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延寿禅师

  杨琏一声不吭,静静等延寿禅师说完,这才笑了起来。
  延寿禅师念了一声佛偈,认真地看着杨琏,道:“杨将军以为贫僧之言如何?”
  杨琏淡淡一笑,道:“延寿禅师悲悯天地,杨某自然是佩服的,可是,杨某却认为,延寿禅师之言,大错特错。”
  “贫僧愿闻其详!”延寿禅师双掌合十,施礼问道。
  杨琏品了一口茶水,道:“俗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末数百年国祚之后,分春秋战国,群雄混战不休,直到刘高祖斩白蛇起义,天下这才一统,两汉之后,天下再度分裂,司马氏虽然一统天下,究竟不过昙花一现,随后便是五胡乱华,中原惨遭蹂躏。直到隋唐兴起,方才天下一统。如今天下复又混乱,局势堪比五胡乱华,不知道延寿禅师以为如何?”
  延寿禅师当年也曾当过兵,是吴越王钱镠账下,后来因为贪污公款来救生,被钱镠捉住差一点就杀了。吴越王钱镠念他有善心,后来放了他。不久延寿禅师遁入空门。
  唐末战乱延寿禅师深有体会,不免点点头,道:“虽然没有五胡,但北方之乱,不下南北朝之际。”
  杨琏见他赞同,继续道:“不错,虽然没有五胡,但西北党项,东北契丹,一直虎视中原,尤其是契丹人,数次进攻中原,他们,可不是仅仅为了夺取钱帛那么简单。”
  延寿禅师动容,道:“愿闻其详。”
  “契丹立国多年,当今的天子虽然暴戾,但不可否认的是,契丹国力强大,尤其是骑兵众多,战斗力非常强大。兵力上的占优还只是其中之一,契丹实行两种制度,北方契丹旧地,以胡治胡,幽云一带,却是以汉治汉,幽云的汉人地位相对较好,短短数年,契丹实行农耕与游牧并重,同时积极学习汉家文化,这样的国家,延寿禅师以为他们的威胁如何?”杨琏问道。
  延寿禅师沉吟,历史上契丹一直是很坚强的民族,契丹一词出自于北魏时期,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他们的身影。契丹人乃是东胡鲜卑后裔,南北朝之后开始发迹,曾经入侵高句丽。隋朝韦云起曾经借兵突厥,大破契丹,擒获男女数千,牛羊无数。契丹人受到打击,一蹶不振,不过,到了唐中期之后,契丹屡屡入侵幽云,势力越来越大。
  如今契丹建国将近五十年,晋朝石敬瑭献出幽云之后,契丹人铁骑再无阻碍,可以随时南下河北,攻略中原。石敬瑭死了之后,养子石重贵继位,他不满称臣与契丹,最终因为利益关系而与契丹发生战争,由于部下叛变,石重贵被擒,晋国灭国,不久,占据河东的刘知远南下,建立大汉。大汉不过短短数年,就又被郭威取代。
  延寿禅师默默想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不由摇摇头,他十分清楚现在契丹人仍然在于大周打仗,可以说,契丹人狼子野心,他们占据了幽云之后,想要进一步染指河北、中原等地。
  “契丹人的威胁,不下戎狄。”延寿禅师说道。
  “北方大漠,先是匈奴,再有鲜卑、柔然、突厥,如今契丹人兴起,比起匈奴、突厥更为可怕。”杨琏说道。
  延寿禅师一愣,道:“杨将军,这几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匈奴、突厥固然可恶,但他们多半是想要占有中原财富,对土地并不感兴趣。而契丹人不同,占据幽云就是明证,如果他们有一天挥师南下,占据中原,本将也不会觉得奇怪。”杨琏叹息了一声,契丹人虽然强悍,但究竟没有统治中原,而其后就不同了。
  延寿禅师沉吟了好半响,道:“阿弥陀佛,依杨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汉击匈奴,唐灭突厥,都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中原王朝,若不能如此,只能是北朝称臣于突厥的局面,当年无论是北齐还是北周,都曾经称臣于突厥。如今,中原若还是一盘散沙,不能形成一个强而有力的中原王朝,下一个石重贵很快就会出现。”杨琏目光炯炯望着延寿禅师。
  延寿禅师遁入空门之后,不仅精研佛法,对历史也有研究,知道杨琏说的的确有理,可是他一心想要来请杨琏罢兵,怎么说了半天,说道这事情上来了?
