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森泽航手一挥,吩咐道:“关门!”
  沛诚连忙把门带上,生怕他下一句飚出什么“放狗”之类的不当言论被同事们听了去。
  森泽航两步走上去,把谢行笔记本电脑的盖子一按,好歹没夹着谢行的手。镜片后立刻射来两道凌厉的目光,谢行语气凉飕飕地说:“我劝你正常一点。”
  “游戏,”森泽航开门见山,“之前测试基尘预备引擎beta版的时候,你做了几个小游戏来测试引擎虚拟环境的稳定性,你记得吗?”
  基尘引擎,目前已经发展到ash 3.0版本,是森久科技所有项目得以存在的最核心技术——一个多元、丰富、兼容到不可思议的虚拟宇宙世界的载体。
  “当然。”谢行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眉毛微微挑起,“我倒是很惊讶你还记得。”
  “本来都快忘了,但是,上周末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森泽航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他每次做这样表情的时候,都显得十分无辜:“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认真的,你不要插科打诨或者嘲笑我。”
  谢行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我又不是你。”
  于是沛城把游戏里发生的事又再度和谢行说了一遍,这次他简略去了具体剧情的部分,重点解释了那个世界构架和运行规则的部分,谢行初听时还算表情严肃,而后越听越荒唐,最后直接摘了眼镜揉鼻梁。
  “说真的,这话要是森泽航跑来和我说,我早就把他轰出去了。”谢行听完后说,”但闵效禹你是个认真的好孩子,怎么也跟着他胡闹,不要因为他是你上司就无底线地纵容他。”
  森泽航嚷嚷起来:“为什么啊!”
  谢行十分肯定地说:“你们说的这些内容,虽然从世界观背景的角度来说和我当年设计的demo有相似之处,且不说技术上可不可能,首先我绝对没有那个闲工夫把你俩大周末地拽进去玩什么全息网游。”
  “不是的谢总,虽然整件事确实很难相信,连我也花了个周末才接受,是刚才早上和森总聊过才确定的,这的确是我们切切实实经历过的真实。我进公司的时间短,按理说根本不知道基尘beta测试阶段的内容,而森总和我‘梦’到了一模一样的内容,这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有某种背后的原因或契机。”
  谢行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吧,距离我周会还有四十分钟,我最多再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说:“你们形容的那个测试环境,是我还在读大学时的一个作业,不算什么成熟的作品。当时只是为了方便就先拿过来用了,现在只能简单给你们展示一下环境与架构。”
  “嗯嗯。”森泽航和沛城很自觉地凑上来,一左一右绕到谢行办公桌后,满脸期待地盯着他屏幕看。
  谢行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来当公司合伙人的,是来当爹的。他头疼不已。
  谢行的电脑桌面干干净净,文件夹层层分级,收纳得井然有序,简直是强迫症的福音。他点到几年前的备份文件夹里,终于拉出了名为“荒野大表哥”文件夹。见着这个名字,谢行表情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此地无银地解释:“当时年纪小。”
  森泽航噗噗憋笑:“我们也没说什么啊。”
  森泽航和沛城一人一套简易vr设备戴在头上,与此同时“荒野大表哥”也加载好了,经过不算太顺畅的载入界面,一个十九世纪末的美国西部小镇出现在眼前。
  两人花了十分钟,把这个并不复杂的小镇世界从头走到尾,能开的门、能进的店统统探索了一番,而后俱是表情古怪地摘下了设备。
  “怎么样?”谢行抱着胳膊,指尖在手臂上轻轻点着。
  “呃……不好说,街道和房屋的布局确实很相似,”沛诚说,“我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文件,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但是……”森泽航沉吟道。
  谢行:“但是?”
  沛诚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这个小镇很漂亮,但还算是很基础的建模和渲染,根本不是游戏里那种车水马龙、身临其境的感觉。”
  两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摸不清状况。
  谢行对此倒是并不意外,他做出“送客”的手势:“现在满意了吧?好了,你俩别再一起发疯了,快回去工作!”
