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九章 引蛇出洞

  是夜,鲜卑大营中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牧人们不敢大声欢呼,也不敢大声笑,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吹口大气,就会惹出什么怪兽一样。
  不过,看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这可不是害怕,只是高兴而已,不能声张的高兴,即所谓偷着乐。
  除了长老们的住所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人聚集,但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冲着对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情景看起来很暧昧,也很诡异,但没人觉得奇怪,不能体会其中意境的人,才是真的有问题呢。
  死亡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很快,仇人就会自食恶果,自家就能报仇雪恨了,这叫人如何不高兴?
  不能大声欢呼,是因为害怕打草惊蛇。至于整个营地的气氛改变,那也是没办法的,士气再继续低迷下去,说不定就有部落要开小差了。反正敌将又不是真的神仙,会望气之术这种仙法,只要大伙稍微注意收敛就是。
  相对于牧人们的谨慎,长老们就用不着如此战战兢兢了,他们各自聚在一处,一边畅饮,一边互相吹捧,展望美好的未来。
  人聚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慕容夺的帐篷。
  此次出谋划策,都出自老慕容之手,他功不可没。众胡虽然习惯姓的不喜欢有智慧的人,可既然智慧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又是自己这边的人,那也没什么必要非得排斥。
  要不是慕容长老出谋划策,现在大伙说不定窝在弹汗山干瞪眼呢。
  之前求援的信使已经回来了,带回了幽州的紧张局势。骞曼形势不妙,主力大军撤兵在即,魁头哪里还有可能分兵去弹汗山救援?要是窝在那里不动,八成就只有死路一条,哪会有如今歼敌在即之乐呢?
  再说,慕容部一向左右逢源,在魁头、骞曼之争中两不得罪,人缘好得很,众人自然愿意多和他亲近。
  这次大举南下虽然有些成果,但总体来说还是半途而废,鲜卑已经和青州那位结了仇,将来指不定会变成怎么样呢。青州兵锋这么强,长老们岂能不忧心忡忡,和慕容智者结点善缘,将来得些指点也是好的啊。
  “此次十万大军齐出,依然无功而返,虽然终于杀了公孙瓒,可是,与那位骠骑将军相比,幽州这位白马将军还是很……和善的。到最后,遏制汉军的职责,倒是落在了咱们这些老家伙身上,真是世事无常啊。”
  “汉人不是常说吗?姜是老的辣,关键时刻,还得看咱们这些跑不动了的老马……当然,大伙虽然也提了点意见,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是全仗了慕容老弟的手段,来,大伙敬慕容老弟一杯……”
  “慕容老弟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不到关键时刻不出头,咱们鲜卑人又不是汉人,虚头巴脑的搞那些隐士的名堂,有能者上,大伙都听你的!”
  “对!当年檀石槐大帅还不是这样,要不是他主动挺身而出,给大伙引路,咱们能打得中原天子一个劲的送女儿过来和亲吗?哈哈哈哈……”
  “说起来,明天若是能灭了这股汉军,那可不止是为族人报仇那么简单,骠骑军虽强,但轻骑的精华就是这五千人,灭了他们,那王羽就算想向草原伸爪子,也伸不了多远。慕容老弟今次的功绩,意义深远,直逼大帅当年啊。”
  慕容夺坐不住了,赶忙起身,谦让道:“诸位,诸位,这话说得太过了。慕容夺何德何能,敢于大帅相提并论?只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罢了,此节须不可再提,要是传到大单于耳中,那大家就是害了我慕容部了。”
  从战绩上来说,檀石槐用举族之力,灭掉了三万汉军,成就草原不世出的霸主之名。慕容夺要是真的能用一群老弱,加上几千援军,就灭掉赵云的五千疾风,和檀石槐的手段也可以相提并论了。
  不过这事只好在心里想,却不能挑明了说,不然可是不妙。
  慕容夺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说话的蒲头有意挑拨,却碰了个钉子,当然也不好追着不放,不然意图就太明显了。
  众长老或心里有数,或懵懵懂懂,借着喝酒干杯的机会,都掩饰了过去。
  慕容夺话锋一转,提议道:“明天能不能胜,还得过了今夜再说,大家若信我,就请下道命令,让孩子们睡觉时都不准解甲,随时准备迎战。”
  “有道理,来曰必是一场恶战呐。”
  “是极,吩咐下去,鹿角范围和密度加倍,巡夜人数加倍。不当值的人抓紧时间休息,将养体力!”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个都忙碌张罗起来,酒宴草草作罢。
  事实证明,慕容夺提出顾虑不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真有道理。前半夜还好,一更天刚过,胡人们便被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呜呜呜呜……”一转眼的工夫,牧人们还没揉完眼睛,号角声就已经从低沉转为嘹亮,如同初长成身体的乳虎,在山林间宣示主权的第一声怒吼,节节攀高,令得百兽失声。
  “呜呜……”一声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声,刺破了夜的寂静,令人的心脏随之抽紧。
  “怎么搞的?”慕容夺迅速从毡塌上滚起,一把抓起了枕边的弯刀,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年轻时一样。
  死生关头,由不得他动作不快。
  就在他冲出寝帐的同一时间,各部长老,左右亲卫,心腹勇士,还有很多女眷都跑了出来,迅速向其身边聚集,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和惊恐。
  “呜呜……呜呜!”号角声无止无休,声声催人老,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亮。
  “咚咚咚咚……”紧接着,战鼓也擂动起来,如同闷雷般在旷野上来回滚动。
  毫无疑问,敌军开始行动了,大张旗鼓地行动,战斗即将开始!
