于温暖的东西，他会不由自主的渴望接近。
  这所机密研究院内的配套设施还算齐全，工作中半途休息的人员，拥有数间五六平米的屋子用来短暂放松。
  徐元、小尹和李瑞，分三个方向坐在白色的小圆桌前。
  桌上放着三个精致的陶瓷咖啡杯，中间放置着咖啡壶，小尹专门冲的速溶加糖口味。热气静静地升腾在三人之间的杯子上方，缥缈如雾。
  “我什么时候可以进行第二次试验？”徐元问。
  小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我的工作就是负责把你们照顾好。”
  徐元单手托着腮，视线转向另一边。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谈的。
  一只干净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提着咖啡壶往徐元的杯子里斟了一股咖啡。
  “听说你是从凶虫最初登陆的城市里出来？”李瑞的声音很温和，他稍微有些南方城市的口音，和徐元所在的地区有些相似。
  “嗯。”徐元回答的声音平平板板的。
  李瑞也不恼，眼前少年的态度在他预料之内，他放回咖啡壶，轻声追问道：“那么，你对那些怪物有很直接的感触，是吗？”
  徐元看了对方一眼：“和你没关系。”
  小尹脸颊一红，双手合十，对李瑞无奈一笑：“看吧，我说过他是个不好沟通的家伙啊，咱们护理的几个姐妹和其他人都混得很熟，就没人愿意和他亲近，可惜他长了张好看的脸。”
  李瑞笑了起来：“可他还是答应你来这里。”
  徐元看着对面两人的亲密对视，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没有让他有多余的痛感，他的情绪和身体一样，麻木平静。
  他淡淡地说：“你们是找我有事吧？什么事。”
  “主要是李瑞想要见你。”小尹深吸口气，说，“我还没正式介绍过他。他是我男朋友，也是我们研究院内很厉害的空间物理学博士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之前他一直在英国n大学担任物理系教授，这次世界危机他特意回到祖国来希望贡献一份力量的。”
  “哦，很高尚。”徐元简短的评价了一句。
  怎么最近总碰见各种教授。
  杜墨生的身影在徐元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有所感的将视线落在李瑞身上。
  李瑞的眸子颜色，也很浅，和杜墨生非常相似。
  徐元总算知道自己感觉到的那种熟悉的错觉怎么来的，眼前这个叫李瑞的男人，和杜墨生有非常相同的味道。
  注意到徐元目光的李瑞，微微一笑。
  徐元很快移开了视线。
  “然后呢？”他问小尹。
  小尹因为徐元一句话而哽住，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徐元这样一问，她松了口气：“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了解他，他是个不错的人。”
  “嗯，我知道了。”徐元说。
  见他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回答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向她的眼睛。小尹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不需要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我知道你们接受的任务充满危险，一旦你们出去，就是九死一生的境地。我希望至少你在出发之前，可以快乐一点，但我能做的有限，李瑞或许可以给你更多的建议。”
  她年纪不大，但或许是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的缘故，说话比年纪显得要老道。
  李瑞接过了小尹的话头，温和的笑道：“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做研究的可能很古板，但我想，大家都是男人，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谈谈。”
  徐元沉默起来。
  小尹明显的善意，他能感觉到，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但是他很不喜欢李瑞。
  这个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对他人的深刻理解，他高大英俊、绅士有礼，善解人意的态度和恰当的言语，本来都是吸引人的优点。
  可是就像徐元在第一眼看见李瑞时的感觉，这个男人也充满了一种倨傲到骨子里的优越感。
  气质和为人的两种截然不同，对徐元来说，就意味着危险。
  喜欢隐藏自己的人，不会是什么善类。
  徐元最终站了起来：“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就这脾气，放心，我不会因此影响自己的任务。”
  小尹：“徐元……”
  “如果第二次试验开始，你可以早点通知我。”徐元说。
  他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小尹还想开口，李瑞已经抬起手，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这个动作有些暧昧，小尹顿时羞红了脸，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道：“瑞哥哥！”
  李瑞温和的一笑：“既然你拜托我了，我就会帮你，放心，我来说服他，你先回去工作吧。”