  延寿禅师念了一声佛偈,又道:“杨将军之言,贫僧领教了……”
  “延寿禅师乃是得道高僧,自然也不希望生灵涂炭,民不聊天。杨某在这里有一个请求,还望延寿禅师应允。”杨琏抢先说道。
  延寿禅师愣了一愣,双掌合十,道:“杨将军请说。”
  “诚如适才所言,只有中原统一,才能驱除鞑虏,保境安民。但如今天下势力盘根错节,不提北方,南方就有南平、楚、汉、吴越等国,如今灭吴越势在必行,本将也不想多生杀戮,还望禅师能入杭州,劝慰吴越王,投降大唐罢了,如此,也不失王爵之位。”杨琏说道。
  延寿禅师张大了嘴,肥肥胖胖的脸上充满了后悔与惊讶,他本来是劝说杨琏罢兵,想不到说了半响,却是杨琏请他去劝慰吴越王投降,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这……贫僧恐怕……”延寿禅师迟疑着,想要拒绝。
  杨琏道:“延寿禅师,今日一战,吴越国兵马损失不少,而且城中粮食被烧,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便会陷入粮食危机。那时,若是吴越王再不投降,恐怕杭州城内,就会易子而食了。”
  延寿禅师想起了往事,当年黄巢手下大将孙儒攻打江南一带,带来了无数惨剧。孙儒最爱吃人肉,与隋末食人魔朱粲一个德行。当年江南扬州、宣州等地几乎为之一空,若非杨吴武皇帝杨行密赶走了孙儒,恐怕江南再也没有人了。
  这样的惨剧延寿禅师不想看见,可是杨琏又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中原依旧分裂,一盘散沙,契丹人就会南下,死的人会更多。可是,延寿禅师深受钱氏父子的恩德,让他去开口,这太难了。
  延寿禅师迟疑不决,杨琏也不逼他,等了片刻,这才道:“延寿禅师若是不愿,杨某也不勉强,只是可惜这杭州城的百姓了。”
  “杨将军,若是杭州城破,不会屠城?”延寿禅师迟疑着问道。
  杨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延寿禅师,杨某虽然攻略一地,但自问对得起良心,沙场鏖战自然是要死人,这个是免不了的。但对于百姓,杨某自问没有滥杀。延寿禅师若不是不信,可以去明州、越州乃至于这余杭城中问问。”
  延寿禅师站起身来,冲着杨琏施礼告辞。杨琏送他到了门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延寿禅师是不是受了钱弘俶的拜托,来做说客?这也太天真了一些,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夺取杭州就在旦夕之间,杨琏怎么可能放弃?
  朱琦走了过来,道:“杨节度,这位禅师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杨琏道:“延寿禅师乃是得道高僧,也是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想要劝说本将罢兵。”
  朱琦忙道:“杨节度,你莫非答应了不成?”
