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颜莫歌说话向来刻薄寡毒,不管有理无理,从他嘴里出来都能变成难听的,却又让人反驳不得。爱覔璩淽
  偏生皇上无端端的宠他非常,他手中又掌控天下之大财,饶是出言讥讽了阁中的众人,谁有那胆子与他相争一二?
  再闻他说慕汐瑶就在外面,一干人顾不上其他,纷纷向阁外张望了去。
  “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
  拿起玉杯,颜莫歌优雅的抿了一口醇香的美酒,冷冷讽刺道,“前个儿楼船上都顾着巴结皇亲国戚去了,长什么样子怕是早都忘了,争?笑死人了!栀”
  他这话黑了多少人的脸,包括门口转折那处的汐瑶。
  就知道今天定会被他奚落得体无完肤,他骂了里面那群贪利薄情的商人,同时也骂了她。
  唉…遥…
  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适中的笑容,汐瑶抬步行了进去,边道,“人生在世,只有一面之缘便侧身而过的人多不胜数,今日能与众位大祁有名望的商贾再见,也算得上是种缘分了。”
  给自己圆了脸面,来到阁中,她向主位上的慕汐灵与裴王轻轻一福,颔首下去。
  余光扫视周遭,争辉阁无不宾朋满座,锦衣华裳,珠光宝气。
  左面为众官员,右面则是富商们。因着每年的商宴都交由皇子主持,故而来赴宴的大多是当家的嫡长一辈,年轻面孔要多些,在这里招亲,再合适不过。
  在她行入其中时,更未忽略四下随之而起的惊叹。
  无疑,汐瑶已经许久没有做这么奢华精致的打扮,尤其入宫之后,女官的衣裳和头饰都有极为严苛的要求,连每天要做如何打扮的心思都省下。
  昨日游湖时,满船的商贾们忙着互相寒暄,阿谀奉承,为自家的商路各打算盘,哪里顾得上她?
  此时众目之下,当中的女子身姿婀娜,仪态端庄,五官精雕细琢,娇俏不失艳丽,静美不失婀媚。
  她美目轻垂,纤长浓密的羽睫浅有颤动,像是纯黑的蝴蝶,兴许下一刻就会翩然而起,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度。
  那张樱桃小嘴,焕发着自然柔润的色泽,嘴角有轻微上翘的痕迹,提着点点羞涩,让人委实想咬上一口!
  美人,真真是个美人!!
  一时间,只闻争辉阁中低而赞赏的惊艳之声,就连祈裴元都看得有些呆了。
  他当然知道慕汐瑶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自去年伴驾南巡伊始,他自认与她交集不少,却从没想到……
  身旁,慕汐灵见夫君怔怔然不语,一双眼只钉在大姐姐身上,目光和其他男子无异,心里虽微恼,却不动声色道,“大姐姐快免礼,来人,赐座。”
  闻她出声,祈裴元才收回视线,面上露出几许来不及遮掩的尴尬。在座诸位亦是。
  “大惊小怪!”颜公子满面不屑,品着美酒,字句都带着刺。
  汐瑶懒得理他,直径在宫人的引领下就座。
  她的位置就碍着慕汐灵,刚坐下就得三妹妹伸手来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裴王再挥手做了个手势,丝竹美乐一起,早间的宴商酒会继续。
  接下来就比较随意了,敬酒的敬酒,攀谈的攀谈,只汐瑶这才发现,原来张清曜不曾出席。
  不止他,就是张家的人都没有出现,这岂不怪哉?
  一面与大胆对她献媚的人彬彬有礼的周丨旋,她一面环顾四下,冷不防与近处一男子的冷眸对上,当中寒气只差没将她冻结成冰!
  颜莫歌自个儿占了一张雕工精美的长桌,正独独自饮着,那双狭长的眸始终看着汐瑶,当中示威颜色毫不掩饰,又霸道又不讲道理。
  汐瑶苦恼得紧,当初她住在璞麟殿他摆脸色,今儿个得人与她招亲他又不痛快,这个小祖宗实在不好伺候。
  将将避开他的目光,身旁的慕汐灵侧身来与她耳语,“姐姐对这场招亲宴可曾满意?”