  汉军果然狡猾,连最后一夜都不让大家消停了,幸好长老们早有准备。
  牧人们尽数动员起来,抓起武器跑动着,清醒着,在百夫长们的调度下涌向营墙,弯弓搭箭,准备攻杀黑暗中来袭的敌骑。
  但令人诧异的是,敌军却迟迟没有出现在连营的周围。远处火把摇曳,角声凄厉,仿佛有无数恶鬼在暗夜里边张牙舞爪,却出于畏惧始终不敢靠前。
  “是疑兵之计?”慕容夺的智慧不是凭空蹦出来的,他读过中原的书,学过中原的兵法,所以比其他人聪明不少。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他很快得出结论。
  蒲头常年和魁头部争战,行伍经验更加丰富,他侧着耳朵听了听,迅速做出反驳:“不像是疑兵之计,角声后好像真有厮杀声,会不会是弥加提前动手了?”
  这个猜测也有一定道理,鲜卑人打仗没汉军那么多讲究,很多意外因素都能导致弥加提前动手:被汉军发现,或者行军走错了方向,不小心撞上了汉军,或者他喝醉了,发酒疯……
  如果真是这样,大伙就不能干等了,单凭弥加可打不过汉军。
  犹豫着,猜测着,忍耐着,长老们全神贯注的听着外边的角声,从角声的间歇分析着风中传来的蛛丝马迹,这是唯一的线索。
  不知道是被蒲头的话所影响的缘故,还是耳朵过于疲劳出现了错觉,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了隐隐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长老们都被搞晕了,纷纷看向他们黑暗中的明灯——慕容夺,可后者也糊涂着呢。如果汉军想扰敌,那他们算是吧自己都给扰进去了,得不偿失。如果是引蛇出洞,这个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些。
  按说镇之以静是最好的办法,可问题是,万一弥加真的来了呢?或者弥加本来没来,却被汉军这么敲敲打打的给引出来了呢?慕容夺和弥加并不是很熟,但他很清楚,对方不是什么擅长应变的人,没准儿……
  想来想去,想得脑仁都疼了,那鼓角声也像是在起哄,越来越响,搞得他的脑袋越来越疼。他干脆不想了,一把揪住步度根,大声质问道:“步度根,你的人到底怎么回报的?是不是约定好了明天早晨开战?”
  “约好了呀……”步度根急得快哭了,明明很简单的事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复杂了呢?
  “那,你敢保证弥加不会提前动手么?”
  “……”步度根真哭了,这谁能保证得了啊?
  弥加又不是大哥的直接下属,而是在东部鲜卑拥有相当实力的大人,大哥说的话,对方顶多参考参考,哪会真的奉行不悖?他若是认为有机会可以提前动手,那就动手了,就算不认为有机会,现在这边搞出这么大声势,他会无动于衷?
  而自己和大哥又差了一层,能压制对方才真叫见鬼了呢。
  慕容夺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远处传来的角声渐渐低沉,鼓声、喊杀声却响亮起来。杀出营寨,成就不世之功,诱惑如同魔鬼的眼神,令人心跳加速,蠢蠢欲动。但一想到在诱惑的同时,危险一样存于角声背后,众人又迟疑不决起来。
  就在这时,喊杀声突然转低……不,不是转低,而是渐渐远去!
  弥加被打退了?慕容夺瞬间想明了这变化背后的意义,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要是弥加真的败走,用不着汉军来打,顶多三天,部众势必崩溃。
  他挥舞着双臂,一下又一下跺着脚,纵声狂吼:“出击!杀出去,接应援军,和援军一起夹击汉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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