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赵溪若到底会被怎样处置,贺莲房就不去管了,总之,只要魏怀民活着,那么赵溪若不死也得被扒层皮。而且对贺莲房而言,赵溪若死不死,对她影响都不大,她只是没承皇后的情而已,谁能说她什么?
  大元灭亡后,聂家人便成了流寇,通缉令遍布天下,奈何这几人都非池中物,竟躲得不见踪影,即便是擅长跟踪的玄衣卫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贺莲房也不强求,不过她觉得,聂家人可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们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聂靖不好说,那剩下的聂楚聂震跟聂芒,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若是能忍气吞声从头再来,静待时机等待东山再起……贺莲房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
  从小便是天之骄子,此后一路平步青云,几乎没遇过挫折,哪怕是被迫丢掉手里兵权离开燕凉,大元也仍然有丰厚的地位和报酬等着他们。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一回,他们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财势、地位、名声……就连家人都是残缺的。
  有句老话说得好,狗急了尚且还要跳墙,更何况是人呢?所以贺莲房一早便做了准备,聂楚等人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不说聂家这糟心的事儿,单说欢哥儿,小家伙长了颗小糯米牙,粉□□白的从嫩生生的牙龈上冒了个头,笑的时候小嘴儿一咧便能看见,偏偏他又是个爱笑的,所以成天张着个小嘴巴露出小牙,自己感觉还挺好,口水流下来都不自知。
  这可算是贺蓝两家包括祁氏皇族中岁数最小的一个娃儿了,所以也是极受宠爱,基本上人人都疼他,见了都要抱。贺莲房这个做娘的反而没多少时间带着自家孩子,因为老太君跟太后娘娘两人就把欢哥儿的时间给占去一大半了。她也就只能在每天喂奶的时间把儿子抱上一抱,其余时间全在别人怀里。
  说来也奇怪,欢哥儿虽然谁抱都乐意,但只要贺莲房在场,他就只缠着自己娘亲,老太君打趣说这小子打小就认人,长大了怕是了不得,小家伙像是能听懂,咧着小嘴笑得那叫一个兴奋,口水哗啦啦的淌,胸口系的口水巾,基本上一个时辰就得换一块,否则跟不上。
  贺兰潜这阵子也过得不错。大元已经投降,边疆安定,他在京城待的时间自然也多了起来,出乎贺莲房意料的,贺兰潜竟和燕旗云做起了朋友。两人年岁相仿,兴趣爱好也都很投缘,虽然一人习武一人经商,却是刚好互补。贺莲房也没阻拦,她虽然不喜欢燕徽音,但对燕旗云这孩子却是很有好感的,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像燕云旗,所以,贺兰潜跟他交朋友,她还是很放心的。退一万步说,潜儿现在也是大人了,自己能做主,她若是再事事管着他,未免不美。
  燕旗云聪明过人,比起他的父亲和姑姑,有过之而无不及。贺莲房常常会想,若是燕云旗还活着,看见燕家后继有人,应该也会感到满足了吧?可惜她撒手人寰时,身边却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每个人都过得很快乐。七皇子似乎也想开了,再见贺莲房的时候,说话也不带刺儿了,反而十分恭敬,看见十六皇子的时候,竟然也能安安稳稳地叫一声太子,贺莲房知道他这是放下了——何必对那个位子如此执着呢?最后两败俱伤,自己又不一定讨得了巧。看他们家青王殿下,先帝把皇位传给他他都不要,最后死推到皇上身上,也真算是这一群夺嫡皇子中的奇葩。
  时间过得很快,欢哥儿满一周岁的那天,青王府举行了盛大的抓周典礼。这小东西越长越机灵,一双凤眼像足了贺莲房,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那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然而,对某些人来说,这抓周仪式,可不就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么?
