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节

  但他向来行事谨慎,习惯未雨绸缪,宁可多做不可错过,眼下必须将一切隐患扼杀在襁褓中!
  第六二九章 联合起来(4)
  “殿下,中书省有人来了。”
  赵宁离开湖边的时候,周鞅带着一名中书省的侍郎,脚步迅捷的走了过来。
  没有事先通报得到赵宁允许,就能直接进入东宫的官员少之又少,眼前的中书侍郎陈安之,当然算一个。
  简单见了礼,陈安之对赵宁道:“反抗军的扈红练、范子清两人,大闹京兆府的动静,已经传到了皇城。
  “兹事体大,需要立即处理,但宰相不在台阁,我等去禀报陛下的时候,得知陛下正在崇文殿跟宰相与大理寺卿议事,不见任何人。
  “事情耽搁不起,中书省的同僚推举下官来见太子,希望殿下能拿个主意。”
  现在说的是公事,得公事公办,陈安之言语很严谨。
  时至今日,赵宁依然是反抗军大将军,反抗军的将领在京兆府“闹事”,赵宁无论出于哪个身份,都应该在这个时候主持局面。
  赵宁边走边道:“待会儿你可以出去告诉那些官员,我正在闭关修炼的紧要关头,不能分心外物;
  “陛下既然在跟宰相与大理寺卿议事,那就等他们事情议完了再去禀报,或许不用等待太久。”
  军中将领大闹京兆府,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很严重的事,军方衙门和文官衙门都能出面解决,但因为赵宁是反抗军大将军,可以处理这件事的人就很少。
  陈安之理解了赵宁的意思:拖。
  没有皇帝、宰相和赵宁的允许,擅自去动反抗军的将领,没出岔子还好,要是处理不当让事情闹大了,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沉默片刻,陈安之忽然道:“宁哥儿,扈将军与范将军两人,可是听了你的命令在行事?”
  这个疑问不单单是陈安之自己有,也是替文武百官问的。
  没有赵宁的授意,反抗军将领没道理也不敢大闹京兆府,还搞什么“国人审判”这种前所未有的事。
  当然,这也并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人总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谁知道扈红练、范子清在想什么。但赵宁在这个时候“闭关修炼”,就容不得别人不怀疑。
  赵宁不置可否,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也觉得,‘为民做主’这四个字,只是赵氏打出来,用以凝聚人心推翻齐朝的旗号?”
  当初陈安之在陈氏处境最微妙、艰难的时候,到郡王府找赵宁,听了赵宁一番天下为公的话后,带着陈氏投靠了赵氏,这才有后面陈询跟宋治翻脸的情况。
  陈安之沉声道:“我当然相信那是宁哥儿的理想,也相信赵氏的真心,但......”
  “但别人不相信,连宰相都不相信。”赵宁面无表情接过了陈安之的话。
  陈安之低头道:“是。”
  赵宁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肯定尽全力劝说过宰相。宰相现在跟张廷玉一条心,也怪不得宰相,谁叫赵氏说出来的蓝图,是前人从未真正去做的?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以来,每个造反的枭雄,都说自己是为民做主反抗暴君暴-政,可到了最后,他们都只是用百姓的命,去赚取自家的帝王大业。
  “宰相不相信很正常,相信了才是怪事。”
  陈安之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跟赵宁是发小,两人从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在一起玩泥巴,要说对赵宁的了解,天下只有魏无羡能跟他相提并论。
  但就是因为了解赵宁,陈安之才不是十成十的相信赵宁。
  赵宁并不是从小就怜悯苍生疾苦,有让平民百姓不受压迫的理想的,与之相反,在国战爆发之前,赵宁都不曾表露过这种心志。
  现在赵宁突然说要为民做主,要让人人有公平有尊严,要消灭贵族世家特权阶层,实现天下大同,陈安之纵然能相信个七七八八,又如何能做到十成十相信?
  他的确劝过陈询,尽力劝过,但在后者做出强有力的反驳后,他找不到太有力的论据来支撑自己的信念,最后被对方夺了气势与道理。
  正因如此,眼下的陈氏,才跟张廷玉等绝大多数官员一样,把大晋当作跟齐朝相同的存在看待。
  “宁哥儿,我......”陈安之欲言又止。
  赵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笑着道:“放心,陈氏虽然没有看清局势,但家风纯正,族人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晋还不至于就此为难陈氏。
  “不过,这场风波之后,陈公恐怕不能继续担任宰相了。
  “你应该明白,新朝需要的,是一个新的宰相。”
  陈安之松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宁接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安之,宰相老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让他的思想认知早已成为定势,不可能被改变。
  “陈氏要想有未来,只能靠你,而你要有未来,则必须融入时代潮流、天下大势,我相信你能做到——创造一个美好新世界的战斗,难道不值得你献身?”
  陈安之沉默片刻,肃然颔首:“我当然能够为之献身!”
  赵宁再度露出笑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今日的燕平城,为什么会有一场国人审判了吧?”
  陈安之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辈,但事到如今,哪里还能不理解赵宁的用意?
  自从大禹立国,建立夏王朝,这天下的人就有了三六九等之分,贵族高高在上,享有荣华富贵与各种特权,平民百姓莫能与之相争,只是被放牧的对象。
  数千年的历史,早已让等级尊卑深入人心,官府的强权令人畏惧,权贵的地位不容挑战,平民百姓的思想被奴役了千百代,自己都已认同这一点,根深蒂固。
  成亲要门当户对,穷人儿郎配不上富家千金,世家子弟就该成为焦点,普通良家子没有资格跟官员巨富的后代平起平坐......