  “我看着他，总会觉得有些可怜，明明我们差不多大，他眼神总是很忧郁。或许明天、后天，他被派出去后，就一去不复返了，第一批的人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不是吗？”
  “你想帮他的心情我知道了，所以交给我，你就安心吧。”
  小尹点了点头，又说：“我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
  李瑞：“我不会那样想，这样的你才可爱。”
  小尹对李瑞做了个鬼脸，眼睛亮亮的：“你不用夸我啦！一定要让他打起精神来哦！有信念，才能坚持下来，才有活的机会！”
  徐元斜靠在墙边，双臂环抱，看着小尹的一举一动。
  她真的是很开朗的女孩。
  但是，她开朗单纯得有些蠢。徐元心想。
  因为她并没有察觉，李瑞不像她嘴里说的那样“她很了解他”，她每一个在他看来很活泼的动作背后，李瑞的表情是温和微笑的，但是李瑞的眼底，有着疏远而冷漠的目光。
  “你既然看不起她，又何必跟她交往？”
  李瑞没想到徐元等在转角，跟他说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话题。意外之下，李瑞怔愣了数秒，随即轻笑起来：“看起来，你比外表要更热心。怎么，你很关心她？”
  徐元答道：“随口问问。”
  “我看着她出生、长大，她一直追寻着我的步伐，从天朝跟到了英国，在她眼里，没有比我更好的男人，而我也没有中意的女人，所以我们在一起了。她会很快乐，我也不嫌麻烦。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徐元平静地说：“所以你为了不重要的人，来找我谈话？”
  “当然……不是。”李瑞笑道，“我只是好奇，想要看看你是怎样的人。”
  徐元：“现在你看见了，我可以走了？”
  他留意到，周围有点太安静了，从他等在这里，和李瑞交谈开始，周围的声音就在一点点的消逝。对于危机，他总是能最快速度的判断，因此他决定不再和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相处。
  “比起一般人类，你有非常优秀的危机意识。”李瑞笑看着徐元，缓缓地说。
  徐元不再和对方说话，转身就走。
  李瑞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或许愿意留下来跟我聊聊。”
  “不需要。”
  “你会愿意的。”李瑞的笑声好像骤然收拢、带来黑暗的幕布，遮挡住一切光亮，无端的压抑。
  徐元加快了步伐。
  渐渐的，他感觉到不对劲。
  不管他怎么走，往左、往右，前方通道的入口都一样的遥远。
  明明近在眼前的入口，他走得汗水都布满了额头，也无法靠近。这种感觉不是迷失了方向，而是好像他与入口的距离无限延伸了，永远没有尽头。
  徐元咬了一下嘴唇。
  他停住了脚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徐元转身，李瑞果然还在他身后的那个位置。
  李瑞一步步地走向徐元，步伐稳健而悠然。
  “杜墨生专门介绍来的人，果然有不错的资质，比起一般人类，你的判断和反应都非常优秀，你认为一直走下去，不可能再到入口是吗？”
  徐元没有动，盯着这个靠近自己的人。
  “别这么警惕的看着我，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把戏，我没有任何恶意。”
  徐元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虽然危险，可就像他说的，至少现在没有任何恶意。
  于是他放松了身体，平静地看着李瑞：“你不是人类，对吗？”
  李瑞：“哦？”
  “你是外星人，还是异世界的人，还是妖怪、神仙？”
  “想知道就跟我来。”
  徐元心里其实很忐忑，他说的那些出现在各种幻想类影视、小说里的角色，从他内心深处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现在，连海洋里都出现了各种怪物，世界都面临末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表面上镇定如常。他相信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可以跟在一个不知底细的神秘人身后，穿过了一道道看起来虚幻缥缈的扭曲的门。现在的他，仿佛在梦中一般，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是临时的叠加空间，你或许会不习惯。”李瑞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突然，李瑞站住了。
  徐元也停了下来。
  “在这里说？”徐元问。
  李瑞转身，手臂一抬，徐元周围的所有物件都突然消失不见。
  徐元眸子一紧，身体条件反射地前倾，双膝弯曲，因为他周围全部变成了一片无尽的星空，双脚有踩在实地的感觉，看起来却如同悬空。
  李瑞笑了起来：“你的脚下有支撑点，不会掉下去，周围环境我只是让它们更仿真。”
  “你带我看星空，就是想告诉我，你其实是外星人？”徐元道。
  李瑞眉头上挑，往星空的一处看去：“宇宙很大，也很古老，人类在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弱小而原始，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生命。”
  徐元盯着他，没有答话。
  他看得出，李瑞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李瑞声音顿了顿，说：“但我们和你们，非常有缘。在人类远古的时代，我们就穿越星际，来到这里，展示种种他们不能想象的奇迹。火种、陶器、农具……一切文明的发展进程，甚至连细微的不能想象的小东西，都离不开我们的影响。”
