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此案尚有重重疑点,在未查明之前皇后不得出含凉殿半步,旁人也不准接近含凉殿。”
  南宫旭并不理会她们七嘴八舌的叫嚷,撂下话后,便拂袖离开了紫宸殿,徒留容盈独自一人承受来自四面八方仇雠的目光。
  哪怕那些目光几乎要将容盈淹没,她都不曾畏惧半分。
  看着南宫旭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凝望许久,目中平静得似一汪死水,垂首阖了阖眼,长睫微颤,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菩风走的时候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或许……她真的不该再这样沉沦下去,大明宫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归宿,终归是要勘破这妄相,寻回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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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遭幽禁
  自那夜起, 含凉殿彻底成为了一座人人谈之色变的囚笼,外面的人时刻翘首企盼皇后的罪名传遍天下。
  而困在里面的人日日看书,不吵不闹, 看乏了便睡上一觉,睡醒了按时用馔, 食量跟以前也无甚两样。
  盖因如此, 奉诏看守的宫人不由得时时探看, 皇后实在太过安静,宫人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夜深了, 水芙撤去盘盏,转眸睇见主子又在看书, 却是借着昏暗灯烛的微光, 脸色大变,赶忙寻来剪子去剪掉灯芯。
  烛火一瞬燃亮, 连同书上的字也更清晰起来。
  水芙道:“殿下,看书要有个度, 这么晚了对眼睛不好。”
  “无妨,我再看一会儿便歇下。”容盈抬头笑了笑,止住了她的谆谆劝导。
  夜风敲打着窗牖, 发出幼兽呜咽般的声响,水芙四下环视一圈, 确认无人,小心翼翼凑近容盈的耳边,絮絮道:“婢子今儿个听守殿的宫人说,前日所有士族家主和部分中立党派的官员联名上书, 口口声声称要为枉死的淑妃讨公道, 要圣人按律治您的罪。他们在紫宸殿上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圣人不理睬他们,他们便跪在殿外打算逼圣人定罪,算上今日这已经是第二日了。”
  “不过您放心,圣人依旧未理会他们,强调光靠几个人的说辞便定了一国皇后谋害嫔御的罪名,太过草率荒唐,会将此案彻查,所以殿下一定要对圣人有信心啊!”
  她高兴地讲完,却发现主子仿若未闻,笑意不由得僵凝住,神情黯然。
  淑妃之死分明是旁人刻意的栽赃,然而现如今宫内外的很多人都认为是她家娘子谋害了淑妃,一些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她根本不敢将那些话说与娘子听。
  容盈阖起书,躺到软榻上,一沾枕头便闭了眼,“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罢。”
  水芙叹息着退下。
  紫宸殿——
  铜壶漏刻的箭杆又走了一个时辰,齐贽依旧保持笔直身形,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眉目刚毅沉静,文臣谏官身上的那种倔犟劲儿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上首的御案后,南宫旭在闭着眼小憩,面上满是乏累疲倦,英挺的眉微皱,眼下泛起淡青色,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问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子晏啊,你可还是昔年刚入长安的子晏?”