  聂楚聂震并几名手下,悄悄混进了青王府。
  早在大都城破之时,他们便已经做好了逃走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最后竟会输的那么惨,而一心想要效忠的主子,却自刎而死。聂楚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他有才华,有本事,却不知道要往哪里使。祁霁死后,他便彻底六神无主了,若非聂震将他吼醒,说即便是死,也要给主子报了仇再死,聂楚说不定现在已经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为僧了。
  而聂靖早在城破之前便消失无踪,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迄今为止,聂楚跟聂震都看不清这个六弟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说他心中没有聂家吧,偏偏又是他救了他们的命,让他们重新得到了主子的重用。你说他心中有聂家,他却每每能在聂家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毫不在意的离开。明明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聂楚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聂靖始终不肯与他们联手。
  是的,现在聂楚终于肯承认了,父亲之所以偏爱六弟,的确是有理由的。和他们其他五个兄弟比起来,六弟最是足智多谋,又身怀数样绝技,由他来做聂家的家主,真是再好不过。可现在的聂家早已是一盘散沙,有能耐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被控制起来,他们正枝只剩下兄弟四人,其中大哥又武功尽废,没了用处。这时候,偏偏聂靖又选择了离开,聂楚真的是有点受不了了。
  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小侯爷,跌落到今天的亡命之徒,这是何等的落差!
  因此,他就更恨贺莲房了。
  从头到尾,聂楚都把贺莲房当成了主要敌人。刚开始时,他也像父亲一样,将青王认为是最大的敌人。可随着事情的深入发展,聂楚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决定,虽然明面上看去,每一件事都是青王做的,可只要你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便能看出,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其实都是贺莲房的手笔!这女子多厉害的手段,多深沉的城府,偏偏却表现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来,所有人都被她给骗了!
  若是能早日除去贺莲房,聂楚觉得,兴许他们聂家还有一线生机。贺莲房一日不死,他便寝食难安。自打逃离大都后,便有无数的官兵和暗卫明里暗里追捕他们,若不是他们靠着多年来行军的经验,改名换姓伪装起来,说不定早已被抓住正了法。男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细心的,他们所熟知的青王,在战场上,的确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可比心计和城府,他却不够好,所以这一切必定都是出自贺莲房的手。若非聂楚处处小心翼翼,他们早就上了贺莲房的当!
  那女子何等的心思歹毒,从大都到燕凉这一路,不知给他们设下过多少陷阱,稍有不慎,他们便会葬送了性命。而对聂楚来说,性命只有一条,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杀死贺莲房再死!
  否则他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兄弟还有主子?
  他们兄弟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进入燕凉城,化作乞丐的模样打听消息,蛰伏许久,就是为了能潜入青王府,杀贺莲房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贺莲房有多风光多受人敬重与爱戴,聂楚聂震心里就有多么怨恨和疯狂!
  可以说,这个女人毁了他们的一切!若是不报复回来,他们怎么配称作男人?!
  借着小王爷办抓周,兄弟二人带着几名忠心耿耿的属下,扮作下人,趁着人多嘴杂,混了进来。聂楚聂震二人都没来过青王府,所以也不知道贺莲房会在什么地方,但终归朝人多的地方走也就是了。沿途他们还要小心不被隐藏在暗处的玄衣卫与青衣卫注意到,这可是件极艰难的过程。
  历尽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找到了青王的卧房,可惜青王在里头,因此聂楚等人不敢轻举妄动,青王的身手他们都领教过,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们决不想与其正面起冲突。再说了,今日潜入青王府,他们为的又不是青王,而是贺莲房。只要杀了贺莲房,聂楚心中郁结之气就能一扫而空,那样的话,他也就死得其所了。
  可青王却始终不肯离开贺莲房身边,聂楚聂震心中焦急,却也无能为力,只得悄悄跟着。
  小王爷的抓周还要好一会儿才开始,今日青王府还请了梨园戏班子,此刻台上正在唱一出奇怪的戏。这戏聂楚闻所未闻,说的是前朝某个世家意图谋反,结果却被皇帝识破,从而被抄家灭族的故事。
  这今儿是小王爷的喜事日子,怎么唱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戏?
  聂楚隐隐感到了不安,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入了贺莲房的套儿?!
  正在他犹豫不决要不要先逃走的时候,台上出现的人让他大吃一惊!
  那被绳索绑在柱子上,扮演叛军头目的男子,不是他大哥聂芒又是谁!