  沛城看了森泽航一眼,对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不知怎么就读出了一丝“回去再说”的意味,于是他礼貌道:“耽误您工作了谢总,不好意思,谢谢您耐心给我们展示。我刚才说话有点不讲究,荒野大表哥这个世界的设计确实挺厉害,这么小的一个文件,里面内容居然这么丰富完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学生作品。”
  谢行却并不在意,只挥挥手,单手戴上耳机,示意自己要忙了。
  出了谢行办公室,两人便小声讨论起来。
  “还是很奇怪,”沛诚说,“如果完全不像也就算了,可是小镇的基本布局却是一模一样的,实在太奇怪了。”
  “是,”森泽航说,“我刚在里面逛着,你和我说的那些剧情我就又记起一些了,连那个杂货店的名字和店内装修都一样。”
  “但杂货店里的npc并不能交互,赌场和警察局只是贴图。”沛诚补充道,“镇子的路通到最南北两端,地图就到头了,并没有镇外的世界,没有所谓的神庙,更没有什么森林。”
  “啊,森林倒是有的,”森泽航纠正道,“不过也是背景贴图,走不过去。”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森泽航办公室,贺跃正站在里面,诧异地看着一起回来的两人,脸色一沉:“你们都已经到办公室了?我还说人跑哪去了,办公室门也不关!还好意思叫人家it给全公司做什么信息安全培训呢。闵效禹你也是,发消息也不回。”
  “哦哦,对不起贺助。”沛诚立刻认错,态度诚恳。
  “贺跃你好啰嗦,”森泽航用手指转了转耳朵,“你是我妈妈么?”
  贺跃额头上蹦出一根青筋。
  沛诚忙给贺助顺毛,解释道:“刚去谢总办公室问了点事,您周末过得怎么样?小豆包过生日开心吗?”
  贺跃闻言脸色稍霁,说:“开心,就是蛋糕吃多了不吃饭。”
  “对哦,咱闺女又大了一岁,真好啊。”森泽航感叹道。
  “谁跟你……”贺跃毕生的职业修养让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硬生生地改口道:“咖啡快凉了,等会儿十点有一个业务部门会议,闵效禹去准备一下会议资料。”
  “好。”沛诚嘴上答应着却不走,眼睛仍瞧着森泽航。
  森泽航有点好笑,说:“先去忙工作吧,那件事回头再说。”
  贺跃更是显得纳闷,来回看两人。
  第16章 詹姆斯·谢
  虽然困惑,但是在“闵效禹”的副本里,工作还是要继续做的。原本这个岗位就是为了分担贺跃手上过于行政类的工作,类似生活助理的角色——贺跃有家庭了,上下班之外的时间不灵活,但森泽航有很多需要出差和社交的工作需要辅助,由“闵效禹”这个无家无室的年轻人来负责最合适。
  所幸沛诚天性细致耐心,也有不少工作经验,不负所望很快上手了,几乎常伴森泽航左右。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信任积分”增长之后,他能感觉到森泽航和他的相处又更自然了一些,或许“梦里”的接触还是在潜意识层面影响了他。
  然而这一层一层的任务嵌套机制沛诚尚未没研究清楚,求仁得仁,一晃五天工作日过去,在周末的夜晚,他和森泽航又于西部世界中见了面。
  两人醒来的地点是赌场二楼房间里的硬板床上,大眼瞪小眼。
  沛诚眼皮肿着,头发乱翘,额头还压出印子,一脸痴呆。反观森泽航,睡眼惺忪,原本就完美的五官上更显一丝毫无戒备的松弛感,简直可以直接去拍写真。
  沛诚:“啊?”
  森泽航盯着他,下意识也“啊?”了一声。
  很快,森泽航率先反应过来:“又跑这里来了,荒野大表哥?”
  “嗯,好像是。”沛诚无奈地瞪着天花板——这是什么天选打工人剧本,一周七天,一天不休:“游戏里的时间没有流逝吗?”
  “应该是吧,”森泽航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不然我们已经在这个硬板床上躺了7天,腰会断掉吧。”
  此时游戏里应该已经来到白天,外面街道热闹喧嚣,阳光从木窗的缝隙处洒进来,森泽航走到窗边拉开铁栓,屋内顿时阳光普照、一片暖意。夜晚黑暗的危险已被悉数驱散,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除了赌场门口马厩中的马车没了马之外。
  森泽航趴在窗台上低头瞧着楼下,沉吟道:“好奇怪,上次梦醒之后,我记忆瞬间丢失了大半,但是回到这里来之后,我全部都记得特别清楚。”
  沛诚把手指伸出窗外,感受着不知是真还是虚拟数据的阳光,以及传递在手心上的温度。空气中满是炊烟灶火、湿润泥土的生活气息,这居然是一个镜中世界吗。
  昨夜——准确来说是7日以前,赌场的老板娘说那马车也是外乡人带来的,不知道要把马停进封闭马厩的规矩,才引来了怪物。如今马车还在,马的皮已经不知被谁清理走了,估计是怕吓着人。
  也有可能是被回收去做什么衣帽了,沛诚打了个冷颤。
  马……马车……不明真相的外乡人……
  “不对啊!”他忽然一拍手,“昨天她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怪,既然出镇的人都有去无回,那么除了我们俩之外,还哪里来的有外乡人?”