  齐贽似乎怔了一瞬,神情复杂,之后淡然回答:“纵使历经宦海沉浮,昔年之志不曾改,子晏依旧是那个子晏。”紧接着,他对睁眼看过来的南宫旭,不卑不亢道:“但是菩风已经不是昔年的菩风。”
  这是不咸不淡接近于陈述的一句话,亦是齐贽三年之后首次直呼圣人的表字,打从圣人践祚他便再未称过‘菩风’二字。
  盯了竟敢口出狂言的齐贽一会儿,南宫旭倏忽笑了,笑声回荡于空寂的殿内透着隐隐森冷,笑意里有莫名的讥嘲。
  “朕听闻令堂病了,而你一向是个忙人,常在办公的府衙里面休息,无暇去看顾,朕准你从明日起便在府中好好儿陪一陪令堂,你也顺道歇一歇,手上的事务暂移给旁人罢。”
  齐贽的身体僵直了一下,麻木的神情起了一丝波澜,随后又尽数淡去,弯下腰叩首谢恩。
  待齐贽退出殿外,高澹焦急万分地飞快奔入殿中,贴近圣人耳畔悄悄私语一阵,但见南宫旭倏尔站起身,眉目间笼罩一片阴鸷之色,瞳中覆上层层阴翳。
  “围得滴水不漏竟也叫那些人渗了进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他们啊……倒真是迫不及待了。”
  时隔多日,朝堂上百官依旧在为淑妃中毒身亡一案争论不休,每日的朝会犹如置身沸反盈天的街市。
  前朝波起云涌,诡谲多变,自是危险重重。
  后宫之中祥和的表象下,实际是波涛汹涌,充满了阴暗的荆棘,因皇后禁足于含凉殿,管理后宫之任落到了德妃和贤妃肩上。
  可是德妃的出身和背后的阵营,都无法让她真正掌握到权柄,反而受尽奚落白眼。一时之间郁结于心病倒在榻,使贤妃后来居上成了眼下的后宫之主。
  淑妃亡殁令太后哀痛欲绝,贤妃日日至长德殿服侍汤药,渐渐地传出了贤孝之名。
  不止如此,贤妃还屡屡替皇后求情,送去数不清的东西到含凉殿,任谁看了都要赞上一句‘心胸宽广’,被人构陷谋害亲姊,仍能不计前嫌的去体贴关怀一介蛇蝎之人,拥有这般胸怀才堪当后位。
  废除万氏后位,改立贤妃为后的言论日益增多,这其中最大的推手自然是太后党一派。
  纵使士族权势锐减,各家家主皆大大受挫,也依旧不会忘记是万氏把士族推进火坑。
  他们摒弃前嫌联起手一致对外,凭着这份胆气竟然叫他们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的借由淑妃之死暂时禁足了皇后。
  接下来,他们还要让皇后彻底翻不了身。
  听着纪忠一一禀来,太后卧在榻间慵懒地眯着眸子,丰腴的脸颊上不见丝毫病态,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满意地笑了。
  “牺牲一个慕容涵,带来的好处可真多啊。”
  纪忠托起帕子呈到太后嘴边,接住了她吐出的葡萄皮,放到了一旁,径直脱靴上榻,揽住天底下最尊贵的太后带进怀中,轻嗅着她发间幽香,心中畅快舒爽,眉梢眼角压着难抑的喜色。
  “多亏采箐那小蹄子觉得慕容涵没有得宠的指望,转过头来投效了咱们,将之前慕容涵告诉过她的所有事情,俱交代了出来,要不然你我至今尚被蒙在鼓里。”
  太后伏在纪忠的胸膛上娇笑出声,涂满蔻丹的指尖绕着他的衣带打转。
  “涵儿那孩子自小也是在我跟前长大,性子乖巧,为人安分守己。本来嘛……看在阿兄的面子上,我打算给她一个妃位,保她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可惜了她看到了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
  一年之前,慕容涵入宫参拜,意外在一个雷雨夜里发现了太后和身畔宫人纪忠的私情,从那开始她每每入宫便心神不宁,悄悄告诉了采箐。
  本来采箐是忠心耿耿跟随着她,自然替她保守秘密,可是入宫以来的种种使采箐看清了跟着慕容涵完全没有前途,所以选择投效了太后。
  这道催命符也成了淑妃的直接死因。
  采箐为阖家人的平安,在最后关头自愿赴死,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有道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早早便知晓慕容涵发觉你我之间的私情,断然是不会允她活到如今,不过她现在死了,才更有价值不是吗?”