  汐瑶回望她一眼,只得她流光溢彩的杏眸里尽是妩媚入骨,细细探寻,便全成了故意的戏弄。
  “三妹妹为我尽心尽力,身为长姐,我自是欣慰,只不过皇上的意思,无需我多言,妹妹也该牢记在心。”
  低声回敬了去,暗着警告慕汐灵,不管她弄出多大的场面来折煞自己,她也只是奉命办事。
  “姐姐真是好气魄,被人当作货品相争都面不改色。”
  不动声色的扫了在座那些向此处投来的各色带着目的的眼光,慕汐灵娇笑了声,语气变得怨毒起来,“我就是仗着皇上将此事交托与我,借机羞辱你又如何?别忘了当初我们姐妹几个初次进宫,你是如何对我的!”
  “才得势就要算旧账吗?”汐瑶冲她怜惜的笑笑,“三妹妹,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不早了,此时刚刚好。”忍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久,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汐瑶能感觉扶在自己手臂上那只柔荑里有仇恨的劲道,时至今日,慕汐灵的棋局布得亦是极好的。
  “让姐姐我来猜一猜,张恩慈在死前给你留下的书信里确实让你不要招惹我,不过只限于那时,没有说将来不可。她定嘱咐你,想要站稳脚跟,必定要权衡利弊,先消除二叔母和二妹妹对你的芥蒂,对付她们,只要装柔弱可怜就够了,接着再寻一座有力的靠山,煜王固然不错,但裴王正妃更十拿九稳,对吗?”
  张恩慈是何许人?
  宁可主动出击,将有威胁的人置于死地,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而慕汐灵又是何许人?第一次进宫就敢应下袁雪飞的暗示,想把汐瑶推进火坑!此举无不愚蠢至极!
  就算是她的娘亲惨死,让她有所收敛,那心智也不可能成熟如斯,步步为营,将所有的人都算计在内。
  “嫁给祈裴元,再借他勾丨引祁煜风,这些都在你计划之中。你用肚子里的孩子博取我的信任,是想把我顺利的推给张家,自然,也是看准了我一心想保武安侯府上下的心思。但这些都不够……”
  听着汐瑶抽丝剥茧的将她的全盘说出,慕汐灵暗自心惊。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已经赢了,所以并不害怕什么,只挑起眉,亲昵的如咬耳朵一般轻松笑问,“大姐姐还知道什么?”
  汐瑶轻描淡写的勾唇,继续道,“你身体里虽有张家与慕家的血液,而两家对你都不好,你娘亲留给你的遗言中,最重要的一句……是让你亲自向皇上揭发张家谋逆!”
  言毕,慕汐灵怔怔然!!
  不可置信的看向身旁贴近自己的女子。她竟猜得分毫不差。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还在酒宴上呢。”汐瑶淡淡提醒她,“三妹妹,放轻松些。”
  闻她说了,慕汐灵才恍然自己神色外露,忙做整理,露出笑容。
  在外人看来,慕家两姐妹感情相当不错,坐下来便交头接耳不断,旁人插都难以插进。
  可慕汐灵却被汐瑶的话激出一身冷汗。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完全是按照娘的指示,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滴水不漏,不想还是没大姐姐道破。
  那么是否她做的一切在她眼里只是‘不过如此’?
  是否,她还有后招?
  “不管怎么样,姐姐如今只有嫁入张家这一条出路。”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压抑着道。
  这句话如何都像是她在安慰自己。
  汐瑶反手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温柔的应和,“是呢,妹妹是不是想,待我去了河黍,不管能不能拿到传国玉玺,扳倒张家,功劳最大的都是你?而就算我能活着回来,你如今身为王妃,更暗中得祁煜风青眼,要捏死我亦是件很容易的事?灵儿啊,你太沉不住气了。”
  说罢,也不管她脸色再变,汐瑶收回身姿,不再理会她了。
  慕汐灵浑身轻颤着,心也不再如往常般镇定,大姐姐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有后招?