  森泽航回头看他,眼中并无太大的惊讶,许是刚才也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一眼,跳起来往楼下去。
  白天的赌场和酒吧门可罗雀,唯有两个赌客都还趴在柜台上宿醉。整个一楼大厅黑漆漆的,连灯都没亮,只有一个老头在慢吞吞地拖地。
  他围着发黑的围裙,铁桶里的灰水和黏糊糊的地面说不清哪个更干净,沛诚走上去,问:“请问你知不知道门口的马车是谁的?”
  老头连头也没抬就说,“不知道。”
  沛诚:“昨天晚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陌生人来住店吗?”
  老头:“不知道。”
  沛诚:“镇子除了南北门之外,还有其他进出的方法吗?”
  老头:“不知道。”
  森泽航:“你除了不知道之外,还会说其他的话吗?”
  老头抬起头,深陷的眼眶中双目浑浊,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拎起水桶走了。
  “算了算了,这个npc可能就这几句台词,”沛诚劝道,“我们还是去找老板娘。”
  两人在赌场里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后厨找到老板娘,她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剥玉米,脏兮兮的裙子叠在膝盖上,露出两条粗壮的腿。老板娘见是他俩,迎面就问:“你们几点退房?”
  “退房?”沛诚诧异,“我们不退房,还要住的。”
  老板娘眉毛一拧,把手中的玉米丢掉就要站起来,森泽航立刻说:“按照我们昨晚赢的钱,就你们这最好的房间应该也还可以住一周吧?要么你把钱结给我们,昨晚房费我照常付。”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沛诚连忙添砖加瓦:“就那拐角的破房间,你平时总归也租不出去,就让我们住呗,不亏的。”
  老板娘哼了一声,将玉米推到一边,又拉过一盆土豆开始削皮。
  沛诚蹲在她面前,乖巧地问:“老板娘,门外那个马车,是谁的?”
  老板娘不理人,削了个土豆丢进水盆里,土豆上面还残留着好多皮和发绿的芽,森泽航看得嘴角抽搐。
  “是个赏金猎人。”老板娘忽然说。
  “赏金猎人?”沛诚愣了,“还有这种职业?”
  “对啊,”老板娘奇怪地看着他:“警察局那些通缉犯的画像都要挂黄了也抓不到人,税金小偷们简直是废物,不过大部分赏金猎人也是废物就是了。”
  “新来的?”沛诚十分惊讶,“你不是说已经没有外来者进镇子了吗?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不知道天黑的规矩。”
  “你们不也是刚进镇子的人吗?”老板娘凉飕飕地来回瞅俩人,“你们不也不知道天黑的规矩吗?晚上还开窗找死。”
  “我们那是……”沛诚语塞,无言以对。
  “那人现在在哪?”森泽航问。
  老板娘抬起头来,朝大厅的方向瞥了一眼,努了努嘴,两人同时回头看去——门外正巧经过一个男人,戴着宽檐的牛仔帽,穿着长风衣外套,手里拿着一份赏金画报正过来倒过去地研究。无奈赌场大厅太暗,户外阳光又过于耀眼,沛诚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背影和身型隐隐有些熟悉。
  只一眼,森泽航却已经风一般地刮走了,他大踏步横穿整个一楼大厅,一把搭上那人肩膀,将之强势地转过来。当看清对方脸的时候,沛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谢总!”
  森泽航:“谢行!”
  两人异口同声。
  眼前的谢行也穿着西部世界的打扮,但摘了眼镜,也不再是一丝不苟的冷峻模样,他乱蓬蓬的头发压在帽子下,胡茬也长出来一些。森泽航不可置信地抓着他肩膀质问道:“你还说不是你搞的!”
  对方被晃得头晕,退了两步,警惕地瞪着两人来回瞧,眼中的茫然不像假的。过了片刻,他忽地露出一个夸张的明朗笑容:“阁下二位是不是认错了?我叫詹姆斯,是一名友好且乐于助人的赏金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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