  纪忠笑得张狂。
  “为湘儿铺路,算是死得其所,倒不辜负慕容氏一族的多年培养。”
  太后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句,目光望着帷幔外升起袅袅薄烟的熏笼,神思一时间随之飘远。
  实际上,慕容湘是她的女儿,她与纪忠偷情所生的女儿。
  永隆五年,睿宗将后宫一干嫔御遣往玉虚观修行,自此不闻不问,便是在观中她遇见了同样失意的纪忠。
  再次碰到幼时的玩伴着实是一桩意外之喜,细问之下竟得知同是天涯沦落人。
  纪忠本为南华侯府的五郎君,家世显贵,纪氏一族又是关陇士族中与欧阳氏齐名的大族。
  奈何南华侯一朝不慎做错了事,惹得天颜震怒,阖族被充军塞外,南华侯费尽周折替幺子重新寻了个身份,送进玉虚观里避祸。
  从天上坠到地狱,这般落差极大的遭遇她感同身受,出于同情心理,便在私底下多多照拂了纪忠一些。
  她再是不济,背后有慕容氏这座靠山,也能比其余嫔御在观中过得稍好些。
  但是日复一日,她对睿宗和万轻岚的恨意是无论如何都磨灭不掉,许是出于报复心理,在一次借酒消愁之后她选择与纪忠春宵一度。
  正是这一次偷情,她和纪忠意外发现这种刺激愉悦让彼此食髓知味,进而愈发默契。
  纪忠的嘘寒问暖,温柔爱怜,让她感受到了从未在睿宗那里得到过的爱意和关怀,便彻底放纵沉迷在欢愉之中,顺理成章怀上了孩子。
  一个小小的生命孕育在腹中,感知它一点点长大,纪忠带着初为人父的殷切渴望,伏在她的肚子上倾听孩子的声音,由衷地期待孩子降世。
  那一刻,她放弃了堕胎的念头,为了遮掩这桩大逆不道之事,只好偷偷找来兄长告知了一切,哭求兄长给她的孩子一条生路。
  慕容敬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在骨肉亲情的影响下,即便妹妹的所作所为足够叫慕容氏一族人头落地,这位疼爱妹妹的兄长还是强忍怒火应承了下来。
  并承诺在未来会把那个孩子带到一处庄子上找人看顾,保孩子平安长大,等到稍大些便带入府中,认作一个寄居府上的表亲。
  这已经是慕容敬最大的宽容。
  有了兄长帮忙,她以患病为由迁出玉虚观,另寻一处适宜养胎的隐蔽居所,整个孕期都被照料得很好,身材圆润了一圈,只是夜半难寐多愁思,腹中孩子的前程令她日日担忧。
  作为表亲寄居府上,固然衣食无忧,是一条不错的路,但凭着她对那位跋扈嫂嫂的了解,定然会让自己的孩子吃尽苦头。
  是以,她策划了一场偷天换日。
  兄长的正室和妾侍恰好皆怀了孕,她掐算着日子,偷偷服用催产药瞒着兄长派来服侍的一干人,提前生下了孩子。
  又趁着兄长外出公干,通知早已被买通的府中奴仆,哄骗两个女人出府去寺庙祈福,再往饮食里下药,让她们均在同一日生产。
  有了雷雨交加的掩护,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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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揭真相
  正室顺利诞下了一个女婴, 妾侍则诞下了一个男婴,却在一盏茶之内没了,死因是月份不足太过虚弱。
  姚姑将她和纪忠生的女儿换给了正室, 正室的女儿换给妾侍,妾侍诞下的死婴则被她抱了回来。
  当兄长前来探望的时候便抱着死婴大哭了一场, 佯装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断了气。
  兄长未察觉丝毫异样, 只以为是孩子与这个人世间无缘, 他万万想不到府中正室的女儿是他亲妹妹的孩子,妾侍的女儿才是他与正室的亲女儿。
  一个和旁人偷情私生的女儿摇身一变, 成为了慕容氏家主的嫡女,受尽万千宠爱。
  这才是慕容莞想给女儿的生活。
  随着年龄渐长, 女儿的眉眼展开, 越来越像她,甚至被人打趣侄女肖似姑母, 那时她真的害怕极了,怕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
  唯有忍痛送慕容湘去夷罗山学艺, 可怜一腔思女之情无处安放,宫中仅有的一个公主便成为她的精神寄托。
  襄阳公主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 很是讨人喜欢。
  公主的生母姜婕妤生来便是个病殃子,入宫以来一直不大受宠, 哪怕是诞下了一双龙凤胎后,位分也始终未提。
  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在世之时不争不抢,倒是个老实人。
  她便请了诏旨将公主养在膝下, 悉心呵护。
  连带着兄长的女儿慕容涵, 她也常常招入宫来, 赏赐下珍宝,来弥补对这个侄女的亏欠,减少内心的愧疚。
  另一边,她知晓睿宗要立姜婕妤的儿子,也就是襄阳公主的同胞兄长南宫旭为太子之时,蓦然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
  睿宗既然辜负了她这一世的深情,那么南宫旭就要父债子偿,娶她的女儿慕容湘为皇后,偿还种种的亏欠。
  是仇恨,是报复……
  至于,她的亲儿子南宫弘,一辈子当个亲王衣食无忧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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