  回想起来,一开始自己与母亲还未得慕府,就被她施计打压,自己也从嫡女变庶出!
  入府之后,她几次三番的针对她们母女二人,逼得母亲不得不想要处之而后快,结果反倒引火烧身,赔了自己的性命。
  虽母亲非善类,大姐姐的手段也不差,否则怎会眼都不眨就要了她那未出生的弟弟的命?还借此演了一场好戏。
  慕汐瑶怎么看也不像是真正心慈手软的!
  既然她能看穿自己而今的所作所为,那么……
  “妹妹在想,姐姐我是真恶毒,还是假善良?”
  耳边轻飘飘的响起这样一句,慕汐灵错愕看去,却见汐瑶目不斜视,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只自顾姿态优美的举杯与向她示好的人寒暄。
  在她那对沉黑而淡然的美目中,隐藏的心思是越发的难以揣度了。
  “慕小姐,容在下唐突。”酒宴正是尽兴,坐在右边那排靠后位置忽然站起来一男子,不理会旁人眼光,也不等汐瑶开口,他便抱拳道,“今日虽为商宴,得裴王妃有意为小姐招位佳夫良配,以小姐的容貌家世,还有才德,领在座诸位跃跃欲试,只在下听得不少与小姐有关的传言,想要证实一二,敢问小姐与云王是何关系?”
  此话一出,就连祈裴元都僵了一僵。座下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事关皇族颜面,他冷眼扫向那人,“无稽传言不可相信,你是哪家的?”
  “回禀裴王殿下,在下高扬,廖州人氏。”
  廖州在大祁西南面,碍着南疆,因为地势复杂,群山颇多,又时常遭南疆苗子进犯,是个相对贫穷的州。
  听他出身,在座的人皆向他投去轻蔑不屑的眼光。
  皇族的筵席相当讲究,座位均是由高到低,那人排位相当靠后,身份没有,银子不多,竟敢口出狂言。
  有些话大家心里知道便好,谁敢随随便便摆上台面说?
  之前你来我往半天,他们都只敢借颜莫歌浅浅提及此事试探一二,颜公子不愿意明道,便也罢了,莫要把皇族得罪了才好。
  果真山里来的,见识短浅!
  可高扬像是不曾发觉大家不悦的脸色,不卑不亢,正气朗朗的对祈裴元道,“在下知道传言不可轻信,可是并非空穴怎会来风?听闻去年南巡路上,慕小姐就曾救过云王殿下的性命,而今云王为慕小姐抗旨拒婚不算偶然,若是两情相悦,今日这场招亲又算什么呢?”
  这个高扬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他说到南巡时,汐瑶就已经洞悉蹊跷。
  移眸向白衣玉面,一身纤尘不染的颜莫歌看去,他正也望着自己,俊容含笑,狭目中暗光涌动,狡黠非常。
  颜家的账目汐瑶打理过一阵子,她知道大多数奴隶都从西北和西南贫瘠之地,还有南疆苗域来,这几个地方都有在颜家底下做事的家族。
  先她还不确定高家,但看到颜公子那副‘就是要整死你为那个谁出气’的脸色,便什么都明白了。
  真是个讨厌的小孩!
  既然高扬将此事捅破,争辉阁中众人索性借他为名,几个瞬间权衡厉害之后,竟是齐齐向汐瑶望去,希望她能给个明示。
  否则大家在此争来夺去,到头来是一场空,还将云王和颜家得罪了,得不偿失。
  却与此时,外面一声高昂的‘皇上驾到’,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放下心思,起身接驾。
  因为这圣驾来得突然,通报的同时那当先的明黄身影都转了出来,便是连步子都来不及挪,就着身旁的空地跪了下去。
  随着一阵沉而愉悦的笑声靠近,祁尹政的龙驾进入阁中,众人三呼万岁,便听圣君言道,“此处真是热闹啊,爱卿,你看看这可算是我大祁将来之风貌?”