  他们明明将大哥留在破庙里,还专程留了两个人保护,大哥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糟糕!”聂楚低低咒骂一声,对聂震打了个撤的手势,至于那几个手下,如今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也就没余力顾及他们死活了。
  可一转身,便看见两个身穿青色侍卫袍子的男人如同鬼魅般站在了自己面前。
  聂楚一直都知道青王身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青衣卫中,有七人号称北斗七暗卫,个个都是武功智谋卓绝,且对青王忠心耿耿,看眼前这两人能出现在他身后而他浑然未觉,想来便是那青衣卫的其中两人了。
  无论如何,也决不能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聂楚暗暗咬牙,他决不能死,至少不能窝囊的死在这里!这一生他都没做出什么成绩来,父亲死后,更是连父亲临终所托效忠主子都没做到,所以,无论如何,他死之前,也要把贺莲房给杀了!
  袖子一甩,赫然露出兵刃来,聂楚攻了上去。那两名青衣卫却像是逗他玩似的,轻飘飘躲了开去,而后两人也不再手下留情,招招狠毒,尽朝聂楚的软肋攻击。聂楚虽然武功好,可哪里敌得过两名青衣卫中的佼佼者夹攻?只半柱香的功夫,他便被制服了,随后青衣卫将他双手捆起,二话没说,抬掌便废了他的武功,拎了下去。从头到尾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边聂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运气比聂楚还要差一些。至少聂楚遇到的是两个男子,而他身后站着的却是天璇摇光这双煞。别看这二人是女子,可能力却毫不逊色于其他暗卫,尤其是手段比男性暗卫更加毒辣,此刻,摇光正笑吟吟地望着聂震,道:“上次大元一别,聂将军看起来,仍旧是那样光彩照人。”
  其实聂震此刻穿着粗布麻衣,胡子拉碴,眼神无光,哪里称得上是光彩照人,摇光不过是在拿他开涮。
  聂震此人最是听不得别人嘲笑或是瞧不起他,当下恼恨不已,抬手便洒出一包粉末。天璇摇光反应极快地捂住口鼻,而后立即出手,不仅聂震准备了,她也为他准备了点迷药呢!
  结果就是,还没来得及交手,聂震便白眼一翻被迷倒了。
  瞧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聂震,摇光叹了口气,语气不无惋惜地道:“真是可惜……早知道就慢点撒了。”她看看袖子里残存的迷药,不禁为陆妈妈在陈太医的帮助下越来越高深的制药功夫表示出十二分的敬意。
  天璇道:“好了,赶紧把人带下去吧,待会儿王妃带小王爷出来,别被看着了。”那多不喜庆,这等事儿,还是等到小王爷的抓周过去了再处理。反正聂家人一个个韧的跟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在地牢里关个一年半载也死不了。
  就像是聂楚感觉到的那样,贺莲房一直在给他们设陷阱。可就是越有陷阱,越能降低聂楚的戒备不是么?若是贺莲房什么都不做,而是任由他前来燕凉,他才觉得奇怪呢!
  本来以为是自己聪明,躲开了这么多的危险,却没想到这不过是别人的一场游戏——一场猎人眼睁睁看着猎物在狩猎范围内自作聪明的游戏。
  得知聂家人尽数落网之后,贺莲房的心情明显明朗了许多,她虽然不怕,但仍旧会有些担忧。世事无常,万一被敌人得了先机呢?就像是今儿个,若非她早早做了准备,换做平日里有人偷溜进来,把欢哥儿抱走了她都不知道!
  现在聂家人全抓住了,她心底的最后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这一生,总算是过得有价值,也得到了一个美好的结局。虽然中途有悲伤和遗憾,但最终,贺莲房还是十分感恩上苍,能够给她这重活一次的机会,让她重新认识自己的人生,原来还可以换一种活法。
  正在她感慨的时候,一只小手伸到她脸上拼命地揉搓起来,贺莲房叹了口气,方才还快意恩仇的心情瞬间变得无奈至极。欢哥儿这小子最近不知怎么的,可能是羡慕别人有两排牙,自己却只有一颗,所以到谁怀里都喜欢揉别人的脸扒别人的嘴,誓要研究自己的构造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从聂楚聂震被抓,到被放出来,整整用了十天,因为贺莲房跟青王实在是太忙了!这阵子太后和老太君都有事情要做,所以照顾欢哥儿的重任就又落到了他们头上,虽说有奶娘和下人照料,但夫妻俩还是被这好动的小家伙折腾的不行。要不是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青王掐死欢哥儿的心都有了。自打有了这娃儿,他跟小妻子亲热的次数是屈指可数,从贺莲房坐完月子到现在,青王悲剧的发现,他们一个月亲热的次数五根手指头就能数的出来!