  杨琏哈哈大笑了两声离开,吩咐几名亲兵去看着延寿禅师,一旦出城,不得阻挠。亲兵离去了,杨琏慢慢踱步,又去寻钱文奉。
  房间里,钱文奉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兵败至此,他已经是心乱如麻,听见开门声,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吴程、吴延福抬起头,看着杨琏,心都微微一颤。
  杨琏在屋子里巡视了片刻,吴程、吴延福已经吃了饭,空碗摆在一旁。倒是钱文奉的身前,一碗饭至今没有动过。
  “你们,想回杭州吗?”杨琏坐下,淡淡的说道。
  钱文奉的眼珠动了动,依旧没有说话。
  吴延福和吴程的呼吸倒是急促了起来,吴延福小心翼翼地问道:“杨节度,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将的意思很简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吴越国没有抵抗的必要了,当真钱弘俶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若真是如此,恐怕钱氏一脉,再也不存。不如纳土投降,仍然不是王侯之位。”杨琏说道。
  吴延福心思活络了一些,说起来,大唐李氏除了对杨吴杨氏过于残忍之外,对于其他势力的君主还算仁慈,比如闽国被灭,王延政被俘,李璟封他为羽林大将军,虽然没有实权,但不缺吃喝,对于一个亡国之君来说,已经相当不错。楚君马希萼同样也是如此,被李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这……”吴延福有了一点想法,毕竟他是钱弘俶的母舅,自然不希望钱弘俶出事。在如今局势下,死守硬撑也程不了多久,还不如投降算了,只是吴延福也有他的顾虑。
  “只要钱弘俶愿意投降,本将可以担保钱弘俶的性命无忧,家人不受牵连,至于杭州的田地,就要收归大唐所有。”杨琏说道。
  吴延福抿抿嘴,这个条件似乎很不错,可是钱氏的田地一旦被没收,一家人吃什么?他在杭州也有数万顷良田,如此看来,也要被没收了。
  “当然了,钱弘俶家大业大,要养活一家子不容易,本将可以做主,他在杭州的财富可以带走一半,余下的,本将除了上缴朝廷,还要犒劳三军。本将相信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杨琏又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田地是国之根本,尤其中国古代,是农耕社会,土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古代人喜欢买地,土地越多越好,殊不知,这样一来,土地兼并严重,富者更富,贫者更贫。历代朝廷末年起义连连,多半都是土地过于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百姓只能附身豪强手下,或成为佃农,或直接成为豪强家奴。佃农租种田地,缴纳粮食,要受到官府、豪强双重剥削,一旦收成不好,徭役又压得他们喘不气来,便只能卖儿卖女,苟且度日,一旦超过了极限,便有人会造反。
  所以杨琏不会要钱帛,但一定要收回土地,历朝历代,战争都是完美洗牌的最强手段,这个时候他不收回豪强手中的田地,什么时候收回?
  吴延福抿着嘴,想要答应,又有些不甘心,而且这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
  “郑国公,本将话就说到这里,你可去劝一劝钱弘俶,他若是纳土而降,无论什么情况,本将绝不相负。”杨琏说着,示意亲兵上前,松开绳子。
  吴程忙道:“杨节度,我也愿意回城劝说吴越王。”
  “你不行,还不够格!”杨琏摇摇手,看着吴延福,道:“郑国公,战事越久损失越大,若是顽抗,大唐攻入杭州,相信吴越王府鸡犬不宁,寸草不生。还望三思!”
  吴延福还了一礼,道:“杨将军大义,吴某明白,当竭尽全力而为。”
  “来人,送郑国公出城!”杨琏吩咐,几名亲兵送了吴延福出城,这时候,乱兵仍多,指不定会有什么危险,派人送他回杭州,还是要稳妥一些。
  杨琏本来打算与钱文奉说上几句,但钱文奉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杨琏只得作罢,走出屋子,慢慢在王府内踱步思考着。吴延福此去,恐怕没有太大作用,还需要大军配合,才有效果,好在这时杨琏已经打造了很多攻城器械,尤其是投石器足足有一百架,纵然杭州城城墙高大,也支撑不住。
  在院子里踱步思考了半响,亲兵回报,说延寿禅师在城中逛了半响,还进了几家民居讨水喝,好半响之后,这才离开了余杭。杨琏没有把希望放在延寿禅师的身上,还是要自身硬,才能有效果。
  杨琏叫过一名亲兵,吩咐让朱琦来见他。杨琏打算明日开始,对杭州城进行攻击,其目的在于震慑。同时,占据了钱塘江的林仁肇等人,也出兵接应,从水路登岸,四面围困杭州,以绝钱弘俶的坚守之心,在这样的重压下,想来钱弘俶支撑不了多久。
  能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吴越,同时减少对杭州的摧毁,这才是最符合他的利益的。大唐这几年战事不绝,粮食消耗殆尽,百姓厌战情绪也很大,是需要赶紧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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