  “皇上圣明,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人才辈出,实乃大祁之福。”
  跪在地上低着头,汐瑶听出张悦廉的声音,心里暗骂道,‘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从这老贼口中说出,真真讽刺!
  祁尹政却很高兴,挥手让众人都平身。
  汐瑶才稍抬眉目,不由的暗自一惊!
  除了张悦廉之外,在祁尹政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当先的都是祁国望族大家族长之类的人物!睿贤王祁铮,卫国公袁稹,还有忠勇公纳兰鹤,还有老定南王妃,也就是冷世子的外祖母华荣老太君……
  有这些常年不露面,又是大祁地位仅次于皇家威仪的至高存在,再往后站着的大长公主祁昕等人都只能算做小辈了,更别说更要靠后的祁云澈、祁璟轩那一辈。
  堪称奢华的阵仗,由天烨帝领衔都实在勉强,只不知道这一行人来此……仅仅只是路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才想到这里,祁尹政的沉暗的眸光竟直望向汐瑶。
  只一瞬,立刻让她避开龙目的压迫,却听他道,“朕方才听闻有人提及南巡,还有……七皇儿?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祈裴元面上露出迟疑之色,看上去就是一副窝囊畏缩的模样。
  说还是不说?
  若只有祁尹政一人也罢了,偏偏来了这么多举足轻重的,说了的话,可是会……
  “父皇,容臣媳禀来。”慕汐灵恭敬从容上前一步,娓娓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叙述,分毫不差。
  说完,果真又掀起一阵低语之声。
  几个站在皇帝身边的老辈看汐瑶的眼色都变了个味儿,尤其华容老太君。
  她乃太宗皇帝表妹,尊贵无上的华容郡主,一门显赫,当年嫁给老定南王都算是下嫁,最是看中门第,对于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早有耳闻。
  只道最初关慧英去取汐瑶庚贴时就来请示过她,她本看不起那些个武夫,念及这慕家大小姐在京中风评甚好,行为端淑,才勉勉强强点了头。
  哪知南疆王来犯,武安侯去得突然,否则那杯孙媳妇茶她定都喝下去吐不出来了。
  接下来可就精彩了,慕家频频闹丑,一件接着一件,全与慕汐瑶有关,从前的美名不复,恶名就更甚,这样的女子哪里还能进定南王府的大门?
  偏生如此,也不知她的宝贝孙儿被下了什么迷丨药,拦都拦不住,非要进宫去请旨,那一阵,没少让老太君操心!
  就是那睿贤王都要喊她一声‘姐姐’,她青眼一顾,今日总算得见慕汐瑶真人,只觉打扮刺眼,活脱脱一俗物!
  再听之前裴王妃所言,少不得便是冷声一笑,道,“本太君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这天下都乃祁氏皇族尽有,不得皇族,怎有这锦绣河山?危难之际,人人都该舍弃性命,保护皇族,有什么值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话罢了,冷绯玉眉头紧了紧,他却是自制力极好的,知道此时就算自己出去也没用,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只不过今日,慕丫头定是遭殃了!
  慕汐灵被老太君轻描淡写的一压,原本救了皇族的功劳,也都成了居功自傲。
  她神色微动,却无法说什么,将头顺从的一低,淡声道,“老太君教训得是,方才是灵儿说话有欠妥当,还请太君勿要放在心上。”
  虽被教训的是她,可她又不笨,坏了名声的人是大姐姐,她被奚落两句又有何妨?
  再者之前听了慕汐瑶几番话语,以为她真的还有后招,还不安的忧心一阵。
  看眼前的局势,就算她有三头六臂,在被送去张家之前,今日也定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了。
  “这点小事本太君怎会记挂?”
  荣华老太君看向祁尹政,语气转而变得语重心长,“只不过皇上啊,皇族名声,兹事体大,怎能容忍以讹传讹,任由百姓传笑?”
  在这位的面前,天烨皇帝也必须恭恭敬敬,他征询着问道,“老太君的意思是?”
  老太太看向汐瑶,苍迈老眼渗出狠意,口中却是不屑道,“这等有损皇家威名的人,自当要让其离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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