  想起以前二人世界时,他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想什么时候抱就什么抱,现在可好,欢哥儿没事就嚎,非贺莲房抱他不可。
  没有战争没有硝烟,只有娃儿和琐事,可这样的日子,青王也过得幸福的要命。
  他们之前去相国寺给欢哥儿求签,住持亲自为他们解签,说在欢哥儿满弱冠之前,他们夫妻俩最好不要杀生。所以,两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饶了聂楚聂震及聂芒三人的性命。只是这三人个个本事通天,只要他们活着,怕是有朝一日就能东山再起。所以,青王废了聂震的武功,将已经成为废人的三兄弟丢到了当年流放过大皇子——也就是他们父亲主子的柳州,日夜派人严加看守,每天都要干活才能有食物,如此磨个几十年,应该就能磨掉他们身上那令人厌恶的棱角跟傲慢了吧?
  聂靖却是一直没有消息。
  聂家所有的人,包括信阳候与聂娉婷,在贺莲房的心里,也只有聂靖才称得上是对手。事实上,若非她运气好的要命,又有青王这个丈夫,最后鹿死谁手,恐怕很难说。聂靖是个智谋绝伦的人,偏偏他又不重名利……贺莲房想起玄衣卫打听到的,鸿上大师在多年前从信阳候府带走聂靖的时候说,此子身体孱弱,先天便有绝症,若是留在人世间,怕是活不过十岁。而若是被他带走,则能延年。可即便是鸿上大师也不能保证聂靖从此以后,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所以贺莲房一直有个想法:说不定聂靖已经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了呢?想来这人如今也是快而立了,再长的命,大概也活得差不多了吧?
  可惜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聂靖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从没有人见过类似聂靖这样的人物。时间一久,贺莲房也就慢慢放下了,聂靖对她从来都没有敌意,只是,这样强大的敌人存活一天,她便觉得不安稳。
  谁知道聂靖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觉得她是毁了他聂家的仇人,从而前来找她寻仇呢?若是单找她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有这么多的家人,聂靖不会伤害她,可不代表也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他甚至是以伤害她关心的人为乐的,清欢的事情不就是这样么?若不是她一直关心清欢,聂靖决不可能对清欢出手。
  想起唐清欢,贺莲房心中迄今还会隐隐作痛。和对燕云旗的死不一样,前者她只有遗憾和惋惜,后者她却是深深的心痛和愧疚。她亏欠清欢的太多了,清欢总说无法偿还她的恩情,但事实上,却是她亏欠清欢更多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了下去,直到欢哥儿三岁的一天,他被贺兰潜抱去镇远将军府玩,傍晚回来的时候,却只有贺兰潜一人,他匆匆忙忙地跑来,急得焦头烂额,说是欢哥儿不见了!
  前一刻他才把小家伙搁在地上玩,只是转身去拿个点心的功夫,这小东西就不见了!而周围却没有一个下人注意到小王爷是怎么不见的!
  没等贺莲房说话,一辆简单却又不失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在青王府门口停下。
  那暗纹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贺莲房皱了下眉,没说话,她突然就不急了,能从潜儿手中将欢哥儿带走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只见马车门帘被轻轻掀开,一只小胖手伸了出来,随后冒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瓜,不是欢哥儿是谁?
  贺兰潜大喜过望,赶紧上去把小家伙抱到怀里,激动的要命,又是亲又是摸的,生怕他受了伤。欢哥儿受不了舅舅这可怕的热情,嫌弃地伸手去推贺兰潜的脸,然后强烈要求娘亲抱。
  贺莲房却一直盯着那马车看,马车里传来一阵咳嗽声,那声音格外地熟悉。好一会儿,车里终于有人说话了:“贸然将小王爷带走,还望公主见谅。”
  这世上叫她公主的男人就只有那么一个。贺莲房微微一笑,问道:“你竟敢出现在本宫面前,难道就不怕本宫命人将你拿下?”
  马车里的人笑意更深:“你且试试,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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