  “听起来你们好像是神一样。”徐元说。
  “对，你们曾经这样称呼过。”李瑞笑着说。
  如果是一个穿戴英伦风，英挺的绅士帅哥突然站在你对面说这种中二般的言语，大概会被当成神经病和疯子。
  徐元也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被催眠，才会看见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
  然而从李瑞的眼神中，徐元选择了相信。
  一个自称神的外星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这种荒唐无稽的事情，他居然可以相信。或许自己的神经已经被这个世界给锻炼出新的强度，徐元心想。
  “既然你这样厉害，也愿意帮助人类，对于现在的世界，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李瑞笑了：“我当然要做，也随时可以帮你们。”
  徐元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李瑞身上：“不，你没有。”
  如果有的话，当初在宁州市，他就不会和徐潇分开。
  “我想帮忙的意愿是主观的，但事实上，我受到了阻碍，否则我可以让你们的世界恢复如初。”
  徐元算是有些感觉到了，李瑞接下来的话才是正题。
  “你找上我，难道我可以帮你清除那些阻碍？”
  李瑞：“如果你想，就能办到。”
  徐元：“你要我做什么？”
  “你是杜墨生唯一嘱托要关照的人类，你们一定还会再次相聚，到你们相聚那一天，你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杀死他。”
  李瑞的笑容，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完全收敛，冰冷的语气，让徐元打了个寒颤。
  这是李瑞第二次提到杜墨生的名字，而且还是这样的要求，徐元不会简单的认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杜教授也不是人类？他阻碍了你帮助人类？”
  李瑞眯起眼睛打量徐元，脸色有些不悦：“你不用知道。”
  徐元闭眼，哼笑了一声。
  “你要拒绝？”
  徐元缓缓地说：“就算杀死杜教授，让你不受阻碍的帮助人类，那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崩塌还是继续，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抬眼盯着李瑞：“而且，一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陌生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应该注意你的态度，我可以有n种办法让你接受我的要求。”
  徐元笑了：“那你动手吧。”
  李瑞脸色微沉，眸色阴晴不定。
  半晌，徐元打破了沉寂：“做不到？”
  “想来也是，既然你这么曲折的找上我，还说了大堆废话，应该是有原因的，否则是人都会采取更简洁的方法，不是吗？”徐元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我没有能力，也不会去对付杜教授。”
  不管他对杜墨生怎样不好的态度，事实上，对于他一直都认定了杜墨生的恩情。
  李瑞笑了起来。
  “你会改变主意的。”他说。
  徐元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再次发生了变化，从虚幻空寂，逐渐开始收纳了各种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亮，嘈杂声也越来越多，直到他突然看见一个研究员与自己擦身而过。诡异的是，他明明就站在这里，对方却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
  这里，已经不是李瑞展现给他看的宇宙的一角。
  徐元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属于人类的世界。
  神奇的力量，或许对人类来说，这个家伙真的可以算是“神”。徐元心想。
  他的心情不会像表情那样平静。
  李瑞还站在他的正对面。
  “我是泰坦星人，空间领主一族。”李瑞伸出一根指头，点在徐元的眉心中央。
  徐元盯着眼前那根白净修长的手指，没有半分退缩。
  “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呼唤我，对我来说，没有地域、距离之分。”李瑞直视着徐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我也可以带上他人，去他们任意想要去的地方，寻找他们想要寻找的人。”
  李瑞最后的一句话，明显意有所指。
  徐元呼吸一窒，眼前李瑞的身影却慢慢消失，直至不见。
  旁边人的视线开始注意到徐元。
  和刚才那些看不见自己的人一样，现在他也看不见李瑞了。徐元心想。
  这是李瑞所谓的泰坦星人空间领主的能力？
  他真的可以带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找到想要找的人？
  不用参加特训，不用艰难的收集各种细微的情报，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只要他答应李瑞，就可以见到徐潇吗？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