  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严的核心,是人人平等,这不仅是对权贵官府的挑战,也是对百姓自身意识的颠覆。
  大晋要实现真正的人人平等,首先就得让百姓意识到,官府并非高人一等,权贵也不是人上人,穷人与富人拥有一样的权利义务、人格尊严与国家地位。
  而这其中,没有什么比官府与百姓的关系,更加核心的存在了。
  只有皇朝官员的权力能够被百姓节制,只有让百姓从心底明白,官员不仅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应该享受他们的敬畏,而是被他们缴纳的赋税养活的,被他们雇佣了,为他们的利益与这个国家的大计办差的,应该被他们监督的存在,他们有审判、罢免官吏的权力,才能让他们的平等意识觉醒。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赵宁看着陈安之正色道,“官员的俸禄,是百姓发的,官员的权力,是百姓赋予的。
  “既然百姓能给官员权力,自然也能收回这种权力。
  “能够维护百姓利益的朝廷,百姓认可并支持;不能维护百姓利益的朝廷,百姓当然能够换掉它——这是国家存在的根本道理。
  “说到底,百姓聚集在一起,建立这个国家,给国家以权力,本质目的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如果国家的存在背离了这个初衷,那就是对国人的背叛!
  “这,就是大晋要建立新世界的原因,只有这样,大晋才能长存。
  “安之,你可明白了?”
  陈安之双目瞪大,震动不已,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他的三观受到了狠狠的撞击。
  良久,他惊骇不定道:“宁哥儿,这......可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说过这样的道理,百姓......百姓未必意识得到,我们......我们......”
  他不知该作何言。
  赵宁道:“之前百姓意识不到,是因为统治者的思想控制,但你不能保证百姓永远不会觉醒。一旦百姓觉醒,发现皇朝面目可憎,则皇朝必然倾覆。
  “而我要的,是大晋永世长存。
  “所以,我不忌惮百姓觉醒,甚至愿意推动这种觉醒,因为大晋朝廷不是百姓的敌人,而是百姓的可靠同伴。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也必须联合起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为了美好世界而战斗!
  “如此,当国家强大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强大,无坚不摧不可被战胜的强大。若得如此,四海之大八荒之广,都能任意翱翔,不惧怕任何挑战!”
  区区天元王庭,也就根本不值一提。
  陈安之讷讷半响,嘎声道:“宁哥儿,你......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你......国战之前,你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赵宁笑了笑,抬脚继续往前走:
  “一方面,是国战之前那五年游历天下,与国战期间见得多了想得多了,有所领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干将莫邪这两位世外高人。”
  他没提自己两世为人带来的触动。
  陈安之知道干将与莫邪是谁,明白在战胜元木真的两场激战中,这两人功不可没——没有他们,齐朝说不定都被天元王庭攻灭了。
  但陈安之没有见过干将莫邪,更不曾深入跟他们交谈过,所以并不能理解对方到底是怎么个“世外高人”法。
  “老板娘与老书生两人,是这天下最有见识的人,他们的智慧非我辈能及。能够跟他们相遇相知,是我的幸运。”
  赵宁露出由衷的笑容,“而现在,我想把这种幸运,传递给全天下的人。”
  第六三零章 联合起来(5)
  京兆府。
  正大光明的匾额下,扈红练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
  公堂上,陈青与十二名平民站在一边,蒋飞燕与少尹、南山商行管事站在一起,在他们之外,就只有坐在案几后,记录堂审过程的两名书吏。
  先前位列两班,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被扈红练赶出了公堂。
  在她的解释中,公堂审案首重公平,故此不会再有刑讯之事,所以负责衬托官员权力威压百姓、给嫌犯用刑的衙役就不必存在。
  院中的长板凳摆了好几排,坐着百十名布衣,大多面容肃然正襟危坐,也有人显得颇为新奇、不安,左顾右盼。
  扈红练已经说明,他们是堂审的见证者,也是监督者。无论官员还是原告被告,倘若有明显的不正当行为,他们可以有序出声反对,乃至一起中止堂审。
  在他们后面还站着密密麻麻的燕平百姓,他们或激动或期待,或紧张或迷茫。他们的公然存在,是为了昭示堂审的光明正大,不惧任何人监督。
  至于京兆府的其他官员,则只能站在公堂之外的两侧抄手回廊下,伸长脖子围观堂审,却不能有任何妨碍堂审的言行举止。
  此时此刻,京兆府的气氛很肃穆,也很怪异。
  一场从未有过的审判,在扈红练拍下惊堂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所谓国人审判,简而言之,便是百姓审判官员,由公堂之上的十二位平民根据大晋律法,来判定官员罪责,再由院中百十名百姓,判断堂审是否公正。”
  扈红练神色严肃,言语清晰,“既然是堂审,自然得有原告被告。
  “蒋飞燕身为皇朝官员,渎职犯罪危害国家,是为公诉案件,国家即为原告,今日权且由范将军代表朝廷,本将主持堂审。”
  说到这,她看向范子清,“范将军,你可以开始了。”
  范子清轻咳一声,上前一步,看了面色阴郁的蒋飞燕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照本宣科的开始诵读状纸。
  范子清并非状师,对皇朝律法的条文并不那么清楚,好在状纸是早就准备好的,列出了蒋飞燕的各种罪责,他只要读出来即可。
  这也就是说,蒋飞燕今日如何判定陈青案,早就被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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